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止了乱弹，凭着记忆弹出了那首久违的《longer》，不可思议的是，这次我竟然一个键也没弹错，只是似乎没有人欣赏。邓学安背对着我们，低头躬腰，自始至终不发一语，直到我弹完了曲子，我说了一句：滚吧。他才缓缓推门出去。

考试结束，放假回家，生活趋于平静。兴许是可怜我，老妈不再处处与我作对，估计是怕把我逼急了，逼出什么毛病来最后倒霉的还是她。阿文偶尔来我家找我，或是有事没事地拖着我出去玩，大多的时候我就跟着他去了，那小子嘴真甜，把两老唬得一愣一愣的，久而久之，我又重新扮回了黑脸的角色，老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放一些招人扁的话语。当然，一些小的插曲时有发生，比如说吃饭的时候我会经常嚷嚷着，老妈，你怎么又在菜里放芹菜了，邓学安不吃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都会出现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就没了下文，又重新各忙各的去了。

习惯真的是一件扰人的东西，这么多年我早已经被邓学安同化了，就好像以前无醋不欢的我也因为他不吃醋而很多年都没买过醋了，我告诉自己要戒掉他，就像戒掉他留给我的那些习惯一样，慢慢把他戒掉，我要开开心心地活着，哪怕是为老妈争那一口气。

我告诉周宁，说我交男朋友了，他只是笑笑，笑容一如既往的淡定，既不替我兴奋，也没多少的失望，他说他知道了，仿佛我告诉他的只是我中午吃了几两饭那样毫无意义的事情。我不知道他的笑容里隐藏了些什么，我只知道这是我让他对我死心的唯一办法。

周宁曾经告诉我，他爱我是他的事，我不必在意，后来他又告诉我，让我不要爱他，我只要爱我自己就好，我也曾经告诉过他，我不爱他，所以也请他不要爱我，后来我也说过我会试着爱他，到最后，我能跟他说的却是：对不起，周宁，我不能爱你。

我不爱他，也不能爱邓学安，所以我只好换个人来爱。让文青来帮我演戏，本是一个戏谑的玩笑，现在才发现，这是唯一能让天下太平的方法，包括唬住我那越来越多愁善感的老妈，越来越小心翼翼的老爸，乍一看，一大家子的人都过得战战兢兢，还挺逗的。兜了一个大圈子，无奈最终才发现，两性之间最安全的关系，便是不爱。

周宁放假回家的时候我去车站送他，他是不善于与人交往的人，回家也是独来独往，不像其他人一样呼朋引伴，陪伴他的只有一口大箱子。那箱子我试了试，看起来像是很重，真正提起来却是很轻，我问他是什么，他说是值钱的宝贝，我再问他他便死活不愿说了，我便咒他最好在车上箱子被人给顺手牵羊了。

到了车站他便急着催我回去，我说哪有这样送人的，怎么也得等他上了车，要不哪显得出诚意，他却一再坚持，说是怕见我哭，只要我一哭，他肯定又得下车哄我，就走不成了。我笑着摇头，告诉他说我的心比石头还硬，哪那么容易被软化，哭？美不死你！不过最终还是没能拗过他，答应他一开始检票我就离开。他问我下次见他时最想要什么礼物，我回答说是笑脸，我就喜欢看着你笑。我说，周宁，你要是我哥就好了，我天天欺负你，反正你也不会还手。他笑，说，那你就把我当成你哥好了，我一定练好功夫，练得一身的“铜墙铁壁”，等着你来撒气。

我躲在人群中，看着他离去时的背影，是那么的孤单落寞，这样的一个人，我怎么舍得欺负他？只是，我也温暖不了他，那些自不量力的事，我已经不再做了。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一种冲动，想要上去拥住他，跟着他一块儿去杭州，再也不回来，然而却也只是瞬间的冲动而已，我以为我很喜欢杭州，却不知道我的心早在这里落地生根，哪也去不了。

期望，失望，对我来说早已无多大差别，可是我还是宁愿留在这里，逼着自己面对最终的绝望。

快过年了，以前的同学也都陆续回来，王雯也回来了，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特别哆嗦，因为她说为了沟通感情，要搬来我家住两天。要知道，她跟我妈八字不合，两人关系特别不好，主要是她特立独行的作风不太入我妈的眼。以前我妈就不同意我跟她来往，好在我这人对暗度陈仓比较在行，老妈也不可能天天跟在后面看着我。可人家王雯不一样，她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主，以她的性子，真跟我妈抬起杠来，我还真不知道该帮谁，最后，为了大局考虑，我不得不作出一项重大牺牲，卷着铺盖搬去她家里住。

王雯以前的名字是王静雯，我们都叫她小王菲，虽然她唱歌不敢恭维。可人家还不大乐意，直嚷嚷英明扫地，把自己美得就跟观音转世似的，怎么拉风怎么折腾，后来改名字去掉了中间的那个静字，这才消停了。

说起我们的熟识，还要从借钱开始。记得高二那会儿，有一次班上要交什么服装费，一百多块，我没带那么多钱，邓学安的教室还在老后边，也就懒得去找他。后来他们都说她有钱，我也就厚着脸皮去借了，虽然之前的一年多里，我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过，她当时只是扬眉看了我一眼，然后就随手甩了两张票子给我，我说明天就还她，她理都没理，继续跟旁边的人瞎侃去了。第二天我还她钱时，她睁大眼睛看了我半天，最后一拍我肩膀，说，兄弟，你这朋友我交定了，你是我这么长的人生旅途中唯一找我借钱记得还的人，难得难得。

后来我就跟在她后面混了，她性格爽直，谁都敢对着叫板，老师们对她也很头疼，却也是敢怒不敢言，因为谁都不知道惹恼了她会生出什么更大的事端，关于她的事迹很多，我觉得最经典的还属高三那会儿抓小偷那次。那时候因为复习，我们都搬去学校住，她睡我下铺，出了名的死睡不醒，有一次半夜遭小偷，找准了方向冲着她去的（因为她那人喜欢把裤子放枕头边，好找）。那小偷摸清了她的习惯，知道她睡觉沉，放心大胆地偷，谁知走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裤子皮带甩在王雯的脸上，这下就算平时再怎么死睡的人也都醒了。她那人雷厉风行，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立马扯着嗓子大吼抓小偷，还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跟着她下楼去追小偷，我拖鞋刚穿了一半就被她拉着不要命地跑，很不走运在半路上摔了一跤，扭伤了脚，等我们赶到楼下的时候，那早已围满了人，连学校的警卫都来了，可见事件的恶劣程度之深，影响的范围之广。王雯硬是拉着崴伤脚的我挤进了人群中央，才知道那小偷挟持了一人质，正喊着让我们别过去，那个被挟持的人估计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吓坏了，被刀子划伤了脖子，吓得在那痛哭，一面还高喊着，我受伤了，我受伤了，就怕全世界都不知道她委屈似的。王雯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见到这场景那还得了，大吼着不得了了，死人了，死人了，背着我赶紧往回跑，跑得跟一偷了羊正遭猎户追赶的恶狼似的，又喜庆又悲壮。都是一群平时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见不得一点事的书呆子，当然也都是头一次碰到这种事，本是想来凑热闹的，这会儿见血了，也都吓坏了，赶紧散了，小偷也是一脸委屈，哭着喊着我没杀她，我没杀她，扔了刀，几下子就被人制伏了。

后来王雯一直很后悔，说那么好的一孩子，都是她给害了，偷就偷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怪他有事没事不该打她的脸，都到这分上了她再不表示点什么也都不好意思了。

她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今天要是不怎么怎么样，我就把我的王字倒过来写。刚开始我想不通，后来我知道了，反正王字倒过来写也还是王字，她怎么都不会吃亏。

她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好妹妹，你没把你“宝哥哥”我给忘了吧？我当然也不甘示弱，回道，我哪敢忘了哥哥你啊，就怕你到处潇洒快活，把妹妹我给忘了，回头惹了一身的腥，还得让我给你收拾烂摊子（那个时候我们最爱玩这些，班上只要是个女的都是她老婆，而她当然就是掉到脂粉堆里的贾宝玉）。她一个媚眼过来，坏坏地笑，我哪能忘了你，全天下谁有你忙啊，终于舍得抽时间来见见咱了，你要再不出来见我，我就去把你们家的房子给点着了，看你还敢不敢窝在家里发霉！

我撇撇嘴，不大高兴，嚷嚷着：“你点好了，你敢点我就敢杀了我自己。”冲别人我肯定是杀他全家了，可是对象换作她，我没那胆子。

她乐了，“妹妹，好久不见，智商长进不少啊，都学会怎么要挟人了。”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我更是委屈了，我孙夏天这辈子什么时候服过人啊，连我妈都对付不了，不也就是她吗，居然还这么冷嘲热讽的，她少不了一番讨好，拿出礼物来息事宁人。

我跟她说了我跟邓学安的事，说是他把我给甩了，她死活不愿意相信，她说邓学安被我管得那么死，见了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怎么敢甩我，要真是那样，她敢把她王字倒过来写，她说我一定是看上了哪位帅哥，甩了邓学安，而后又把屎盆子扣在他头上。我笑笑，也懒得与她争辩，只是心想着这次她的王字是非得倒过来写不可了。

王雯找了几个以前的同学一起去kv唱歌，硬是把我拉去了。到了那才知道，原来邓学安也在，我知道又是王雯的杰作，她始终不相信邓学安会甩了我，断定是我在耍小性子，以为沟通沟通就会没事了，我也无力跟她解释，她爱怎么想也都随她去吧。

她坐在邓学安旁边，给我在两人中间留了一个空位，我进去时她正跟一堆人划拳，见了我，冲我招招手，拍了拍一旁的位子，我没理她，径直去了另一边，倒头睡下。过了一会儿，她过来了，把我拉起来，用外套做了个枕头塞在我头底下，嘟囔着一句，我也就服你之类的话。

然后估计人也到得差不多了，一屋子人开始吆喝起来。

先来了一个大合唱，唱的是以前学校的校歌，美其名曰是为了缅怀那些逝去的青春以及痛惜因受大学生活的蹂躏而变得不成人形的同胞们，接着我跟王雯合吼了一首《恋爱ing》。我说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大家都必须唱欢快的歌，谁要敢唱伤感的歌就是跟我过不去，我就拿谁开刀。一个男同学发话了，说，半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副臭脾气，抽空得改改，别到时候嫁不出去，面子上不好看，幸亏当初没选你，也就是邓学安那么死脑筋，非得在你一棵树上吊死。

我就好笑了，听他这口气，仿佛忘了当初是谁死皮赖脸跟在我后面说是一辈子都愿意等的，幸亏那时邓学安把他解决了，被他这种人追过我都嫌丢份。我冲他大方一笑，说，难得你那么有远见，不过你可不能再寒碜邓学安了，人家也终于开窍了，前不久刚把我甩了。话一出口一屋子人都愣住了，然后就开始起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打死不愿相信的，还有死缠烂打问我经过的，全都堵在了我跟前，特别是那个男同学，分外的“热情高涨”，敢情报以前的仇来了。从头到尾邓学安都低着头，我真怀疑他鞋子是不是镶钻的，那么好看。这么安分的邓学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跟以前趾高气扬的样子判若两人，要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一时半会儿还真认不出他来。

还是王雯上道，轻轻松松一句“夏天就算嫁不出去也绝对累不着你，我姐妹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是瞎凑合也得找个稍微靠点谱的，别是那种连话都不会说就会乱叫的疯狗”。堵得那男生面红耳赤，再不敢说什么。

正当我们在那争论的时候，邓学安拿起话筒唱了起来，是张信哲的《做你的男人》，唱了没到一半一屋子人就全都安静了，眨巴着眼睛在我们两人身上来回瞟，我看着他，半天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不知怎么的，越听越气，指着他就开始骂：“我说过今天不准唱伤感的歌曲的，你当我说话放屁是不是？”

他没理我，甚至连看也不看我一眼，自顾自地唱着。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我跟他身上，除了他那沙哑的歌声，包间里再无其他声音。我又说了两遍让他换歌，他依旧是没有反应，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我火了，逮着桌上一个遥控器就朝他砸去，他也不躲，只是看着我，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遥控器在跟他脸部亲密接触前的01秒被人接住了，竟然是文青。

“你怎么又乱砸人，谁又招着你惹着你了？你要不高兴就砸我好了，喏，打我，我心甘情愿给你打，给家里省点医药费。”文青一边说着一边往我跟前凑。

我又好气又好笑，敲了一下他的头，拉着他到外面说话，我问他，你怎么跑这来了，他说他跟同学一块儿过来玩，我问他怎么找到我的，他说就我这嗓子，大街上的人都能听见，更何况是他。

我只当他是在恭维我，拉着他进包间，嚷嚷着要跟他合唱两首。

“大家使劲吃使劲玩，这地方是我一叔叔的，我刚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今天所有的东西都免费。”文青一句吆喝，一屋子人都乐了，除了邓学安跟王雯。王雯是神经错乱一族，最恨有人跟她抢着结账，是我认识的人这才忍着没动，邓学安这会儿虽然没在唱歌，但是除了他那“镶钻”的鞋子，他还能看见什么，还有什么能入他的眼？

后来我跟文青合唱了两首，一首中文的，一首英文的，反响不错，正在兴头上就被王雯拖了出去，拽进了女厕所。

“你怎么回事，真不想跟邓学安和好了是不是？我好不容易把你们骗到一块儿，你倒好，给我找来一受气的。”一关门王雯就开始大声嚷嚷。

我叹口气，上前拍拍她的肩，“王雯，你听我说，你真要为我好，我的事你别管了，这事不是你管得了的。”

她急了，死命抓住我胳膊，“你还当不当我是姐妹了？如果是就去跟邓学安道个歉，开开心心地握个手，什么事都过去了，姐姐我见的男人多了，邓学安算是不赖的了，你脑子也不聪明，也就别再挑了，就守着他吧！姐姐说这些可都是为你好，换作别人，是死是活我才懒得答理呢。”

我呆呆看着她，“我也想跟他和好，可是人家不答应，我能怎么办，我总不能天天厚着脸皮跟在他后面转吧？”

她火了，“你口口声声说是他把你甩了，你瞧他那脸苦瓜相，能甩了你？把我当三岁小孩耍呢！”

我苦笑，说：“你想知道是吧？你要我跟他和好，可是我问你，他都背着我跟别人好过了，孩子都有了，你让我还怎么去跟他和好？你看他一副苦瓜相就以为他是对我有情，他那是觉得对不起我，正演戏呢！”

听我说完王雯也蒙了，她问我：“你骗我是不是，这种事可不能乱说，邓学安不是这种人！”

我把头扭向一边，不理她，她气得直在那捶墙，嘴里咒骂着，邓学安你这孙子，我把夏天交给你，你竟敢这么糟蹋她，而后气呼呼地冲出去了，我隔了半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了过去，见她找前台要了个烟灰缸，我问她想干吗，她说拿回家做纪念，免费嘛，不拿白不拿。我还想着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揩油了，可是后来一想不对，赶紧追了上去，可是还是晚了，等我回到包间的时候，王雯早一个烟灰缸砸在了邓学安头上，顿时鲜血淋漓。

我上前拉住王雯，“王雯，你疯了是不是？”不过她根本不睬我，我只好把怒气撒向邓学安，指着他大骂，“你还不去医院，想等死还是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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