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纯洁得就像是迷路来到人间的天使，容不得一丝世俗的侵蚀；他永远只会对我说，“我爱你是我的事，所以你不需要在意”。他永远只会对我说，“你不需要爱我，你只需要爱你自己就好”。

邓学安没有再去西藏。韩芯去了美国，走之前她打电话给我。

“对不起。”她说。

是啊，她只用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推掉一切责任，我想过起诉她，可是那些人没有抓住，我没有证据指向她，我想让老三帮我作证，可她却只告诉我对不起，如果他们出事了，她男朋友也脱不了干系，她不能这么做。

对不起，多么冠冕堂皇的一句话，这么轻易就逃脱了刑事上的责罚，那么良心上的呢，在经历了这些以后，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夜夜安睡吗？

韩芯说：“我不是对不起你，而是对不起周宁，我曾经受的苦，远比你现在经受的要多，所以我让你受点教训，也是理所应当，人不可以一直那么好命。”

我问她：“那么周宁呢，他曾经是你爱过的人啊，你就一点也不内疚吗？”

“我没想过他会去，还特地挑了他不在的时候动手，谁想到他又回来了，只能说他命不好吧。”

“命不好？”听了这话我有些想笑，“是你杀了他！”

“不，杀他的人是你，是你打电话让他去的，要不他不会有事。”

我哭不出来，纵使我再怎么不想承认，但是韩芯的话是对的，周宁是因我而死。可是我要怎么才能告诉自己，我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是因为我的过错而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甚至没告诉他我爱他，直到他死的时候，我也没跟他说过我爱他，他说他只想看到我幸福，却从没问过我爱不爱他。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周宁，是不是因为我不够爱你，是不是因为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爱你，所以老天才会如此来惩罚我？

她说：“你一直觉得自己了不起，是的，从头到尾你都是主角，所有的人都在围着你转，因为你的悲欢喜乐而各自哀叹，我跟周宁不过是免费给你当了一次配角罢了！周宁虽把自己搭进去了，可至少他临死是幸福的，也算值了。最可怜的是邓学安，因为你，他一直都活在自卑之中，他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也许你觉得他太小孩子气，觉得他老在找你碴，其实他只是对你一个人孩子气，而对其他所有的人都成熟，是因为他觉得在你面前他无须伪装，他把你看做最亲近的人。他多傻，他连该怎么向你表达爱意都不知道，他总是跟你斗，只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而已，怕你的目光不在他身上，他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你，怕太重你有压力，怕太轻你感觉不到，他一直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中。也许你觉得他吊儿郎当不着调，其实他的世界里从来只有你一人，而你，又有多少心思放在他身上？你才是最傻的那一个。”

她说，她不会再回来，让我好自为之。

我还是去了青岛，只不过比我预期的时间晚了两个礼拜。

在离去的车上，我静静地回想着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想着在这里发生的那些事，遇见的那些人。在我最美好的年华里，我曾经遇见过三个人，一个是我爱的人，他像个孩子一样总长不大，我却总是把他当成我的依靠，对他的依恋，至死不渝；一个是爱我的人，他爱我却从来不跟我说，而是选择一个人默默地付出，无怨无悔，他用他独有的安静的方式来为我疗伤，可是直到最后，我都没能回报他；还有一个人，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送给我笑容，在我悲伤过去时又静静离开。

我依旧是在那家食品公司上班，对于我的晚归，部门经理什么也没说，既没扣我工资，也没减我的假期，态度亲切一如既往。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每天做一些统计调查，看看市场上哪种食品最抢手，哪种包装最畅销，哪些品种的前景最好，而后做成分析报告，交给策划部门。仍旧是部门里可有可无的人，做着一些并无多少激情也并不特别厌烦的事情，对着那些繁杂的数据，大多的时候毫无表情。

后来，邓学安来了，接替了周宁的工作，接替了他的办公桌，他的宿舍，以及他在这里的一切，我跟着他一起吃饭，一起上下班，一起逛街看电影买家具，做着以前周宁在这时我与他一起才会做的事。我想起我曾经说过的，我是为了守护邓学安而存在的，我注定只能与他在一起，也许，真的被我言中了。

在介绍邓学安的时候，我会跟大家说，这是我哥，然后他们会问我，周宁什么时候回来，我会告诉他们，很快，很快周宁就会回来。久而久之，他们也不再问了，像是忘了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周宁将会失去在这里的一切，他在这里所做的一切事情，又或是他曾经的存在，都会被一点一点地遗忘，直到再没人提及。

中途我只回过一次家，是为了小美的事，她被学校退学。

那次的事闹得很大，刚好学校又在抓校风建设，她则成了牺牲品。

见到她时，她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放心好了，我不会有事的，我爸我妈不会丢着我不管的，我敢打赌，过不了一段时间我就又有书念了，反正我也不喜欢念书，就当是给自己放了个长假。可我却只有你这么一个女性朋友，我答应了文青，要好好照顾你的。”

她说：“为了你，我不后悔，真的。那些人敢伤害周宁就该被揍，我只恨不能杀了他们，只要那女的敢回来，我就敢让她再没命出去。”

我什么也没说，只跟她紧紧抱在一起，心里想着，文青，对不起，我不但没能帮你照顾好她，还让她因为我的事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

她小小年纪，却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为朋友讨回公道，而我却只会在痛苦来临时，选择逃之夭夭，我竟不如她勇敢。

我只想跟她说，小美，你真傻。

我没有再去过杭州，虽然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度生活在这里，我却没能亲眼去看看他曾经生活的地方。

在我的想象中，他就像是生活在童话中的人物一样，住的房子是木头的，外面有着好看的栅栏和石子小道，房子的正中央挂着我送他的那幅十字绣，房子的墙上挂着两张照片，是我与他仅有的两张合影，一张是在哈尔滨的圣诞夜，背景是雪地里漫天的烟花，照片里的两个人，一个笑容温和，一个笑容灿烂。另外一张，是在校外参观时的集体合影，那么多的人，我却可以轻易地找出我们俩，因为在所有的人都在看镜头的时候，只有我们在看向对方，一个笑得安静恬然，一个笑得没心没肺。

我终于见到了周宁的姐姐，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姐姐根本不能说话，以前我只知道，周宁他不爱说话，却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因。小的时候，是他错喂他姐姐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才使得他姐姐声道受损，再不能说话，为了惩罚自己，每当跟他姐姐在一起的时候，他都陪着她一起沉默，久而久之，也变得不太爱说话了。听到他姐姐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才知道，为什么周宁以前总喜欢听我絮絮叨叨，只因他的世界太过寂寞，太过安静。

她说，遇见我的那段时间，是他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日子，她从没见过他笑得那么开心过。兴许是受她的事情影响，他从来不敢考虑未来，不敢心存过多的期望，从来许愿，只许最简单的，希望爸妈身体健康，希望周末出游能有个好天气，希望在同学会上见到以前的朋友。那次他来问她，可不可以与我一直在一起，他说他不敢拿这个来许愿，怕从此以后都不再灵了，只能来问她。

她说，他从小到大说的话，也没认识我之后说的多，是我让他单调的世界有了色彩，所以，她得谢谢我。

我没有再去过杭州，虽然那曾经是我最爱的城市，我可以轻易从地图上分辨出她的位置，在大街上指出她的方向，但我却不会再去。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在我二十岁的时候，爱过这么一个人，他安静如水，永远只会对人微笑，他温润似玉，温柔得让人沉醉；他永远只站在我身后，他不离不弃追随着我，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奉献出他一切的力量；他可以一眼在人群中找到我，他总是以他柔弱的身躯为我遮风挡雨，他总是默默无闻，毫无怨言；他干净得像是从画中走下的人物，让人不忍亵渎，他纯洁得就像是迷路来到人间的天使，容不得一丝世俗的侵蚀；他永远只会对我说，“我爱你是我的事，所以你不需要在意”。他永远只会对我说，“你不需要爱我，你只需要爱你自己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