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纪锋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7 23:28
|本章字节:8242字
民国元年(1912年),经南北议和,袁世凯取代孙中山,就任中华民国首任大总统。
民国五年(1916年),袁世凯窃国称帝,改元洪宪。但在各路军阀的讨伐下,他郁愤而死!
张之洞永远也想不到袁世凯后来会闹这么大动静。如果能想到,他也许很后悔自己当年不该阻杀袁世凯。而当年,他阻杀袁世凯真的是出自公心。因为在汉族军机大臣中,王文韶已经死了,林绍年也被奕劻踢走了,朝廷要是再把袁世凯杀了,那剩下的汉族军机大臣只有他和姐夫鹿传霖了。汉臣力量如此薄弱,那朝廷就更进一步完蛋了。
再说,姐夫年事已高且碌碌无为,跟他在一起搭班子也怪没意思的。不过,郎舅俩同为军机大臣这事倒是挺新鲜的。袁世凯走后,汉族军机大臣还真的只剩下张之洞和鹿传霖。
国运已尽
袁世凯被开缺回籍后,张之洞也走到了他生命最后的时刻。他本来是可以多活几天的,但载沣这个二杆子把他气得不行。
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年底,陕甘总督升允(1858—1931年,多罗特氏,蒙古镶蓝旗人)因反对立宪而自请开缺。张之洞认为升允虽然言论不当,但在满蒙亲贵中,他还算得上是正直的官员,于是奏请朝廷不要将他开缺。然而奕劻和升允有矛盾,在他的怂恿下,载沣竟然同意了。张之洞非常郁闷,但后来又发生了一件更让他郁闷的事情。
宣统元年(1909年)四月,载沣自统皇宫禁卫军,自封大元帅,并令他的两个弟弟载涛和载洵分别充任禁卫军大臣和海军大臣。
载涛和载洵刚二十岁出头,乳臭未干,竟然置全国各派各族人民的反清排满情绪于不顾,而执掌军政大权,这简直是不要命!
张之洞担心极了,他和载沣据理力争,可载沣就是不听,他忧悲交加,气得肝病发作了,他肝痛得厉害!
五月,载沣又把张之洞气得够戗。原来,给事中高润生参劾津浦铁路总办道员李德顺和督办大臣吕海寰徇私舞弊,载沣闻奏后将这两人革职,并安排两个满臣接任。
张之洞入军机以来,致力于化解“满汉畛域”,维护满汉平等,可载沣一个劲地和他拧着干,他当然要劝阻:“你这么干,不利于社会舆论,必然会激起事变(舆情不属,必激变)!”
载沣却满不在乎地说:“我有兵在,怕啥呀?”
听了这话,张之洞的心凉透了!
这个毛孩子,狗屁不懂,又狗屁不通,人类社会都进入20世纪了,他却满脑子的暴君思想。把国家和朝廷交给这样一个暴徒,岂不彻底完蛋?
退出之后,张之洞独怆然而悲叹:“不经意间,我听到了一句亡国之言(不意闻亡国之言)!看来,这个国家,这个朝廷真的就要完蛋了,而我也可能会跟着玩儿完……”
说到这里,张之洞悲愤满怀,一口鲜血也倾泻而出……他的肝病又发作了,肝脏又痛了,他痛得非常厉害!
张之洞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同治九年(1870年),他挂职湖北学政期满时,就“白发已可数”了。那一年,他才34岁。
光绪十年(1884年),他从山西巡抚任上赴京时,就在路途中病倒了。在山西操劳了两年,他竟然发须半白,虚弱不堪,那一年他才47岁。到了广东后,他染上了肝病,体质更加虚弱。在广东任职五年,他曾五次请病假,三次请开缺,可朝廷均未批准,只允许他在任上休病假。
到了湖北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可他太忙了,要干的事情太多了,根本顾不上休假。于是拖着病体拼命干事,一直干到现在。
他能够活到现在,确实很不容易,是个不折不扣的“张坚强”。因为肝病是顽固性疾病,至今都无法治愈,多少人因为肝病久治不愈而英年早逝,他却挺到了72岁,真是生命奇迹!但现在,他挺不下去了。
六月初四,他请休病假,从此一病不起。
八月十四日,他深感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于是口授一份长长的遗折。在这份遗折中,他恳切地规劝朝廷:
当此国步维艰,外患日棘,民穷财尽,百废待兴,朝廷万宵旰忧勤,预备立宪,但能自强不息,终可转危为安。伏愿我皇上亲师典学,发愤日新……满汉视为一体,内外必须兼筹,理财以养民为本,恪守祖宗永不加赋之规……
可以看出,张之洞在临终之前依然放心不下“满汉畛域”。
八月十九日,他的病情稍稍缓和,于是奏请朝廷开缺他的一切职务,可朝廷没有批准。
八月二十一日,载沣带了二两人参,代表朝廷前去探望他。在病床前,载沣安慰他说:“老中堂,你就安心养病吧,别想着辞职的事了。中堂公忠体国,有名望,好好休养。”
张之洞喃喃地说:“公忠体国,所不敢当,廉正无私,不敢不勉。”
载沣听后,没有言语,而是默然地退了出去。
载沣走后,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快步走过来问张之洞:“监国这是什么意思?”
问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张之洞的清流老友陈宝琛。原来,慈禧死了,陈宝琛终于熬出头了,这时已任礼学馆总裁。张之洞病重后,他一直守护着病床前,两人或者默默凝望,或者一起回忆那段与青春有关的日子。
两年之后,陈宝琛成了溥仪的老师。尽管不咋地,但他还是赶上了帝师的末班车。
张之洞看了看这位被慈禧封杀了25年的老友,满怀失望地说:“国运尽矣!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他还不能领悟我的意思(盖冀一悟而未能也)。”
名臣终结
八月二十一日亥时(21时至23时),张之洞怀着对这个世界无限的眷恋和失望,憾然地闭了上眼睛,享年72岁。张之洞死后,朝廷追赠“太保”,谥号“文襄”,入祀贤良祠,后世称他“张文襄公”。
朝廷本来是要给他“文正”或“文忠”这个谥号的,可他在遗折中称自己“不树党援,不殖生产”,这句话令载沣和皇族亲贵不愤不满,于是将他的谥号降为文襄。
官专场最后一个皇朝的最后一位名臣。他走了,中国名臣不再有,而他也成了中国绝版名臣。
这辈子,他穿越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五个朝代,是同治、光绪、宣统三朝元老,见证、参与或主持了鸦片战争、太平天国起义、英法联军侵华战争、洋务运动、中法战争、中日甲午战争、戊戌变法、义和团运动及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清末新政和预备立宪等所有国家大事。这些大事串联起来,就是一部晚清的历史。张之洞见证、参与或主持了这些事情,说明他的一生就是一部晚清史。
这辈子,他一直在升官,直至位极人臣。
这辈子,他一直没有被贬谪,甚至没有受过处分。徐致祥倒是狠狠地参过他,想整他的人也有不少,可结果都没咋地。也就是说,从他步入官场,到他生命终结,都是步步高升,步步为营,没有任何的闪失。
这绝对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这绝对是一个官场传奇。古往今来,没有哪个人能在人心险恶的官场这么混,特别是在动荡不安的晚清。因此,张之洞在官场混得超级成功!
我们不能把他成功的主要原因,归结于慈禧对他的恩宠与倚重,慈禧对他是够意思,可慈禧恩宠和倚重的人多了去了,慈禧还搂过好多哥们儿睡觉呢,他张之洞能比吗?
别说那些哥们儿了,就连慈禧对满蒙亲贵的恩宠和倚重,他也比不了,可满蒙亲贵有谁比他成功?因此,在讨论张之洞成功之道时,我们应该聚焦于他的做官处事之道。
这是一个永远谈不完的话题。朋友们,继续……
无论怎样,他这辈子,丰功伟绩,无上荣光,位极人臣,但也无比遗憾。为了让摇摇欲坠的清王朝不再摇坠,他呕尽了最后一滴血,却没能拯救危局。清王朝就像长江之水一样,被后来的革命浪潮拍倒在沙滩上。
这对于一个致力于变革图强、力挽狂澜的朝廷柱石来说,是莫大的悲哀。
但是,他真正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生前,他无尽荣耀。死后,他却一无所有。他大搞洋务,经手的银子多达数以千万两,却未曾有一两落入他私人的腰包。他官居一品,可“故里未造一间房,未置一亩田”,且负债累累,死后“一家八十余口,几无以为生”。就连他的安葬费,也是由同僚好友和门生故吏集资而来。
我想,这也是他被史家评为晚清名臣的原因之一,而他也当之无愧是一代名臣。
宣统三年八月十九日,公元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辛亥革命爆发。张之洞编练的湖北新军,打响了辛亥革命的第一枪!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孕育了这次革命。
如果在天有灵,他也许会很欣慰:还好,我没有赶上那个尴尬的历史时刻,我和我的人生都落了一个善终!
革命党胜利了,我们当然要为他们喝彩、鼓劲,因为他们推动了人类社会的发展与进步。
张之洞卫道失败了,拯救大清也泡汤了,但我们还是要向他致敬。因为他代表了一个阶级,他卫道是坚守,他拯救大清是责任,他有理由坚守责任。他坚守责任其实就是坚守气节,而气节是中国人特有的品质。尽管这样的气节带有强烈的阶级色彩,但其性质永远不会改变。
今年是辛亥革命100周年。全国各族人民都在以各种方式纪念这一伟大的革命活动,却很少有人想起张之洞,想起这位不言革命的革命孕育者。既然他参与孕育了这场伟大的革命,那么我们也应该向他表达一份敬意和怀念。
宣统二年(1910年)春天,张之洞的遗体从北京运回他的老家河北南皮,同去世多年的石夫人、唐夫人和王夫人安葬在一起。
一家人终于团聚了,他也该好好陪陪她们了。要是泉下有知的话,他肯定会高唱那首正在流行的《春天里》:
如果有一天
我悄然离去
请把我埋在
在这春天里
春天里
是的,张之洞,你真的被埋在了春天里,你如愿以偿了。
你应该感到幸运和欣慰,因为在那个极其动荡的年月,悄然离去的人,能被埋在春天里,就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和欣慰。
张之洞,你走好吧。
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