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一居士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7 23:29
|本章字节:10402字
天祐四年(公元907年)三月二十七日,唐朝最后一个皇帝——唐哀帝亲笔下诏,将帝位禅让给朱全忠。大唐帝国历经二十五任君王,立国二百七十七年,终于曲终人散,寿终正寝。
辉煌已随流水去,哀歌却伴西风来。
四月二十二日,朱全忠大赦天下,改年号“开平”,国号“梁”——中国历史步入了混乱黑暗、四分五裂、群魔乱舞的五代十国时期。从朱全忠的后梁开始,此后七十年间,中原地区就像一个乱纷纷的大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相继建立了五个短命的帝国。与此同时,在其他地方并存着十个大大小小的、独立或半独立的国家。
唐哀帝正式退位的那一天晚上,吴王钱镠(他已由越王晋封为吴王)做了一个神奇的梦,梦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菩萨光临他的王宫,悬空在他的宝座上方对他说:“你若是能仁慈为怀,反对杀生,确保两浙平安,你将得到一个真正的王国,并且传位子孙后代,立国百年,平安度过五代的大混乱时期。”
后梁代唐而立之后,手握两浙地区一十三州的钱镠,果然被封为吴越王。于是,吴越正式立国,他成为第一任国王,并且在第二年(公元908年)推出了自己的年号——天宝元年。表面上钱镠向朱全忠臣服,实际上就是一个独立王国。在那些一个赛一个残暴的统治者中,钱镠应该是最仁厚的一个。因此,在那个苦难深重的时代里,两浙人民总算没有经历大的战乱,也没有遭遇大规模的外敌入侵,享受到了难得的平安。同时,钱镠又在太湖流域兴修水利,凡一江一河,一浦一汊,都修建堰闸,旱时蓄水,涝时排泄,因此再也不受旱涝威胁。他还建立起了水网圩区的维修制度,极大地促进了农业发展。也正是从这个时期起,两浙农商经济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一跃成为了全国最为富庶的地区。
大唐帝国灭亡、吴越立国前后,不知为什么,布袋和尚悄然离开奉化,来到了杭州。这次,他居然没有再到大街上游荡,而是挑着他的布袋,来到了孤山寺挂单,安安静静地住了下来。
孤山寺坐落在西湖之中的孤山上。孤山,是西湖胜景,它由长长的白沙堤联通了西湖两岸。山上林木葱茏,梵宫掩映,犹如人间仙境一般。
八十多年前,时任杭州刺史的白居易,从西湖晚归,回望孤山,诗兴勃发,手捋须髯吟诵道:
柳湖松岛莲花寺,晚动归桡出道场。
卢橘子低山雨重,棕榈叶战水风凉。
烟波澹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
到岸请君回首望,蓬莱宫在海中央。
当年白居易歌咏过的蓬莱宫——孤山寺,而今有些萧条了,只有七八个僧人住在这里。
一天清早,布袋和尚对孤山寺住持说:“今日有一个大施主前来进香,应该开中门迎接。”
布袋和尚的神奇,住持禅师早已听说过,所以就相信了他的话。住持让人清扫道路,预备香茶,自己与布袋和尚早早来到了山门外,等待着大施主的到来。
然而,他们一等再等,却始终没有看到尊贵的客人,来的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游人、香客。眼看上午快过了,仍然不见贵客上门,住持禅师问布袋和尚:“你说的大施主怎么还不来?”
布袋和尚笑着说道:“快了、快了,他正在和掌柜结算工钱呢。”
“与掌柜结算工钱?”住持禅师产生了疑问,“那么,他一定是个普通伙计了?”
布袋和尚点点头:“是啊,是啊。他就是一个长工。”
“啊,一个长工,能是大施主?”
说着,住持就要拂袖而去。布袋和尚一把拉住他,说道:“如果一个人将三年的工钱一点一滴都不剩,全部布施到佛前,算不算大施主?”
“算,当然算。”住持禅师心想,就算是一个长工三年的工钱,少说也有几十两银子,勉强也可以算个大施主了。
不一会儿,寺院前的道路上走来了一个衣衫陈旧、手提三个油瓶的小伙子。布袋和尚冲着寺院里面的僧众喊叫道:“来了、来了,大家快快出来排班,迎接大施主。”
这个普普通通的人,就是大施主?住持犹豫着。布袋和尚催促他:“你是住持,大施主到了,应该上前迎接啊!”
那个年轻人听到了他的话,连忙摇着手说道:“师父,你弄错了,我不是什么大施主,我只不过是捐献三瓶香油。”
住持禅师的脸色拉了下来,低声呵斥布袋和尚:“你干的好事,竟然糊弄老衲!”
布袋和尚正色说道:“我何曾糊弄你,他的确是将三年的血汗钱全部施舍了出来。”
住持不相信:“三年工钱,仅有这三瓶油?”
布袋和尚说:“不信,你问问他本人。”
不等住持发问,小伙子已经眼圈发红,几乎就要痛哭起来。
原来,他是一个乡下人,三年前来到杭州城一个名叫刘均佐的大财主家做长工。刘均佐对下人极为苛刻,但小伙子觉得他给开出的工钱很合适——每年一头牛,就立了三年合约。刘均佐说,要干满三年,工钱一起付。小伙子很诚实,就答应了下来。他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地在刘均佐家干了三年,今天总算合同到期,熬出了头。然而,当他到柜台上结账时,却仅仅得到了三瓶油。
小伙子自然不服,要与刘均佐到衙门里理论。掌柜的拿出了当初的合约,上面的的确确写的是“三瓶油”,而不是三头牛。原来小伙子不识字,立合约的时候,人家故意将“三瓶油”读成了“三头牛”。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小伙子知道,就算真的闹到衙门里,自己也打不赢这官司,所以哑巴吃黄连,只能把苦水咽到肚子里。
本来他父母双亡,是一个光棍汉,想着吃上三年苦,赚到三头牛,就可以回家娶媳妇、生孩子、过日子了。如今,一切都变成了梦幻泡影。当他走出刘均佐家的时候,看着三头牛变成的三瓶油,真想将之当街摔碎。可是,这毕竟是自己三年来的血和汗,不如献到附近的孤山寺佛前,点长明灯吧。
他来到了孤山寺,受到了全体僧众的隆重迎接与盛情款待。住持禅师苦笑着对他说:“小伙子,遇到了刘均佐,算你倒霉。当初,你就不该去给刘均佐家当长工。他这个人虽然是杭州城的首富,却也是最有名的吝啬鬼。甭说你了,就连吴越王,他都敢糊弄。”
于是,住持禅师给大家讲起了刘均佐的逸闻趣事……
自从钱镠入主杭州之后,扩建城池,防止了兵匪之患,城里人民安居乐业,真像生活在天堂一样。两浙物产极大丰富,而其他地区因为战乱频发,人民流离失所,所有的物资都极度匮乏,于是,这种必然的流通,成就了杭州城许多精明的商人。有几十家经营粮食、丝绸的大商号,日进斗金,富可敌国。而首屈一指的巨商大贾,名曰刘均佐。
刘均佐之所以能成为江南首富,其诀窍有两个:一是极度精明,二是极端吝啬。
唐昭宗天复二年(公元902年),是钱镠五十大寿,唐朝皇帝将他由彭城王晋封为越王。双喜临门,本来就喜好排场的钱镠,当然要好好地红火热闹一番。可是,盛大的场面、豪华的庆典,是要花钱的。尤其是修建、装饰越王宫殿,需要堆积成山的白银。两浙虽然富甲天下,但毕竟处在大动荡的时代,连年征战,主要的税赋全都用在了军费上。虽然钱镠姓钱,镠,更是成色很好的黄金,但他也不得不为钱发愁。这时,他手下的一个掌书记——余姚怪杰罗隐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杭州商贾富可敌国,何不让他们出一些血?
于是,为庆贺钱镠晋封越王的帖子发给了全城的富商们,邀请他们前来参加盛宴。越王府的差役有意识地提前放出风来,说是宴会上将以贺礼的轻重而排列座次。
商人最爱脸面,贺礼太轻拿不出手,现在当然更要借机争富斗阔,好好较量一番。那一天,前来参加宴会的商人,贺礼最轻的也是一封五十两的白银,那几个顶级富豪更是一个比一个出手阔绰。广有田产的张员外送来了一匹追风骏马,其价值不下千两白银。拥有三家南北货商号的王掌柜,献上的是一只小猴子——一只惟妙惟肖的用纯金打造的金猴!而绸缎生意覆盖大江南北的李老板的贺礼,是一块十分罕见的和田子玉。其晶莹温润,犹如凝脂;其纯净白皙,空前绝后。黄金有价玉无价。然而,忍痛割爱贡献出美玉的李老板,还是不敢肯定自己能坐到上宾之位,因为富甲两浙的刘均佐还没有出面。
来了、来了,刘均佐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出现在了钱镠的客厅之中。他双手捧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用黄色的绸缎覆盖得严严实实,不知是什么举世无双的宝物。
大家都十分好奇,平时恨不得从稻糠中轧出二两油的刘均佐,手里捧的是什么样的贺礼呢?若是还像平常那样吝啬,岂不当众出丑?丢人现眼不说,一旦惹怒了钱镠,说不定立马砍去他的脑壳!而若是献出价值连城的宝贝,就等于割他的肉、剜他的心,还不让他痛死!
“越王驾到!”
一声威严的高声大喝之后,钱镠在罗隐的陪同下走了出来。他将大家的珍奇礼物一一过目,很是满意,频频点头。属猴的钱镠,看到王掌柜奉献的那只活灵活现的金猴,立刻笑逐颜开——不仅仅因为它的惟妙惟肖,更因了它是由百两黄金浇铸而成。李老板的和田美玉,更是让钱镠爱不释手,当下便把玩起来。
罗隐看看刘均佐,说道:“刘大老板,你是杭州首富,献给越王的贺仪是什么稀世珍宝啊?”
刘均佐说:“今天是越王加冕的时刻,所以,我献给越王的,是天下最为瑞祥的贺礼。”
罗隐对他的贪婪吝啬早有耳闻,不大相信他的话,追问道:“难道,您的东西能比张、王、李三位的更珍贵?”
刘均佐胸有成竹地说:“他们的贺礼虽然珍贵,却根本无法与我的相提并论。”
守财奴的刘均佐,真的要大出血了?他的比黄金、宝玉更加珍贵的贺礼,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钱镠闻听了他的话语,真是心花怒放,喜上眉梢,连手中的美玉也放下了,急切盼望着刘均佐的贺仪揭开神秘的面纱……
罗隐急不可耐地将覆盖在上面的黄绫掀开——
“啊?!”
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惊呼一声,因为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根本不是什么宝物,而是一只装着一些生姜的小木桶!
这是怎么回事?大厅里鸦雀无声,人们都瞪着眼睛,看看越王钱镠,再看看刘均佐。钱镠毕竟是一代枭雄,处变不惊,依旧平平静静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啊?”
他的明知故问,很是别有意味。如果刘均佐照实回答,他就可以以戏弄越王的罪名治他的罪!谁知,刘均佐却转而反问罗隐:“罗大才子,你是我们两浙最有见地的大才子,你说说看,桶里的东西像什么?”
他不说是什么,而是说像什么,自有深意。
罗隐看了看,说道:“这些生姜高高低低,错错落落,很像山峰。”
“对对对,”刘均佐看似夸赞实则引导他说,“罗大才子果然非同一般,看到了别人难以察觉的微妙之处。它们的确像山,就是山的模样。”
罗隐很是兴奋,喃喃说:“山形的生姜……姜长成的山,姜山……姜山!我明白了,姜山,就是江山,一桶姜山,就是寓意‘一统江山’!”
刘均佐不失时机地将一木桶的生姜呈给钱镠:“臣民献上一桶姜山,愿大王早日平定天下,一统江山!”
钱镠从一个小小百姓起步,平步青云,成为一国之主,当然幻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君临天下,一统江山,成就千古霸业。因此,他很是喜欢这个彩头,高高兴兴地将刘均佐请入了上席……
没想到,刘均佐三个铜钱的生姜,居然成了最为珍贵的礼品!
“这就是刘均佐,悭吝苦克,而且精明至极。”住持禅师最后对小伙子说,“刘均佐雁过拔毛,积聚下了偌大的家业。但平日之间,他自己连一文也不使,半文也不用。若是让他花一贯钱,便是挖他身上的肉一般。所以,他怎么会给你三头牛呢?”
布袋和尚却说:“小伙子,你给佛菩萨献了三瓶油,我要让刘均佐还给你三头牛。”
住持禅师无论如何也不信:“连吴越王都无法从刘均佐手里抠出几两银子来,你一个疯和尚,能奈他何?我说小伙子,你不要听他说疯话,他说给你的牛,都是用气吹出来的。”
布袋和尚说:“你说我吹牛?那你就让小伙子在寺院住几天,我真要让你看看,什么叫奇迹。”
布袋和尚的大话说了出去,却像是癞蛤蟆过门槛——蹲屁股伤脸。他不但没有见到刘均佐,而且连人家的门都没进去——刘均佐最怕和尚、尼姑找他化缘,早就吩咐下人,凡是光头的人上门,一律不见。所以,布袋和尚一连三天都吃了闭门羹。
布袋和尚连刘均佐的面都见不上,当然无法感化他了。俗话说,佛祖不度无缘之人。不过,菩萨善结因缘,因此,无缘只是一期。布袋和尚无法接近刘均佐,只有慢慢等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