作者:李锐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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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们的情绪因此更紧张了。当时充当第一批请愿代表的泥木工人老同志,回忆毛泽东在这个时候鼓舞群众的情形说:“毛泽东同志插在队伍里面,要我们坚持下去,他领导工人喊口号。他带了一个口哨,他吹一声,工人们喊一句,连吹连喊,群众的情绪更加高涨了。这时衙门里的人发觉他是领头的,便来捉他,他从靠墙的几棵树间穿过去,跑到工人队伍中间去了。事后有个报纸上说:‘工人们口号一喊,长沙县的瓦都起飞。’”
天快黑了,大家一天没有吃饭,由工会买来几箩筐饼子充饥。这时造币厂、电灯公司和缝纫、织造、理发等业工人纷纷派代表前来送茶水点心;有的还送来灯笼、草纸、油布等件,准备泥木工人露宿之用。工人们的劲头就更足了。
第二批代表坐在县知事的会客室内,逼迫周瀛干接受条件。周曾打电话给赵恒惕,请示可否将为首的代表抓起来;说枪毙为首的以后,工人就会吓散的。赵恒惕大概由于杀黄、庞有了教训,没有答应。代表们听见周给赵恒惕打电话,便厉声地对周说:“省长、吴佩孚我们都不怕,还怕你们长沙县吓人!”
晚上8点时,赵恒惕派一个参谋长来“调停”。他出来问工人们的意见,大家仍一声高呼:“硬要三角四分,不达目的不上工!”这个参谋长说:“省长答应三天内解决,你们暂且回去吧!”工人们又一齐喊。“无得三角四分,坚决不出衙门!”这样,代表们在里面,几千工人在外面,坚持到半夜。后来政务厅厅长吴景鸿来电话,答应第二天下午2点召集公团会议,请工人代表出席,无论如何总有结果。毛泽东同代表们商量,暂时同意了这个办法。全体工人才整队出来,工人们分头到鲁班庙和吕祖殿歇宿,这时已是24日早晨3点钟了。
10月24日上午10点,全体工人到教育会坪开会,决定公团会议如仍无结果,再向省长公署请愿。下午2点,派出任树德、仇寿松、朱有富、杨福涛等12个代表去政务厅坐催公团会议,全体工人即在教育会坪等结果。斗争已进入最后阶段了。毛泽东这时指示,斗争目的应明确转为争取泥木工人的营业自由,这是赵恒惕“省宪法”上明文规定了的。
为了彻底战胜反动政府,取得最后胜利,并因为昨夜周瀛干曾有意加害为首的代表,毛泽东这天便亲自担任首席代表,率领工人代表去政务厅。
在谈判时,毛泽东手里拿着赵恒惕的“省宪法”,用上面的条文驳倒了政务厅厅长吴景鸿。吴景鸿仍打官腔,说涨价之事各街团绅商有理由慎重考虑。任树德立即反驳:“他们增加房租,抬高米价,经过我们百姓考虑过没有?”吴继续拿官架,重复老一套辞令:“你们应听从县署指令。”于是毛泽东从容地说道:“既然涨价不涨价都要听从官厅,那么请问,商家涨价莫非受了官厅的怂恿?”这句话如一把匕首,刺得这位厅长恼羞成怒。他知道这位首席代表不是泥木工人,是外间传说的一伙“过激主义”派来帮助工人闹罢工的,而不了解他的对手正是五四运动以来湖南人民群众的领袖,便问:“先生贵姓,是不是工人?”毛泽东微微一笑说:“先生问我的资格,我就是工人代表。如果要审查履历,最好改日再谈。今天我以泥木工人代表的资格,要求政府解决工资问题。”泥木工人老同志的回忆说:毛泽东代表工人说话,讲得头头是道,句句有理,弄得政务厅厅长吴景鸿没有话说。谈判3个小时之后,还没有结果;于是教育会坪打来电话:“没有结果,只好全体来署请愿。”
这时谈判的条件已经不在每天工价三角四分,而是根据“省宪法”争取“营业自由”了。这就是说,现在的工价三角四分,将来情形如有变更,工人要加工钱,政府也不得干涉。“总管值年”们是反对营业自由的,说破坏行规;因为这样一来,就没有人上会了,乡里来人也可以自由做工了。工人代表中有人反映了这种顾虑。吴景鸿便借口工人内部意见不一,说有人操纵工会。毛泽东要吴派人去问工人的意见。当政务厅的官员提着灯笼到教育会坪观看时,成千工人都蹲坐地下没有散,秩序很好;关于“营业自由”问题,并无任何争执。回来将情形报告了吴景鸿。代表们坚持到晚上8点钟,吴景鸿终于只有应允:由泥木两行具一呈文,请求营业自由,经政府批准。毛泽东便当场将代表与吴的谈话记录写下,由吴看过,并声明长沙县“告示”无效,工人有营业自由。于是代表一边将谈话记录带往教育会坪向工人报告,一边就写呈文,交赵恒惕批。
据第二天长沙的报纸记载,“谈话记录”的全文如下:
泥木两行工人,要求将工价增加至三角四分,不承认长沙县知事阴历八月十四日之布告而罢工争持一案,既据该业代表声称,此事本为劳工与雇主之自由契约关系,应由双方自行协定,非有强迫行为(此句是吴厅长添的),官署不必过问。本厅长代表省长允照上述主张办理,望以此意通告各工友。左列文句在省长公署政务厅,当吴厅长景鸿记录。
“呈省长文”中,特别提出此次请愿要求营业自由,是“根据‘省宪法第16条’陈诉疾苦”,并写明:“现自总司令部以次各机关各学校各住宅,纷纷来函承认三角四分工价,请求开工,独长沙县知事,坚持不决,实属违反《省宪法》,阻抑工情”。
在毛泽东亲自领导下,坚持19天的长沙泥木工人争取营业自由、增加工资的罢工斗争,至此已获得最后胜利。于是党的组织连夜动员,决定在25日下午召开一次全长沙城工人的庆祝大会。
10月25日上午,仍由毛泽东率领任树德等12个代表到政务厅,催吴景鸿将“呈文”批准。中午,全体泥木工人以及第一纱厂、黑铅炼厂、电灯公司、粤汉铁路、理发、笔业、缝纫、漆业、印刷等有组织的工人群众,共约两万人,齐集教育会坪,召开庆祝泥木工人罢工胜利大会,并照相留纪念。因唯恐代表在政务厅发生临时变故,2万人随即出发到“省长公署”去等候。队伍刚刚走到又一村口,碰到代表们回来联络说:“呈文”已由吴景鸿拟好“批语”交“省长过目”去了。于是队伍由老照壁经八角亭、药王街、小东街,一路高呼口号,游行到省公署,在省署坪前等候全体代表出来报告最后结果。
当吴景鸿最后盖印时,工人代表发现“批语”中有“其工价尤应随时协定,不得由该工人等一方面加以限制”的话,毛泽东即坚决不同意这一句,外面2万人的队伍又在等着,吴景鸿只好删掉“不得由该工人等一方面加以限制”一语。至此,泥木工人的罢工最后彻底胜利了。
代表们到省署坪中,向工人群众报告:最后的胜利已经完全争取到了。2万工人欢声雷动,一齐高呼:“营业自由万岁!”“劳工万岁!”“全世界工人团结起来!”随着放了许多鞭炮。然后又整队游街。到县公署时,工人们冲到县衙门的大厅内,大放鞭炮,高呼“罢工胜利万岁”、“打倒周瀛干”的口号。工人们兴奋极了。这是长沙工人有史以来未曾有过的胜利。
“泥木工人请愿大会”在10月26日贴出胜利布告,结语中说道:“今后若某家不出三角四分,我们不到他家做工就是。这个营业自由权,《省宪法》上本早已经规定,只是从前没有保障,现在算是有了保障,从明天起,各人照常开工。”
这一次泥木工人罢工的胜利,鼓舞了全长沙和全湖南的工人,湖南的工人运动更加蓬勃开展。共产党和毛泽东的威信在工人群众中更加提高了。还残存有无政府主义思想的少数工人,都彻底转过来了,觉得黄、庞领导罢工失败了,共产党人讲话硬是兑了现,因而,完全相信共产党是真正为工人谋利益的政党了。随后,长沙各行业工会纷纷成立。长期未获解决的理发工人罢工和正在罢工的织造工人,都在泥木工人罢工大胜利影响下取得了胜利。
罢工胜利以后,杨福涛、朱有富等加入了党,舒玉林等加入了团。在1927年革命失败前,长沙泥木工人中的党团员曾达到300多人。其中许多优秀分子都在革命斗争中先后牺牲了。杨福涛是1928年牺牲的,时任衡阳特委书记。朱有富是1927年底牺牲的,时任长沙县委书记。
粤汉铁路工人大罢工
1922年9月,粤汉铁路工人经过流血的斗争和15天罢工,获得了伟大的胜利。
这次罢工是政治与经济相结合的斗争。由于毛泽东的正确领导,并得到湖北党组织和工人团体的配合一致行动,工人群众在军阀的残酷枪杀和路局的软化政策下,英勇奋斗,始终不屈。最后在湖南、湖北两省内外广大工人特别是全国铁路工人的援助下,北洋军阀吴佩孚、肖耀南不得不完全答应工人的要求。
中国铁路工人最早的罢工发生在粤汉路。1920年12月粤汉路南段工程部为索欠薪、1921年3月车务段为军队殴打工人,都曾举行过罢工。但这两次罢工对外影响不大。1921年10月,粤汉路武长段工人为增加工资、改善生活,罢工5天,获得胜利。毛泽东这时已很注意铁路工人的工作,曾亲自花许多时间了解粤汉路工人情况,并派党的得力干部到长沙新河总站办工人夜校。1922年初,粤汉路新河已成立工人俱乐部。后来为了加强对粤汉铁路工人的领导,党派郭亮负总的责任,这次粤汉路的罢工比以前的几次,内外影响就深广多了。
郭亮是长沙铜官人。在小学读书时,各科成绩优良,尤善于作文,口才也极好,自幼学过拳术,好打抱不平,被称为奇童。16岁辍学在家时,教过族学;他个子矮小,长得比他高大的学生,也都尊敬这个小先生。他富有爱国思想,同情贫苦农民,曾将乡下一些剥削不公情况,写文投寄《湖南通俗报》发表,引起地方豪绅不满;他由于书教得好,奈何他不得。1920年至1922年在第一师范读书时,他加入新民学会,是学生运动的领袖;当时就在毛泽东领导下,参加组织人力车工人的工作。党成立后不久,经毛泽东介绍,成为湖南最早入党的党员之一,也是湖南初期工人运动中主要领导干部。他平易近人,善于接近群众,做事细心敏捷,尤长于通俗、鼓动的讲演。一直到北伐战争时期,他担任湖南省委的工人部部长、省总工会委员长,是妇孺皆知的有名的群众领袖。1927年党的五次代表大会上,当选为中央委员。马日事变前后,他积极主张武装工农,进行武装斗争,反对陈独秀的投降主义路线。马日事变前夕,省委书记夏曦自动离开工作岗位后,他曾短期任省委书记。1927年8月参加南昌起义。后任湖北省委书记。1928年初,担任湘鄂赣特委书记时,由于叛徒出卖,3月27日夜在岳州被捕,押解到长沙狱中,只待了几个小时,反动政府害怕引起群众骚动,29日就将他杀害了。审问时,他昂首说道:“我承认是总工会委员长郭亮,你们就可以杀了,不必多问。”国民党的法官还想追问党的组织,他幽默地说道:“开眼尽是共产党人,闭眼没有一个。”这就是一直被传下来的他的口供。他的头颅被挂在长沙闹市司门口和他的家乡铜官示众,还宣布要挂到岳阳去。鲁迅当时从《申报》看到这事的报道,评论说:“革命被头挂退的事是很少有的。”铜官的工人冒险将他的头颅偷偷埋了。
由于军阀割据的关系,当年粤汉路分湘、鄂两段,每段都设局长;岳州有北军驻扎,归鄂段统辖。1922年夏初,毛泽东曾同长沙的铁路工人陈地广来到岳州,亲自到工人中了解情况。陈在岳州有朋友,岳州工人早已受到新河站的影响,有组织工会的要求。郭亮于8月被派到岳州。8月中旬,粤汉路岳州工人俱乐部便成立了,郭亮担任俱乐部的秘书。俱乐部成立的宣言中说:“工人是创造世界幸福之母,可是工人自身一点幸福都享受不到。如今工人有了自觉了,我们粤汉路的工人,也自觉了。我们已得着潮流的教训,谋得幸福的方法,首在同一阶级的工人有坚固的团结,这就是我们要成立俱乐部的第一个必要。”俱乐部成立之后,办了工人补习学校,学校中设有许多娱乐设备,以引起工人学习的兴趣。
当时粤汉铁路工人最痛恨的有两件事:一是监工虐待工人;二是工资常被扣着不发,而物价一天天涨,工资到手,就贬值了。岳州站许多工人加入工人俱乐部后,受到党的阶级教育,觉悟迅速提高。加以各地工人、学生风起云涌的罢工运动和爱国运动的鼓舞,他们更增强了斗争的勇气,要求改良待遇和保全工人合法权利。
粤汉铁路武长段有个行车监工叫张恩荣,原来是小监工,由于跟鄂段局长王某是同乡,善于阿谀献媚,被提拔当了监工,成为王的得力爪牙。这人又与王某的另一亲信——翻译苗凤鸣(那时中国铁路上的高级技术人员中有外国人,需要翻译,这种翻译通称“员司”)相勾结,倚仗权势,狼狈为奸,肆无忌惮地虐待工人,工人做工时,常故意捣乱。他们又收买一批流氓,沿途贩卖鸦片,大发其财。有时工人偶与流氓发生口角,张、苗就趁机开除工人,以流氓补充,流氓就更逞凶了。因此粤汉路工人十分痛恨这两个家伙,一致要求撤销他们的职务。岳州工人俱乐部依照工人的意见呈文给王某;王对工人的要求置之不理,反叫张恩荣设法开除那些“闹事”的工人。
在全国工人罢工高潮和粤汉路前次罢工的教训下,王某十分害怕工人起来闹罢工,千方百计破坏工人的团结。岳州工人俱乐部成立后,王唆使苗凤鸣和张恩荣组织“粤汉铁路职工联合会”,收买工人,同工人俱乐部唱对台戏。张、苗威胁工人说:“不加入的,送官厅重办。”但是广大工人不予理睬。参加职工会的300多人,大部是技术人员。张恩荣只是利用封建同乡关系,才拉拢少数落后工人加入了这个工贼的破坏组织。
罢工的着火点,是下述这件事引起的。一次,张恩荣带着鸦片烟上车,叫工人阮康成给照顾;阮没有应允,遭到张、苗二人的殴打。阮被打急了,就骂苗为洋奴,狗仗人势。当时两个英国人,粤汉路总管卡麦克尔、工程师威尔士也在场,竟也帮着苗、张一起殴打阮康成。这时,加油工吴青山等买米回来,经过这里,急忙扯住凶手,质问他们为什么打人。张即命令路警将吴等买的米全部没收,并且诬陷他们偷米、偷煤。吴青山等回家后,将这件事马上告诉了郭亮。郭亮立即以岳州铁路工人俱乐部的名义,向王某提出抗议,再次要求革除工贼张恩荣和苗凤鸣的职务。
王某自以为有职工会来对付俱乐部,还有湖北督军萧耀南做后台老板(当时岳州驻有北军两个连),不仅将俱乐部的抗议置之不理,反而把挨了打受了气的阮康成和吴青山开除了。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广大工人知道这事的原委后,无不愤激之至,议论纷纷。郭亮认为罢工斗争的时机完全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