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一一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08
|本章字节:13204字
一切就像过去的那二十年一样,并没有多少的改变,除了他不再闲着没事老找我碴,我也不再有事没事就踹他两脚,以前做梦都想达成的两个人的和平相处,现在唾手可得了,却更像烫手山芋一样,弃之唯恐不及。我们都知道,尽头已经到了。
八月底的时候邓爷爷八十大寿,我专门请了几天假回家,好在也不是那种“非你不可”的人,部门少了我也照常运转,可邓爷爷的生日却是不能不去,虽然目前两家的关系有点复杂,但他疼我是真,我不能冷了他老人家的心。周宁本来要跟我一起回去的,但是我怕两个人请假影响不好,毕竟还在实习阶段,不敢太猖狂。
到家才知道原来邓学安也回来了,倒也没觉得多少惊讶,只是这一别就是四个月,也不知他变了没有。听老妈说他也是回来给邓爷爷贺寿的,过两天就得走,我没怎么答理她,她也都习惯了,拉了两句家常就嚷嚷着头晕要回床上补觉,末了还吩咐我睡前把地拖了,吃的一地的瓜子壳。我抽抽嘴角算是答应,反正就那么回事,我们母女俩自她把我生下来开始就以压榨对方为乐,也不管她的宝贝女儿是刚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从外地赶回来的。
后来老爸回来了,我拉着他向他展示新学会的几个功夫招数,他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乐呵呵地看着,直夸不错,后来我耍完了,拍了拍老爸的肩膀嘱咐他吃完瓜子把地拖了,而后哼着小曲刷牙睡觉去了。老爸比我实诚,干起活来从来毫无怨言,所以我确信我的懒惰是受老妈遗传。
生日宴那天去了不少人,有战友,有后辈,还有不少是邓爸爸的朋友。最豪华的酒店,最奢侈的菜谱,排场自然是没话说,连“久经沙场”的我也被吓了一跳,一进门就像个贼似的,专往人多的地方钻。
然后就看到了邓学安,还是老样子,就是黑了不少,穿得挺正式的,站在邓爸爸旁边忙着招呼客人,我空出一只手来跟他打招呼,过后又继续忙着四处找吃的,忙得不亦乐乎。
“夏天!”
突然被人拽了拽胳膊,一回头,原来是邓学安。
“听说你去青岛工作了?”
“嗯。”我随口哼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你在那边可还习惯?”
他笑笑,“还行。”
我点点头,抬头看他一眼又赶紧低下,支支吾吾地说着,“那个,生日那天我出去了,之后给你回电话的时候估计你走了,说的方言我又听不太懂,找你也找不到。”
“嗯,那边的人普通话讲得都不太好,刚开始的时候我听起来也挺困难……现在好多了。”
我点点头,用手指了指另一边,“我去那边了。”
“你等等!”他急忙拉住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链,放在我手上,“差点忘了,给你买的礼物,你说你老做噩梦,我找大师开过光的,听说可以辟邪,就是不知道真的假的。”
我笑笑,顺势把手链戴在手上摇了两下,“挺好看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刚好老妈就在旁边,我拉着她把手链脱下来放在她皮包里,还不忘嘱咐她回家还我,别贪污了,而后转身向邓学安招招手,“我找我爷爷去了。”
他点点头,勉强笑着。
寿宴开始了,我跟着我妈在另一张桌子坐着,邓爷爷那一桌大多是他的战友和领导,我爷爷坐在他左边,另一边是邓爸爸。我放眼望了一圈,没看见韩芯,当然,我也没问。
“小妹,你过来坐。”邓爷爷突然向我招手,一屋子的人也都停下来眼巴巴地望着我,大都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我也有些蒙了,看了一眼旁边的老妈,她没吱声,可看得出来脸色不大好。
“哦。”我应了一声,一边赔笑,一边小心翼翼地往那桌挪,一直等我坐定,邓爷爷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屋子的人才又重新热闹起来。
“爷爷,我有礼物送你呢。”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一脸献媚地交到邓爷爷手上,“我上次把你的眼镜摔了,这次我给你买了一副更好的,是用我自己赚的钱买的,贵着呢。”
邓爷爷打开盒子,乐呵呵地把眼睛戴上,“还是小妹知道我的心,会心疼人,爷爷就一直戴着了。”末了还不忘向周围人炫耀了一圈,问可好看,活像个老顽童。
一桌子的人跟着哄笑,我自然也一样,虽然那笑怎么看怎么勉强,却也尽了我最大的努力,难得邓爷爷今天这么开心,我总不好扫兴。
后来开始敬酒,各自说了一些祝福的话,我最怕的便是这个时候,没办法,嘴贱,在哪都不招人喜欢,只得把头死命低着,尽量躲过,一巡过后,邓爷爷吭声了,我也终于解脱了,跟着大家放下碗筷,等着他发话。
“今天难得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我的一些老战友、好哥们儿也都大老远的过来了,不容易。今天这么热闹,我很开心,以后这样的机会怕是不多了。”
一旁的人赶紧劝阻,先是邓爸爸,“爸,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干什么。”
接着爷爷也发话了,“是啊,老邓,有我们这么些老毒物陪着你,还嫌不够啊,快别说那些话了。”
邓爷爷也笑了,摆了摆手,却不肯坐下,“以前带兵的时候什么阵势没见过,脑袋扛肩膀上过来的,如今说白了,也就那么回事。都到这个年纪了,多活一天都是捡来的,只会多浪费一天国家的粮食,之所以把这么多老战友、老哥们都叫来,就是向大家宣布一件事,就是要让大家看看,我邓某是个讲信誉的人,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当初要不是阿秀(邓学安他奶奶)死得早,这个愿望怕是早就实现了,好在现在也不迟。小安是我唯一的孙子,夏家小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都是难得的好孩子,今天我的寿辰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把我这未来的孙媳妇,夏老的孙女介绍给大家认识,小妹,来,敬在座的长辈们一杯。”
我心里空落落的,却也只得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接过酒杯,却迟迟不肯喝下去。我想在场的许多人都跟我一样,听出了话锋的不对,只是没有一个人敢阻止,包括老爸、老妈,邓爸爸和邓妈妈,还有坐在那里把头越来越往颈里缩的邓学安,至于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对这件事怎么看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看了一眼老妈,半撒娇地对邓爷爷说:“爷爷,我不能喝酒的,来的时候我妈交代了,不准我喝酒,怕我喝醉了又要发酒疯。”
邓爷爷停了一阵,又接着笑道:“小妹放心,就一杯,醉不了。”
一屋子的人都在看着,我没得选择,无奈吞了一口气,抬起杯子刚想喝却被喝住。
“孙夏天,你又皮痒了是不是!”老妈跑过来拽住我,一脸凶恶地说,“上次喝醉的教训还不够,见了酒还想喝,不想活了是不是?”
“妈!”
邓爷爷脸上满是难堪,老爸也是,过来把老妈拉走,“就一杯酒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啊,就一杯酒而已,不喝咱换别的,别把孩子吓着了。”邓爷爷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别紧张。
“小妹,既然你邓爷爷让你喝,你就喝了吧,就是一杯酒而已。”最后连爷爷也捺不住性子了,对着我催促道,兴许他们都以为我只是恐惧老妈的威胁吧,所以都站起来为我撑腰,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知,这杯酒代表着什么,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不敢喝。
“爷爷?”是邓学安的声音,他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过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我也不再指望他,只是看了看眼里满是担忧的爷爷,脸色有些难堪的邓爷爷,再看看一旁脸色黑了大半的老妈,还有那一屋子眼巴巴望着的人们,还有那手中捧着的已经泼了大半的白酒,轻声对一旁的爷爷说了句:“爷爷,我不想喝酒,你代我喝了,行吗?”
爷爷接过酒一饮而尽,拍了拍邓爷爷的肩膀,笑着说:“我喝也一样,我喝也一样。”
一屋子的人这才又恢复了吃喝,热闹得仿佛刚才那些难堪、尴尬都不曾发生一样,只是我知道,在座的许多人的心,都在刚才那一瞬间凉了下去,怕是再难热起来,就像那承载着太多感情、太多责任、太多意义的半杯酒,泼出去,便再也收不回来。
回到家,老爸、老妈大吵了一架,虽然以前两人偶尔也会有摩擦,但却从没像这次这么激烈过,我看见,老妈像是哭了。
“我不识大体?他以为他邓家是什么,皇亲国戚还是怎么着?我夏家的人他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丢,我跟你说,没有那么容易的事!他邓家就他邓学安一个孙子,我也就夏天这么一个女儿,他们把他当宝一样疼着,我们夏天就不是人了,我打她骂她是我的自由,人是我生的,他们敢动她一下试试看。你要脸,好面子,看着女儿受委屈,宁愿窝着也不站出来,我不要脸,我就是要闹,就是要他们下不来台。我就不明白了,我管我自己的女儿,他们邓家人凭什么在那指手画脚,要这要那的?我跟你说,我没把他的场子给砸了就已经够给老爷子面子了。”
“你小声点,别让孩子听见了。”老爸小声劝阻着。
“我乐意,你少管我,我在我自己家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我都已经是个不识大体的人了,索性一次闹个够……”
从小我就知道老妈是个狠角色,但似乎只在今天才见识到她的真正“风采”,原来人要真的什么都豁出去了,也不过那么回事,翻脸也罢,老死不相往来也罢,都走到这一步,怕是也回不了头了。
寿宴吃到一半的时候我就被我妈给拖回了家,估摸老爸也是第一次见到老妈这种阵势,想拦又不敢拦,只好在后面跟着以免再出什么乱子。这不,还没进门两人就吵上了,兴许是出于生存的本能吧,从小我只要一见到情形不对就自个躲起来,这回也不例外,刚进门我就躲进了房间里,戴上耳机,任凭外面闹得翻天覆地,也权当与自己无关。
只是,眼瞧着两人越闹越凶,没有一点熄火的趋势,终究是有点坐不住了,看来,真要做到置之不理还是挺不容易的。
“爸,妈,你们别吵了,闹了这么久,也该够了,以后我的事你们别管,是生是死,看我自己的造化。”
“你倒是出息了,我跟你说,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老妈像看外星人一般看着我,半天才回过神来对着我破口大骂,说到激动处一个皮包扔过来,我虽然躲掉了,但还是被拉链划伤了脸,没一会儿就开始火辣辣的疼。
兴许是受老妈火暴脾气感染,仿佛我不做点什么,就对不起目前这阵势,于是也跟着她一起扯着嗓子喊:“你还觉得邻居看笑话看得不够是不是,要是还嫌不够,那你们就继续吵好了,想怎么吵就怎么吵,专挑人多的地方,最好家也不用回了。”
“你给我滚!”老妈气疯了,拽着我使劲把我往房门口推,我也不还手,就随着她摆弄,“滚去那个邓家,你是不是早就想回去了,是不是后悔没喝了那杯酒?我就知道你见不得那小子低头,想着现在那女的走了你就有机会了是不是,那你还不赶紧去?我跟你说,你最好去了就别回来,以后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别回来,没人会理你,你自找的!”
我笑了笑,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打开门就出去了。
在小区的花园里转了一圈,找了块草地躺了一会儿,心里仍旧是难受,倒不是觉得有多委屈,也不是怨恨老妈,大家都在气头上,说的话自然不能算数,就只是觉得不舒服,心里就像是缺了一个角似的,怎么也舒服不了。
最后找了一个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周宁。
“喂?”电话那头是周宁一贯慵懒、平静的声音,仿佛就算世界下一秒就要倒塌了,他也不过是皱皱眉头,继续做好当前的事。
我吸了口气,却没吱声。
他顿了一会儿,然后才问:“夏天?是你吗,夏天?”
我“嗯”了一声,算是答复,过了一会儿才问他:“你睡了吗?”
“还没有,你在家吗,我刚打你手机没人接。”
我吸了吸鼻子,“可能我没听见,你有事吗?”
“没,没有,就是随便问问,我这边都挺好的,公司里也是。”
“我是不是忘了给你我房间的钥匙了,你有没有记得替我浇花?”
“浇过了,我翻窗进去的。”
那边传来他轻轻的笑声,突然间我就心安了,不再像之前那么难以负荷,我说:“哦,那就好。”
两人都有些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我还是把话筒紧紧地握在手里,贴着耳朵。
“你说话啊!”我催着他,仿佛此刻就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而已。
“哦,你买的礼物你爷爷——”
“周宁!”我突然就打断他,“周宁,我一点都不想待在家里,我一点也不想在家里待下去了……”不知怎么的,鼻子突然就酸酸的,止也止不住,怕他发现,只好把话筒拿得远远的,把想说的话也都憋在心里。
“夏天,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我还是不能把实话告诉他,“家里挺好的,我就是想跟你说,你帮我跟我经理说一声,我可能要过两天才能回去,对,就这样,过两天就回去了。”
“夏天?”那边是周宁急切而担忧的声音。
“我挂了,后面还有人等电话,迟点再跟你联络。”
我还没等他回答就把电话挂了,一个人又坐了一会儿,也不知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最后兴许是想通了,这才起来拍拍屁股往家走。
回到家,老妈还在客厅里坐着,见我回来,先是愣住了,幽怨地看了我一眼,而后又别过头去。
最终还是我先妥协了,小声地问她,“妈,你看见我睡衣了吗,我想洗澡了。”
她看了我一眼,撇了撇嘴,起身去我房里,“你先去洗吧,我找着了给你送进去。”
“哦,谢谢妈。”
洗澡出来,客厅里只剩老爸一个人了,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向他使着眼色,“妈呢?”
“进屋睡了。”他指指房里,而后招呼我坐下,“脸还疼吗,我给你上点药。”
“没事,一会儿我自己弄,你也睡去吧。”
他尴尬地笑笑,拿出棉签和药水,给我弄脸上的伤口,“我今天还是睡沙发吧,免得又惹你妈生气。”
我笑笑,继续擦着头发,擦着擦着,突然间就冒出一句,“爸,其实我就想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他笑,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傻妮子,你认识的男孩子都比老爸好。”
我笑笑,却也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妈也是为你好,你别怨她。”
我点点头,“我知道,我就是怕她,从小就怕。”
他仍旧是摇头,“傻孩子,她是你妈,做什么也都是为了你,有什么好怕的,赶紧睡觉去吧。”
我不知道老爸都在想些什么,也没问过他对于我跟邓学安那些事的看法,只觉得他有时深沉得像个哲学家,有时却又像个胆小鬼,连我也不敢惹,当过兵,提过干,最后却只当了个普通的柔道教练,在我的记忆里,他永远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从来不生气,不急躁,也不与人为敌。我觉得,周宁跟他很像。
我摸不透老妈的想法,那个时候我刚与邓学安分手,她总以为是我的错,所以总是千方百计想要我们复合,是我哭着喊着不乐意,于是被她孤立,现在,他们想要我回去,却又是老妈坚决不肯,她似乎总是在与我作对,见不得我好过。可是我也知道,只有她才是全心全意为我好,哪怕是自己出尽洋相,哪怕自己被人看扁,也一定要保全我,像她说的,她可以打我骂我,因为我是她生的,却也见不得我在别人那里受一丁点委屈。
清早起来买早点,想也没想就买了豆浆油条,不得不承认习惯真是个扰人的东西,我想我这辈子算是没救了,掉油条坑里去了。
在楼下看见邓学安,两人都停了下来,不过也都没打招呼,就是那么傻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还是我先开口了,让他在楼下等着,我把早点送上去就下来,他点头,算是同意。
“你吃了吗?”下楼后我问他。
他摇摇头。
“我也没吃,干脆一起先去吃点东西吧。”
一起在小区街道里走着,在熟悉的包子铺买包子,遇见认识的人会热情地打招呼,一切就像过去的那二十年一样,并没有多少的改变,除了他不再闲着没事老找我碴,我也不再有事没事就踹他两脚,以前做梦都想达成的两个人的和平相处,现在唾手可得了,却更像烫手山芋一样,弃之唯恐不及。我们都知道,尽头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