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纪锋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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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缺煤,还是缺钱
光绪二十年(1894年)四月,汉阳铁厂正式开炉炼铁,但因为煤炭不足,当时只开一炉。
四月二十三日,第一炉生铁终于出炉,产量达50万吨以上,达到了设计要求。
这年七月,就在铁厂如火如荼地炼铁时,大冶王三石煤矿却因为挖出了大水而宣告停产,此前花掉的50万两银付诸东流。这样一来,江夏马鞍山煤矿便成了铁厂的唯一。可是独木不成林。原来两矿加起来只能烧一个铁炉,现在形单影只,就更难维持局面了。因此,铁厂连续产铁半年后,被迫停炉。
无奈之下,张之洞又四处寻煤。一方面,他舍近求远,购买唐山开平煤矿的优质煤炭。另一方面,他又从英、比、德等国进口煤炭。但进口煤费用昂贵,成本太高,根本买不起,铁厂一直处于半停半开状态。
铁厂半停半开令张之洞忧心如焚,祸不单行的是,他又缺银子了!
据不完全统计,张之洞建汉阳铁厂共花银子高达560万两,是清朝举办各类工业花钱最多的一个企业。这笔巨款,除了朝廷同意他截留200万各项税款外,其他的都是他拆了东墙补西墙搞来的。他也曾向朝廷奏请拨款,但户部尚书翁同龢的答复是“不得再行添拨”。
醇亲王作古
张之洞得不到户部拨款除了翁同龢从中作祟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海军衙门总理大臣、醇亲王奕譞作古了!
醇亲王病死于光绪十六年(1890年)冬月二十一日,享年50岁。他死了,张之洞的筹款问题更是雪上加霜。过去,他一直罩着张之洞,他死了,就无法给张之洞提供帮助和方便了。
至此,张之洞已失去了两个强有力的靠山——阎敬铭和醇亲王。
张之万虽然仍以大学士的身份管理顾问户部,但前面作过交代,光绪亲政后,翁同龢把持一切内政,光绪凡事都听他的,张之万也就无能为力了。
张之洞深感无助。他知道,今后的日子会更加难过。但再难过的日子也得过啊。于是,他拾起悲伤,站在铁厂,仰望北方,隔空祈愿:醇亲王,一路走好!今生有你,三生有幸……
醇亲王作古后,他的五子载沣(1883—1951年)承袭王爵。载沣后来兼任摄政王,他是大清最后一位摄政王,他的长子溥仪(1906—1967年)在接替皇帝之位,成了末代皇帝。
无论怎样,醇亲王府出了两代醇亲王和两个皇帝,醇亲王奕譞应该含笑九泉!
接替海军衙门总理大臣的是庆郡王奕劻,奕劻和李鸿章原来是海军衙门的会办,两人是同事,关系自然不错,他会向着李鸿章,而不会向着张之洞。他还是一个贪污腐败、碌碌无为的官员,也不会关心张之洞的洋务实业。
举步维艰
无论怎样,张之洞还是挺了过来,超出预算300多万的费用,他愣是想方设法地补上了。他既没有借外债,也没有在湖广搞加税、捐派等腐败行为,更没有把这笔费用转嫁到湖广百姓头上。单从这一点来说,他又创造了一个理财奇迹,我们有理由向他致敬!
因为银子缺口还很大,张之洞便想求助两广总督李瀚章。于是他给朝廷上了这样一道奏折:“铁厂缺钱,臣昼夜难眠,思来想去,臣觉得只有一个办法可行——向广东借款。臣在广东任上,带头搞了一个官商集资捐款活动,截至光绪十四年(1888年),官商累计捐款80万,黄埔船厂造船用的就是这笔钱。此后又续捐了三年,每年捐资20万,臣想这笔钱应该存了起来。为了铁厂,臣现向广东借款50万。臣想,瀚章老兄是一个公忠体国之人,念在我办大事的份上,他一定会设法腾挪,迅速借款于我,从而协助我完成富国强民的钢铁大业!”
朝廷批准了张之洞的奏请,但李瀚章一直介意张之洞和他弟弟之间的恩怨,而且他又在弟弟的嘱咐下,等着看张之洞的笑话,于是借故推辞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张之洞真是束手无策。然而,就在这生死关头,谁也没有料到,中日战争爆发了!
曾在10年前指挥清军大败法军的张之洞,被紧急调往边防重地,署理两江总督,担任中国军队的后勤部长,而经营惨淡的汉阳铁厂,也暂时停产。
铁厂改制
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中国大败于日本,李鸿章代表清政府同日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条约规定,中国赔偿日本2亿两白银,并割让台湾。
2亿两白银绝对是天文数字,财政原本紧缺的清政府,更加无能为继。这个时候,你要是胆敢奏请拨款搞洋务,清政府肯定跟你急!弄不好,还得摘掉你的乌纱帽,扒掉你的皮!
果然,中国战败后,清政府就下令:所有官办企业一律改为官督商办,朝廷不再拨一分钱了,因为朝廷一分钱都拨不出来了!
如此一来,战后的汉阳铁厂要想继续经营,就必须要进行官督商办的体制改革。可张之洞担心华商的经济实力不足以承办耗资巨大的铁厂,于是令铁厂总办蔡锡勇同洋商联系,但此举遭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最后,在蔡锡勇和湖南巡抚陈宝箴等人的再三建议下,张之洞最终把铁厂包给他很反感的盛宣怀。
他的心里,一直是很难过的,也是很忐忑的。这几年来,盛宣怀和他的关系,既微妙又对立,恩怨参半,若即若离。但盛宣怀一直在密切地关注着他和铁厂。盛宣怀对铁厂的觊觎之心,一直没死。
张之洞虽然反感并防范盛宣怀,但他隐隐地觉得:早晚有一天,我能用得上盛宣怀这个人,他必将为我所用!但真正到了这一天,他还是很难下这个决心。毕竟,他反感这个人,而这个人又是他政敌的心腹幕僚。
盛宣怀投诚
然而,风水轮流转。《马关条约》签订后,李鸿章的权势及名望急剧下降,在国人的一片痛骂声中,他背上了“卖国贼”的骂名。与李鸿章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起之秀张之洞,无论是权势,还是名望,都与日俱增,如日中天,大有超越取代他之势!
盛宣怀为人机敏狡诈,善于投机取巧,当他明显地感到李鸿章这个老靠山靠不住时,便想到了投诚,而张之洞则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在中国战败之后,他就主动向张之洞投怀送抱,然后在张之洞的邀请下,赴武昌洽谈合作。
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地吧。
张之洞终于释怀了,他接受了盛宣怀这个人,也同意由他承办汉阳铁厂和大冶铁矿。
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三月二十四日,张之洞和盛宣怀在武昌举行了汉阳铁厂官督商办的签字仪式。至此,汉阳铁厂完成了改制,盛宣怀正式接手承办。
在此之前,汉阳铁厂共产生铁5600吨,熟铁110吨,贝色麻钢940吨,马丁钢料450吨,产量极低,与投入不成正比。
但这不全怪张之洞,他终究是封建社会的官僚,他不具备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办厂的经验,而在他的思想深处,也没有形成资产阶级的思维方式和管理意识。况且,中国根本就没有经历过资本主义。这么说来,汉阳铁厂的经营注定失败。
好在,铁厂改制了,这将为它注入新的活力与生机。也就是从这时起,盛宣怀和张之洞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选择了张之洞,他就选择了成功。因为承办了铁厂后,他又承建了卢汉铁路(前面作过交代),而这两大举世产业,足以让一个人成功!
至此,他包藏已久的觊觎之意,终于变成了现实。
很多事情也都是互惠互利的,张之洞对于盛宣怀的选择,也是如此。盛宣怀此后成了他的幕僚和亲信,在后来发生的一系列国家大事中,盛宣怀没少为他提供情报和参谋意见,他成功地挖了李鸿章的一个大墙脚。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盛宣怀承办,那么汉阳铁厂就不会有后来的正常经营,而卢汉铁路也不会那么顺利修建。
承办铁厂两年后,盛宣怀开采了江西萍乡煤矿,基本解决了铁厂煤炭紧缺问题,而铁厂的生产和经营也从此步入了正轨。
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汉阳铁厂、大冶铁矿和江西萍乡煤矿组成“汉冶萍”公司,盛宣怀出任公司总经理。这时,他又深化体制改革,把原来“官督商办”改成了“完全商办”,真正做到了政企分开。
看到这里,你也许会恍然大悟:哦,原来国企改革早在100多年前就进行了啊。
铁厂的今生
清朝灭亡前,“汉冶萍”公司拥有员工7000多人,炼铁炉3座,炼钢炉6座,年产生铁8万吨、钢7万吨、钢轨2万余吨,全年钢产量占全国90%以上,基本控制了全国钢铁工业。
抗日战争时期,汉阳铁厂部分冶炼设备迁移重庆,另立新厂,系重庆钢铁集团前身,其余则被日军侵占。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将其作为敌伪产业进行了清理。从此,汉阳铁厂便成了一座遗址,永远地遗留在龟山脚下,长江之畔。
汉阳铁厂遗址,就在今天武汉市汉阳区琴台大道上。1994年,“张之洞与汉阳铁厂博物馆”在此建立,同时登录遗址的还有武汉钢铁集团汉阳钢厂。
历经百年的汉阳铁厂,走过了它艰难、兴盛、萧条和可持续发展的岁月。今天,它在中国钢铁产业中虽不占主导地位,可它是中国钢铁产业的开山鼻祖、中国近代第一家官办钢铁企业、中国近代最大的钢铁联合企业,中国钢铁工业从此起步……
我们要永远记住它!
张之洞的殊荣
同时,我们也要记住张之洞。虽然他把铁厂经营得入不敷出,惨淡无光,但要是没有他,就没有震惊世界的汉阳铁厂,更没有中国钢铁的百年基业。
钢铁产业乃国家和民族产业的脊梁,张之洞这个硬骨头,硬是把它扛起来了,从而扛起了中国民族产业的半壁江山。凭借此功,张之洞当之无愧地成为继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之后的晚清企业巨头、洋务首领。
也因为此,后人尊称他为“中国重工业奠基人”、“中国钢铁之父”。
伟大领袖毛泽东也念念不忘他的好:讲到重工业,就不能忘记张之洞。
张之洞,得此几评,此生足矣!
这辈子,你值了!
权力需要经营
张之洞调任湖广总督之初,就探索出了一个做官之道,即做官要久居一地,要不断干大事,干那些“别人想为而不敢为”的大事,要让所有人觉得,没有你这些大事就干不成,离开你这个地方就完全乱套。这样,领导就不会轻易动你,而你就会放手经营自己的天下。
接任湖广总督之后,张之洞一直是这么干的,比如,争修铁路、创建铁厂等,这两件事都是别人“不敢为且不能为”的大事,就连李鸿章这样的洋务首领,他也认为铁厂是个烫手的山芋,而不敢接办。
然而,像建铁厂这等大事,张之洞竟然干成了,这让所有的人对他刮目相看,他的权势和地位也与日俱增。在他看来,办大事其实就是经营权力。作为一个地方官,权力就应该这样经营。
人为的“人和”
经营权力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人和”,说得直接一点,就是要他治下的湖北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以及湖南巡抚和他上下一心,步调一致,坚决服从他的管理和指挥。
说得再直接一点,那就是他要垄断两湖的行政、人事权力,把两湖的主要官员都换成自己的人。但巡抚直接听命于朝廷,布政使直接听命于户部和吏部,按察使直接听命于刑部和都察院,这些人都不归总督管。
总督要想管这些人,或者把这些人换成自己人,就得经过朝廷、户部、吏部、刑部和都察院,操作起来十分麻烦,而且可操性不强。如果动静闹大了,势必会引起朝廷和各部门的怀疑,进而引火烧身。但在张之洞看来,这一切都不是绝对的,一切都是可以操作的,一切事在人为。
张之洞接任湖广总督之初,湖北巡抚是奎斌,布政使是黄彭年(1824—1890年,贵州贵阳人),按察使是成允。
接任不久,奎斌就被朝廷调为察哈尔(今河北省张家口)都统,接替奎斌的是原甘肃布政使谭继洵(1823—1901年,湖南浏阳人)。这个谭继洵不是别人,而是中国近代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维新志士谭嗣同的父亲。
谭继洵早年是左宗棠的幕僚,后来一直跟随左宗棠在甘肃担任布政使。谭继洵虽然不是张之洞的人,但他办事唯谨,从不得罪领导。换句话说,他是个老好人,已年近七旬了,他坏不了张之洞的事,张之洞也不想动他,于是湖北巡抚就这样摆平了。
湖北布政使黄彭年是一个为官清廉、勤恳干练、知识渊博的好官,张之洞对他非常倚重。遗憾的是,张之洞到任没几个月,他就猝死于任上。
更遗憾的是,他的儿子黄国瑾(1849—1890年,贵州贵阳人)奔丧至湖北后,伏棺恸哭,悲痛呕血,几乎气绝,六天后身亡,年仅41岁!
黄彭年病死后,朝廷就开始物色新的湖北布政使人选,张之洞觉得这是一个安插自己人的机会,可以借此机会把两湖主要官员全部换成自己人,他的具体设想是:
现在湖北布政使空缺,可设法把自己的老部下、广东按察使王之春(1842—1906年,湖南清泉人)调到湖北升任布政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