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一鸣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3:17
|本章字节:12448字
川岛芳子(左)与正珠尔扎布(中)米山莲江(右)
川岛芳子给自己立下誓言:要靠自己的努力,让大清的皇帝回到紫禁城。溥仪在“满洲国”称帝后,只有川岛芳子一人还热衷于让溥仪在北京称帝的幻梦,她参加热河战争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打下江山,为溥仪的回归建立功勋。只是这是一个梦罢了,无论是张勋还是日本人,所有要立溥仪为帝的人都只是想利用这位“下马皇帝”的身份地位,日本人最更是如此,他们一点也不需要一位真正的皇帝,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傀儡,一具戴过皇冠的躯体而已。当溥仪的存在对他们没有什么意义的时候,溥仪就没必要再当皇帝了。溥仪只是川岛芳子一个人的皇上,是她实现“复辟大业”的精神动因,是她所有行动的最后归结点。
土肥原贤二,日本陆军大将,在中国从事间谍活动的日本第三代特务头子,建立满洲国的幕后人物,以豪爽重义闻名于旧中国官僚间。有东方托马斯·爱德华·劳伦斯之称。因为当时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赶溥仪出宫,在溥仪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他亲自把溥仪接到天津日本使馆保护起来的,他这一举动深得溥仪好感。后来土肥原贤二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即成立一个由日本控制、脱离中国本土的“满蒙五族共和国”,获得一致通过。关于这个国家的首脑,他提出利用废居天津前清宣统帝溥仪,同时,土肥原贤二还考虑到,让溥仪来统治清朝的发祥地“满洲”,更有名正言顺之意。
就这样上演了溥仪“登基大典”。
这天,土肥原贤二先问候了溥仪的健康,就转入正题:“是张学良把满洲闹得民不聊生,日本人的权益和生命财产得不到任何保证,不得已,方才出兵。关东军只是诚心诚意地帮助满洲人民建立自己的新国家。——这新国家需要领导人。”他还强调:“您是真龙天子,一定会一统大业。”
溥仪坚持说:“如果是复辟,我就去,不然的话我就不去。”
他微笑了,声调不变:“当然是帝制,这是没有问题的。”
日本方面实在急于把皇帝弄到东北去。当然迎合着溥仪的心意,只要他一到满洲,就是一个傀儡。——但没有人可以预知。而溥仪就是被土肥原贤二的微笑与谎言诱骗上了日本的贼船。什么“独立”“一切由宣统皇帝做主”这些都是谎言。
在十一月的一个黑夜里,一艘小汽船靠岸了。
那是“比治山九”,是日军司令部运输部的,负责把溥仪自天津受监视的情况底下偷运出来,到了营口。
岸边静幽幽的,夜色苍茫中,只见几个黑影子,在紧张地等候着。除了远处传来一两下懒懒的犬吠声外,没有半点生命的动态。
川岛芳子陪同宇野骏吉屏息地望着靠岸的一个黑点。身畔是宇野的副官、几个宪兵。
船上走出几个人:郑孝普父子等几个溥仪的忠臣、日本军官、约十名士兵。溥仪走在最后,他穿了一件日本军大衣和军帽,经过乔装,看来很疲倦,是偷渡时有过一番惊险吧。不过总算着陆了。
接船的人赶忙上前恭迎。宇野骏吉向他行个军礼,说道:“皇上一路辛苦了。现在我们先坐车到汤岗子温泉,这一两天,就到旅顺去。”
溥仪一上岸,四下一看,来迎接的人就只是这些个?他还戴了墨镜,脸色一沉。只是眼前忽一亮,出现个美艳的女子。
她一上前,马上表露身份:“皇上吉祥!”只差没跪安,“肃亲王十四女显玗在此恭候多时,一定尽心竭力为圣上效力!”
溥仪见到自己人,方有点喜色:“——哦?记起了,算辈分是我堂妹妹。”
芳子闻言大悦,在所有日本人面前,她仍是最尊贵的一个。但掩饰得很好,不动声色:“不敢当。显玗有个日本名川岛芳子,方便复辟大计奔走之用。”
宇野骏吉也不怠慢:“请皇上放心,建国大业就交托我们吧。”一众护送溥仪至早已预备好的马车前。他有点不开心地,对芳子道:“想象中会有万民欢呼摇旗呐喊的场面呢——”
“皇上,”芳子坚定地,像个男子汉,“日后一定会有!”
溥仪上车去。他偷渡之前一天,陌生人送来的礼品,是水果筐子,里头竟发现两颗炸弹呢。离开天津,溥仪也就惊魂甫定。——而那炸弹,谁知是哪方面的人给送去?说不定就是日本人,只为要他快点到东北去。
目送他们的马车远去,字野骏吉来至芳子身畔,两个狼狈为奸的男女,相视一下:“奇怪,皇后婉容并没有一起来!”
关于婉容,这末代皇后。宇野骏吉沉吟:“任何一出戏,舞台上都很有男女主角。建立满洲国,怎么能够用‘一出戏’来作比喻。”
芳子觉得,戏会得闭幕,但复兴清室,永垂不朽。各怀克旅的两个人,还是要合作密谋大计的。
宇野说道:“你猜,皇后怎么没有一起来?”
“根据情报,说是她自己不想来。”
“是皇后不想来?抑或皇上不想她来?”
沉醉于“重登九五之尊”迷梦中的溥仪,心中什么也没有,只有“复辟”两个字。在天津期间,任何人,军阀政客或者洋人,只要表示愿意为他活动,他是来者不拒,有钱便给钱,没现钱时便拿出宫中的珠宝、古董、字画作“赏赐”。
溥仪身边的皇后、妃、贵人,根本只是摆设。长期受着冷落,夫妻关系就是主奴关系。
淑妃文绣,忍受不了,提出离婚。皇后婉容,心胸日渐狭隘,容不下其他女人,自己又不容于男人,迷信得疯疯癫癫的,苦闷之极。抽上了鸦片,癌根深,且传出“秽闻”……
“身为一国之后,也不过是悲剧角色吧。”芳子笑:“不管怎样,我们一手策划的大事,缺了女主角,场面太冷落了。”
宇野一念。没看芳子一眼:
如果有人肯冒险,跑天津一趟,把皇后偷偷运出来——
芳子抢先表白:“我自信有这个能力。”
“这样危险的事,何必要你去?”
“我等这个机会,等好久了。”
“不,难道说我手下无人吗?”宇野骏吉故意地说。
芳子向他撒娇:“我只不过帮干爹做事吧。又用日语再说:“我会倾全力而为!”
他赞扬这自投罗网卖命的女人:“你不单有间谍天才,而且还有语言天才呢,我没看错人!”
他来至芳子的座椅前,看着她:“芳子,没了你,就好像武士没了他的刀。”
“哎——”芳子摇晃着他的身体,“干爹的台辞太夸张了。是‘台辞’,对吗?”
“只要女人听的开心。”
芳子拦腰抱着这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头微仰,正正地看住他的眼睛。挑逗地,良久。忽地,她用力一搂。把脸紧贴在他的下腹。嘴脸在上面梭巡,隔着一层军衣……她闭上眼睛,梦呓一般低吟:“我以为,女人生存的目的之一,是尽量令男人开心——”
外面的世界,黑漆死寂,只有这旅馆的酒吧间,灯火通明,华灯灿灿,暖气融融。守卫在外水然地围困着她。——这么无边无际的一张大床。
第二天,芳子便乘船到了天津。按照她来天津早已想好的计划,先从“花烟馆”雇来了一个吸毒的瘦弱男人,把他化装成有病的女人;又在天津有名的“老妈坊”,请了一位能说会道的年轻女人,临时充做跟班老妈子。三个人一同在一车直奔“静园”。
婉容,郭布罗氏,达斡尔族,正白旗,1905年出生于内务府大臣荣源府内。父亲荣源是前清六品世袭贵族、道台补。清朝灭亡之时,荣源刚刚走上仕途,对清室并无深厚的感情,所以,他就离开了旧皇族和王公大臣汇集的北京,住进了天津的法租界。婉容从小接受的是西方教育,学过英语、钢琴,喜欢打网球,可以说,是清八旗贵族里有教养的时髦小姐。1922年,已满17岁的婉容因其不仅容貌端庄秀美、清新脱俗,且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而在贵族中闻名遐迩。同年,被选入宫,成为清朝史上最后一位皇后。然而婉容的当选并不是因为她的美丽与多才,而是因为皇帝溥仪随手在她的照片上画了一个圈,同时也就圈定了婉容凄苦的一生。与婉容同时入选的还有另外一个少女——文绣,但是由于文绣家族势力没有婉容家大,所以文绣退而居其次,成为皇妃。然而现在看来,婉容的幸运当选却正是她不幸命运的开始。
自从溥仪秘密离开天津后,受命于静园主事的李国雄感到最棘手的事,就是若是继续给皇上传膳无场送,若停止传膳,院子里这些人嘴是扎不住的,皇上去“满洲”的消息甭说瞒不了皇后,外面也会很快传开。拿不定主意,他就他就找皇上最信任的奶妈二嬷商量,说是要照常传膳,把饭菜先放在二嬷房里,由她再呈给皇上,实际上是她背地里把各菜扒拉得像皇上吃过的样子,掩人耳目,瞒一天算一天,挨到报纸公开登出溥仪去东北的消息再作罢。
纸是包不住火的,不两天婉容就知道了,她联想到前些日子溥仪接了那么多瘆人的黑信,鲜货篮子里藏着炸弹……作了种种不祥的猜想:是不是被人绑架了,是不是被人暗杀了……不禁心惊肉跳。
她的情绪变得异常,有时一个人呆呆地闷在房里,不让侍女、太监接近、有时把溥仪的护卫、随侍传来训斥他们失职,没把皇上保护住,甚至大哭大闹地责骂。
婉容的精神不是很好,茶不思饭不想,终日用一个烟泡接着一个烟泡地撑着,闹得园子里谁也没有办法。
数日后,忽然有客人来谒见皇后。随着太监的禀报,一个穿着满族男装的年轻人出现在婉容的客厅里,在一个绒垫儿上跪拜。面容憔悴的婉容眯缝着眼睛瞧那正在行跪叩大礼者,说:“免礼。”并指着身边的紫檀木雕花椅赐坐。来着起身,彬彬有礼地入座。婉容又仔细定睛一看才认出来:“呀!原来是十四格格,瞧你,怎么用这副打扮来蒙我。”
对于这个常常女扮男装的金璧辉一些风流韵事及其为人,婉容早有所闻。工藤铁三郎对她曾评论说:“芳子这个人嘛,是一位‘谎言病患者’或者叫她是‘天才的说谎家’。只同她接触一次,也会受她的骗……”
川岛芳子早就知道,日本关东军在中国东北建立“满洲国”,并打算请逊帝溥仪出山当元首。这次她是奉土肥原之命来天津静园接皇后婉容出关的,但她受命之后并未马上启程,极力想借机跟溥仪见一面,先与皇上作个人情,套个近乎,也好也好为自己今后的发展铺平道路。当土肥原问芳子为什么还不快动身时,她踌躇有顷,眼珠一转回答说:“我考虑如果能请皇上给娘娘一道手谕,再去天津接她,自然会很顺利的。”土肥原听了赞赏地点点头,这个老牌特务竟然被眼前的小女子唬住,并夸奖她办事考虑周到。
以婉容对十四格格固有的成见,任凭她怎么说,也不会跟她去“满洲”的。可是,芳子大有不说服婉容不罢休之势,用她那独有的说谎才能,软磨硬泡地对她说:“皇后陛下,您与其子在这个地方过孤独痛苦的生活,不如到满洲痛痛快快地享受一阵子清福。”
“关外很冷,受不了‘满洲’是个藏污纳垢的土匪窝儿,实在是害怕。”婉容看过芳子捎来溥仪的亲笔书信后,心事重重地说。
“东北有的是大块煤,暖气儿热得屋子里只能穿线衣。”芳子说谎比吃馅饼还上口:“至于几个强盗,日本关东军一出动很快就会剿灭的。再说,皇上跟前没有您伺候那能行啊?”
“皇上跟前没有您伺候”一语捅到了婉容的痛痒处。经川岛芳子一阵摇唇鼓舌,花说柳谈,婉容到底还是动心了,马上传溥仪的侍从李国雄安排启程的事宜。
两天后,川岛芳子派人将一口柏木棺材抬进了“静园”,公馆上下都知道是陪十四格格来的那个有病“女伴”突然死了。其实那个男扮女装的吸毒人,这时已经换了男装,正以一个仆人的身份在“灵前”忙碌着。芳子哭天抹泪,仆人也跟着嚎啕呻吟,整个“静园”陷入“丧事”的气氛中。那口没有放死人的棺材装满了金银珠宝,就停在园中临时搭建的小灵棚里。丧事按照常规的程序办理,一切是那样的而真实而没有破绽。
出殡那天,抬出“静园”的棺材,没有人去理会,包括巡捕、警察,更不要说检查了。围观的看热闹的市民,没有注意到,就在那一队身穿孝服的送殡行列里,就混着藏着身穿男人装的婉容皇后。
就这样,在日本人驻屯军司令部翻译吉田忠太郎夫妇、川岛芳子和汉文师傅陈曾寿、兄润良、随从吴长明等护送下出关。
川岛芳子顺利地为溥仪从天津接回了婉容皇后,作为奖赏她再次得到了溥仪的接见。这次接见不像上次在庄严的“朝廷大堂”上,而是在皇上的宴会厅。溥仪一脸冷酷的表情,表扬了川岛芳子几句之后,一双无神的眼睛就茫然地四处“游荡”了。看着这个与自己年龄一般大的“皇上”,川岛芳子心里有了疑惑:“这个瘦弱的男人能担当起大清朝的旗手角色吗?他在深宫里长大,没有经过世间劫难的锤炼,能经受历史长河波涛起伏的洗礼吗?”
川岛芳子心头的疑云越来越重,她开始不拘于严格的君臣之礼,她要审查这位皇帝的是否能“炼成钢”。“皇上,按辈分你是我的皇哥,我说几句作为皇妹的话,不知道可以吗?”川岛芳子长袖善舞的交际手腕又回来了。
“问吧。”溥仪简单地应答着,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你对我们皇家的出路想好了吗?”川岛芳子不想拐弯抹角,于是单刀直入。“哦,这个问题。大清朝是爱新觉罗几百年建立起来的基业,不会这么容易倒下的。我在退位那天就想到了总有一天会再登基,只要有列祖列宗的庇佑,皇家是不会有事的!”溥仪说得信心满满,但是从他迷茫的神情川岛芳子看得出来,这位皇上对于今后的并没有详细的打算,他也不知从何算起。
日本多年所受的教育和经历让川岛芳子明白,放任自然满清王室只会越走越衰落,没有改革变化,清王朝不可能东山再起。复辟,不仅仅是恢复那个衰弱的清政府,肃亲王善耆要她树立的志向,不但要复辟清制还要复兴大清朝,如果眼下的这位皇帝对于满清的复兴没有一点想法,那么即将要建立的“满洲国”终将是要灭亡的。川岛芳子继续追问溥仪对复兴的想法,但是从溥仪的嘴里得到的只有含糊的“靠祖宗保佑,靠列位大臣辅佐”这样的空话,没有一丁点自己的见解。川岛芳子变得急躁起来,她无法克制自己的冲动,她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她猛地站起身来:“皇上,你如果对‘满洲国’的未来没有一个清晰的规划,那么我建议你前往日本,去向他们的天皇学习一下如何治理国家。”多么不逊的口吻!倒是溥仪仍无事般地、用平和的语调回应道:“是的,是的,是可以向近邻学习一下!”川岛芳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不敢奢望从溥仪那里听到什么有价值的话语。迅速地吃完宴席,她走之前给溥仪行了礼:“皇上,我会向我的父亲一样永远忠于皇室,为大清江山鞠躬尽瘁,你也要早为社稷做长久打算啊!”说完这几句亦劝亦怒的话以后,川岛芳子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溥仪并不是听不懂川岛芳子的话,只是他确实没有什么想法。他没有能力在四处荆棘之中杀出一条复辟大清的血路,他只能走别人设计好的路,和“一颗壮志,满怀雄心”的川岛芳子相比,他这只“燕雀”当然不能理解“鸿鹄”的野心。对于来自“皇家小妹”的教训,他当时虽然没有过激的表现,但事后一直耿耿于怀。
婉容到了大连,辗转移居几个地方,都有日本特务严密监视。几经交涉,总算在旅顺同溥仪相逢,却见他神情沮丧,情绪低落。婉容对丈夫的处境已猜出八九分——“满洲”绝非久留之地。她悔不该轻信川岛芳子的花言巧语,大又上当受骗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