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模糊糊中我看着周宁，心想着他怎么那么像我妈呢，小时候我生病了她也这样，一边骂我怎么这么能折腾，一边抱着我往医院跑。只是长大后我好像很少生病了，就算有时候身体出了点问题，也都是自己在药店里买了点药就对付了。所以现在周宁抱着我的时候，我感觉特亲切。我刚想笑他来着才想起我还在等邓学安呢，于是急着让他把我放下来，可是他根本没听见我在嘟囔什么，依旧只是狂奔。我急了，想叫又叫不出来，整个人像是在梦里一样，轻飘飘的，我似乎能感觉到邓学安在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还有他因为找不到我而抓狂的可爱表情，隐隐约约还带着种我不曾见过的忧伤。我想我是彻底晕了。

我是在周宁家里醒来的，一醒来便看见他了。

“你终于醒了，都睡一天一夜了。”他过来摸摸我的额头，确信我没有发烧，才真正放下心来。

看着周宁憔悴的模样我就知道他肯定一直守在我身边没合过眼，我冲他抱歉地笑笑，心里想着自己确实挺能折腾。

“我怎么会在你这里？”

“校医说你没什么大问题，那边又没有床位，只给你吊了瓶水就让我把你弄回来，我联系不上韩芯，只好把你弄来我这里了。我没别的意思。”

看着他那么着急解释的模样我倒乐了，我当然知道他没别的意思，难道还怕他趁机占我便宜不成，于是连连向他说我知道，我知道。

过了半天才想起邓学安那档子事，估计他快急疯了，于是赶紧找出手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十几个未接来电还有留言，我不由得惊叫出声。

“怎么了？”周宁一脸的紧张。

“没什么，好多未接来电。”我冲周宁耸耸肩。邓学安那臭小子这毛躁的个性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这是知道他的，不知道的，看见这么多未接来电，还以为天要塌了呢。

“是吗，我没听见，是她们几个吗？”

“我弄成静音了，是邓学安，我那天就是在湖边等他，估计没见到我他该急了。”那小子，像是不把我手机打爆不甘心似的，等一下怎么了，又不会死人，我以前等他等得不少，不照样好好的。

“这样啊。”他悠悠地笑笑。

我赶紧给邓学安打电话，谁知被挂了，再打就是关机。我急了，心想他小子要起义了是不是，竟然敢挂我电话？

我一听留言才知道，这次是真的麻烦了。

夏天，快接电话，听到没有！

夏天，我跟你说，你这次麻烦大了！

夏天，你快给我接电话！

夏天，你快接电话吧！

夏天，我是邓学安，你怎么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呢？

夏天，我在等你，你快过来吧，我求你了。

夏天，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不想嫁我了？你说好要嫁我的！

夏天，你在哪里，我在等你。

夏天……

最后他说的明显就是醉话。

“怎么了，夏天，脸色这么差，出什么事了吗？”周宁问我。

我愣在那里，半天才抬起头回他的话，“没，我没事，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我抓起外套就夺门而出，全然不顾身后周宁的叫喊，说是医生让我多休息，什么事叫他去就好。末了才想起忘了跟他道声谢，不过后来想想，他应该也是属于那种不需要特别矫情的一类吧。

我找遍了所有邓学安可能去的地方，邓家，男生宿舍，他经常去的自习室，足球场……问遍了所有的人，都说不见他踪影。我开始慌了，怎么我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他却像是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不着痕迹。

我说邓学安，你是疯了吗，没事跑去喝什么酒，明知自己酒量不行，一喝就醉，还逞什么能？喝也就喝了，既然醉了就该乖乖回家睡觉，还乱打电话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要是让我找到你，你就死定了。

可是，邓学安，你在哪呢？

我站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急了，一直赖在身边赶都赶不走的邓学安怎么会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呢？他怎么会忍心让我有好日子过而不想方设法欺负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他要跑去喝酒？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要跟我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怎么会不喜欢他，怎么会不想嫁他呢，他难道不知道，这辈子除了他我是没机会再嫁别人了吗？

小安，邓学安？

我在一家酒吧里找到他，他喝得烂醉如泥，倒在那里不省人事。酒吧是他一个初中同学开的，开业的时候我跟邓学安来过一次，之后他就不让我来了，说我抵抗力差，在这肯定学坏。我当然不乐意了，可是我怕他向我妈告密，只好威胁他也不许去，要不就去告诉邓爷爷，如此，他也就再没去过。可是现在他怎么会喝成这副模样，难道他就不怕我去向邓爷爷告密，害他再也回不了家吗？

“你滚开，都说了我不想看到你！”

我还没上去，就被他一把推开，我的胳膊撞在了茶几上，疼得我直咧嘴。

我火了，拿起一杯冰水就朝他脸上泼去，我告诉他说：“邓学安，我跟你说，你今天要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就死定了。”

估计这会儿他酒全醒了，抬头擦了擦脸上的水，半天才冒出一句：“小妹”？

后来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因为我觉得也不能全怪他，估计那天他是等太久了，打电话又没人接，一气之下才跑去喝酒的，不过最让我想不通的是，怎么他都那么大个人了还是那么小孩子气，屁大点事就够他喝这一天一夜的酒，这要以后遇上什么挫折了那还得了。看来我以后还真不能生病，就他这状态，没有我看着，一准得犯事。

只是后来他送我回宿舍时说的一句话却让我一直摸不着头脑。

他说：“小妹，你还愿意嫁我吗，只要你愿意嫁我，我就一定娶你。”

我乐了，对着他就是一拳，我说：“邓学安，你没病吧，敢情现在酒还没醒呢！”

他也乐了，笑着说：“小妹，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努力的，努力让自己有资格娶你，让你心甘情愿地嫁我。”然后就跑了。

我一个人站在那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直等到管理员阿姨催了，才想起回宿舍。

在我还没来得及认真推敲邓学安那天晚上说的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时，更大的问题悄然而至，那是我们做梦也没想过会发生的问题，而且出在最不可能出问题的人身上——老大。

老大一直是我们宿舍的领袖，不管是精神上还是实践上，跟她比起来，我们就成了扶不起的阿斗，我们那些看似出格疯癫的举动，对她来说也都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记得那会儿最经典的一件事就是刚升大二时有一大一的男生追她，电话打到宿舍来，她只说了两句话，便将对方打发了。第一句话是问对方，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那个男生说是，她又问，你是不是严重缺爱，在家刚喝完奶过来，见到女人就想追？可怜那男生刚进大学，好不容易听了学长们的调唆，开始追女孩子，被我们老大这么一吓，怕是几年之内都要有心理阴影。

她刚刚失恋，还处在缅怀期，我只好陪她出来散心解愁，我们就坐在体育场的看台上一边看球，一边没头没尾地聊着天。两支球队一支穿的是英格兰队服，一支是阿根廷，我当然是支持英格兰。不过他们的球技确实不敢恭维，这也是我为什么不爱到现场看球的原因，太急了，而且是干着急，往往只见一个个摆足了pose，球却不见了，传球不到位，射门提不上劲，更别说配合，想想都觉得塞牙。

邓学安也踢球，我常常以此来寒碜他，他倒也不急，只说以后要生个儿子，从小就培养他，让儿子帮他完成他这辈子没能完成的梦想。我不知道邓学安的球技怎样，因为我从未亲往观摩过，我的理由很充足：在明知会失望的前提下，还是保留一点幻想的好。

看了半天也没见着有人进球，正打算离开就听见有人欢呼，我也赶紧跟着大声嚷嚷，仔细一看却是“阿根廷”队进的，气得我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邓学安说的对，我算不上是真的球迷，我只支持自己喜欢的球队，如果是对手，不管对方踢得多漂亮，我也依旧坐得稳如泰山。而阿根廷队，便是从我爸跟我说过马拉多纳的“上帝之手”事件开始，就跟他们结怨了，从此再没看过他们的比赛，我爸跟我一样，他最经典的一句话就是：就算全英国的人都原谅他，我也不会原谅他。

后来我对着操场大喊了一声：英格兰，加油！然后趁他们还没来得及对我这个两面派群起而攻之之前，一溜烟跑得没影。

就在我累得倒在草地上直喘气的时候，老大告诉我说，她可能中招了。我没听明白，眼巴巴地看着她。

“我得去一下医院做个检查。”

我蒙了，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是程卫？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在那之前的事。”老大依旧一脸的平静，“再说，我们从来没在一起过，又何来分手一说。”

我从地上跳起来，就要往校外冲，“我得去找他，我不杀了他以后我就不叫孙夏天！”

老大将我拉住，“你找他干什么？他又不是妇科医生。”

“他得负责任！”

老大冷笑一声，“是我心甘情愿献身，是我自己不小心，关他什么事！”

我回过头来，看着她，“你还喜欢他，是不是？”

她摇摇头：“我只想保留最后一点自尊。”

我气不打一处来，“就他那个人渣，你还喜欢他，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老大冷静地看着我：“如果他是人渣，我还缠着他那么久，那么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他也没说要跟我一刀两断，最后是我把他甩了，你不能因为我是个女的，就把我想象成受害者。而且，这跟分手完全是两码事，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去医院，如果早知道你这样，我不会告诉你。”

她说着转身便要走，我在原地顿了顿，追上前去拉住她，“我陪你！”

任何女生都无法单独面对这样的问题，就算她是我们之中最坚强最独立的老大，所以我必须陪着。

整个就诊流程老大都一声不吭，我小心翼翼在后面跟着，双腿冰冷，脸色苍白，仿佛自己才是出事的那一位。

进问诊室前老大回过头来问我，“你怕不怕？”

我看着她，摇摇头，“不怕。”

她笑了，“你当然不怕，进去的人又不是你！你在这里等我，看看电视。”

我哭笑不得，听着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国际新闻，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诊室的磨砂玻璃，非常迫切地想知道里面都发生了些什么，多么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我紧握着拳头，缓过神来的时候，手已变得铁青。

然后老大就出来了，跟我说了一句“走了”，我跟着她出了医院，我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低着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直到她转过来跟我说话。

“怕了吧？”她笑了笑，问我。

我使劲摇头，“没有。”

“手术排在下星期。”

我“哦”了一声，除此之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见公交车来了，于是赶紧拿钱包找零钱。

老大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我怕把她弄醒，只好坐得一丝不动。一直到公交车驶出很远，我似乎还能闻到医院里那股瘆人的消毒药水的味道，让人反胃，我知道回去以后又得来一个大清洗了，只是有些东西洗得掉，有些伤，有些痛，却是永远也洗不掉的。

那是格外漫长的一个星期，心里藏着秘密，谁也不能说，让我寝食难安。但是更多的，是为老大担忧，我知道她有多坚强，但是我也了解她，知道她坚强的面具下面，隐藏的恐惧。

邓学安还是知道了，因为手术的时候我们必须得有一个男生陪着，除了他，我找不出第二个人。

在等邓学安的时候我在想，还好我还有邓学安，虽然他老是不着调，虽然他总爱惹我生气，虽然他老爱让我等他，可我知道，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会丢下我不管，他会一直在那守着我，如果我死了，他肯定不愿再多活一秒。

就像现在，虽然不情愿，虽然气鼓鼓的，可一听到我有事，他还是会立马赶过来，通常我都会跑过去踢他一脚，问他怎么这么慢，而他则会不依不饶地让我赔他丢掉的级数。

然而现在的我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一般，低着头，用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跟他说，让他陪我们去医院。

“什么，医院？”他一脸的惶恐，但也可以理解，“去干吗？”

“堕胎。”我是咬着牙才说出这些话的，在此之前我还真怕我会说不出口，好在对象是邓学安，一起长大的邓学安，换了其他人，就好比周宁，打死我我也说不出口，天知道周宁在我心里有多纯洁，有时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在他身上染黑，我怕死后会下地狱。

“堕胎？”邓学安的脸色一下子全白了。我本以为他会给我一拳，问我怎么就会掺和一些不着调的事，可是他没有，他只是脸色刷地一下全白了，看着我，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发抖。他看着我，问：“你？”

“我？”这下子换我蒙了，而后一巴掌打在了他脑门上，“邓学安，这个时候你还跟我开玩笑，存心气我是不是？”

“我……我就说嘛，我连碰都没碰过你！”他笑着，脸上的表情却是僵硬的，看着让人忒难受，不过我也没有时间去跟他贫，此刻多的是让我心烦的事情。

我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把老大的事大致跟他讲了一下，也不知道他听没听懂，只见他一个劲地在那点头。后来他支支吾吾半天，问我寝室里其他人有什么反应，我很是迷惑，但也没心思闲想那么多，只跟他说老二最近天天忙着考研，忙得跟什么似的，我们没敢告诉她，也没敢通知老三。我还跟他说，你看看，人家考研都是大三考的，谁像你大四了还考研的，丢人。他竟然没有跟我争，只说了一句：你说大三考就大三考吧！颇有邓爷爷的风范，反倒把我唬住了。

本来我还想跟他说一些具体去医院的细节的，可他却急着把我推回去，说什么外面风大怕我感冒，我虽不大乐意，却只好乖乖回去。

虽然我也觉得这些天来邓学安表现得有些怪怪的，可具体又说不出哪里怪，像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想必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只是老大的事早已让我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再去思考其他的事情，那小子也捅不了什么大娄子，先让他内疚一段时间再说。我只是在想，等哪一天空下来了，一定要找他出来好好谈谈，把我的感受、我的想法一字不漏地告诉他，似乎只有在经历了老大的事之后，我才能真正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

手术那天邓学安说什么也不肯让我跟着，他向我保证他一定会把老大安全的给我带回来，但就是不许我去医院，我知道他是在为我着想，所以也就没怎么跟他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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