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沐浴着5月灿烂的阳光，并肩而立。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那该多好。没有生离，没有死别，没有忧伤，没有痛苦。只是这样静静地依偎在他的身旁，恨不得，一生已过。

我们很平静地生活在中原村庄，犹如回到了世夕卜桃源。

我竭尽全力，使用各种花样来安慰展翔，终子取得了一点成效，驱散了一些聚集在他头脑中的悲哀阴霾。他的眼睛里，重新焕发了光彩。

声音里，也有了与年龄相配的力量。

天气晴朗的时候，父母要去田地里为麦子喷洒农药。谷雨过后，正是各种杂草最易繁殖生长的时节。他们为麦子打一种中‘一扫光”的除草剂。展翔帮忙从机井里用小桶提水，很准确地一桶一桶往上拉。轮到我时，桶却在水面上漂浮着，不肯落下，当然也汲不到水。他就趁着父母在地头兑药的空当，刮我的鼻梁，当做对我的嘲笑与鄙视。

飞扬和绕月小心地趴在机台上，向下张望。还会捡来一些土块，往里面扔，听泥块落水时发出的扑通声，他们两个就转着圈圈边跑边笑。

他们并不知道，也是这种用以农田灌溉的机井，曾经夺去过他们哥哥的性命。

有下地干活的同村人，看到我们一家六口，总是投来艳羡的目光。

其实，他们只知道，我的大姑去世，孩子接了回来。而和我一起回来的展翔，他们只是单纯地把他当做我在异乡谈情说爱的对象。并不知道，他，就是姑父的弟弟，就是飞扬和绕月的叔叔。

我带他去我出生成长的村东旧屋，他看着满墙的奖状，拥抱我，把嘴唇在我的额头上。我指着挂在堂屋后墙上的中堂画说：“你看，这幅毛主席像，还是我用奖学金买的呢！当年爸爸特别想要一幅超大型的毛主席像，又舍不得买。我就跑了好几个新华书店，才买到这样大的一幅。是不是很孝顺p可？”

他点头。翻起我房里放置的书。因为在村西建了新房，家具也全部都是新买的，以至旧屋的一书一纸、一桌一椅，还者卩是我走时的模样。

我顺手拿了一本初中的物理，打开看了一眼，向他提问：“展先生，请详细说出欧姆定律的内容。”

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发，皱了下眉头答：“欧姆定律？好熟悉又陌生的！

我笑他：看来还是年纪大记忆力减退啦，连这么简单的定律都忘了。

他把书合上，轻拍了一下我的头，说：“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听好了，欧姆定律：在同一电路中，导体中的电流跟导体两端的电压成正匕，跟导体的电阻成反比，这就是欧姆定律。基本公式是i＝u：r。请问夏小姐，对否？”

我点头，说：“叔叔真厉害。我都差不多还给学校了，你都还记得。”

他便骄傲地说：那当然，不看我是谁！话说当年，我也是xx大学响当当的人物！”

我从书柜里找出影集。一页一页地翻着照片给他看。他看到熟悉的景物，便会说：“这个地方我知道哦！”看着我的毕业照，他便感叹自己当年如何如何。

我喜欢和他在一起这样交谈，说什么都没关系。看得出来，他也喜和我样说。

细细想来，爱情的开始，与生命的开始，还是有些动人的相似之处。

在我们年幼的时候，我们的父母就是用甜蜜的歌声与和善的目光催眠婴。在稍大的时候，他们给我们讲奇妙的故事，点缀着孩子的前程。

我们总是用言语与目光，来传递温暖与爱。

有了爱情，便是我们第二次的脱胎换骨。在有爱同行的曰子里，我们仍然需要用语言、用充满柔情蜜意的眼睛，用可爱又顽皮的行动，芬芳甜蜜的微笑，与年龄不相符的天真的喋喋不休的诉说，为我们的爱情，增力口愉悦身已的味道。

傍晚时分，我们坐在楼顶，看着家家户户烟園里升腾的袅袅炊烟。

厨房里，偶尔会传出父母有趣的拌嘴，听着爷爷在院子里给飞扬绕月讲人生的道理：

藜口苋肠者，多冰清玉洁；衷衣玉食者，甘婢膝奴颜。

盖志以淡泊明，而节从肥甘丧也。

飞扬绕月瞪着茫茫然的大眼睛，看着半闭着眼摇头晃脑的爷爷，满面纠结的表情。展翔问我：“他们听得懂吗？”我俯在他耳边笑着说：“听得懂才怪！”他就恬淡地笑了起来。那笑容，犹如在平静的水面投进去一颗石子，一波一波地荡漾开来，盛开在他好看的脸上。裹着他的浓浓的悲伤开始渐渐变淡，他的周身笼罩在一片柔和之中。轻松、惬意、舒。

有胆大的鸟在我们周围琢食妈妈晾在楼顶的麦子，尖尖的嘴巴，轻轻叩击着楼顶的水泥板，发出“嘟嘟”的音符，每吃一下，便抬头望我们一眼，见我们无视它的存在，便又继续愉快地进食。

天地间，有远远近近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可又显得很安静。我们眺望着远方大片绿油油的麦田，麦子已经开始抽穗，还有些早熟的品种，竟已争相开花。4月末的晚风如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们，并带走让人难过的情绪。经过雨水滋润的大地，有泥土的芳香在空气中飘荡。高大的白杨树初生的叶子，在暮色中悄声细语，沙沙作响。

我们并肩坐在那里，就像是坐在幸福的城堡上面，观看、倾听着这一切。它们因我们的幸福而存在，它们是属子我们的。在忧伤渐退的欢乐中，我的灵魂像一支唱不尽的绵绵情歌，越过沉目垂着的大地，向着辽阔的天空飞去。

少数的时候，一些遥远、空洞的念头夹杂着孩提时滑稽可笑的场面在脑海里闪现着，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些场景里，展翔都是唯一的男主角。

我枕着他的肩膀，轻轻哼唱着一些戏词，是大姑生前喜欢的马金凤的豫剧。他闭着眼，在暮色渐浓的屋顶，等待着月亮升起。知更鸟唱出欢快的夜曲，提醒着人们又一天的结束。

又一天结束，又一天又要开始。

农历逢双的曰子，我们去六公里开外的镇上赶集。

没有蓝色的天籁7230，就算有，在这样的村道上，也未必跑得快。

我们踩自行车，他带着绕月，我带着飞扬。路上没人的时候，我们就并排骑。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后座的飞扬看着绕月，绕月也看着飞扬。

有人时，他便减慢速度，让我们骑在前面。

在自行车保管处，我向他唠叨说：我小时候，存一辆车子只要一毛钱，现在收五毛，涨价也太快了吧”

他站在那，作弄我，让我去向保管员谈价钱。我知道没那个本事，所以，还是拉着飞扬先走为妙。

不是节曰，亦不逢年关，所以，集市上的人并不多。他一边询问各种物品的价钱一边感叹：“物质极大丰富。’’他说的对，在家乡，很多东西真的好便宜。花一块钱，给飞扬绕月买了满满两碗炒凉粉，我们坐在摊主准备的凳子上，向他们喂食。

展翔的电话响，我接过他手中的碗，他掏出手机讲电话。卖凉粉的大娘及所有的食客，都停下了动作，看着他哇啦哇啦地说着曰本话，像看外来者一样，仔细研究着我们四个。

他挂掉电话，向大家抱歉地一笑，继续充当保姆的角色。

我偷偷对他说：“人家肯定要把你当做曰本鬼子，小心等会有人拿刀砍你！”

他惊讶地问：“不会吧！你们这的人这么野蛮吗？”

我笑：骗你的！他们恨的是曰本人，你又不是。就算有人打你，还有我呢！我会舍身相救，以报公子两次救命之恩的！”

他说：真感动！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小翎子你不会是我前世救的一条白蛇，今生来报恩的吧！”

我说：“聪明，猜对了。奴家本是一条山中修行的白蛇，不慎被猎人捉到，承蒙公子相救放生，才得以继续修炼。今接观音娘娘指点，特意下凡报恩。说吧！你有何愿望，我都会让它实现的。”

本来只是一句笑谈，他的兴致却消退了，惆怅地说：“如果你真有法力就好了，那样三嫂也不会生病。就算去了，也能死而复生。”

他放下空碗，把绕月搂进怀里。我看着他，心痛难忍。

片刻后，他对着绕月说：叔叔不好，带你们出来玩该高高兴兴的，不该这样扫兴。走，去玩喽！”

镇上没有任何游乐设施，只在一家小超市门前，有两辆儿童摇摇车。就是塞进去一元硬币，动物造型的车就一边唱歌，一边摇来摇去。

飞扬和绕月一人坐一个，我进商店换取硬币。音乐一停，就要再往里面塞。有流着鼻涕的孩子，羡慕地看着他们。再转身向他们的家人争取，哭闹，撒泼，有用的招数全部使上。只是，几分钟一元钱，对子乡下的农人来说，太奢侈浪费了。他们任由孩子的哭闹，并不满足他。

又一曲终止，我们把飞扬绕月抱下来，展翔把那个流着眼泪号哭的孩子抱上去，从我的手里拿了几个硬币，塞了一个进去。剩下的，全部放在孩子的手里。那个啼哭的孩子，破啼而笑了。

我看着他做这些，就更力卩的爱他。

有骑着自行车卖玩具的商贩，我们便给飞扬绕月买很大的气球。

他们每人空出一只手拿着气球，另一只手被我们牵着。在外人看来，是多么和谐的场景。

我时常偷望着他，望着他，想起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最早发现飞扬绕月不正常的是妈妈。有一天，妈妈在二楼的长廊上晾衣物，望着蹲在院子里的飞扬绕月，突然对我说：这俩孩子好像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姑父说他们比一般的孩子要乖很多。”

“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反正，和咱们乡下的孩子相比，太安静了。你看，从安徽走的时候，他们连一声都没哭。来到这里之后，每天做什么吃什么，从来都没见他们要过什么，每次问他们哪个菜好吃也不吭声，叫他们喊人也要哄半天，不情不愿的，就是不一样。”妈妈肯定地说。

当时，在她拥有并不丰富的医学知识的脑海里面，还不曾听说过小儿自闭症的名字。

我下楼，拿起给他们买的奥特曼玩具，轻声细语地问：“飞扬，告诉姐姐，这是谁？”

他不望我，也不望奥特曼，牵着绕月的手站起来，怒目相视。

我笑笑，重新把玩具塞回他的手里，拍拍他们衣服上的泥土，他们就牵着手走向另一个空地，继续安静地摆弄。

我这才惊觉，这两个孩子，是太安静了。虽然，我并没有带过孩子，但是，电视上，或者同事们的孩子，也见过不少。像他们这般安静的，真是不多见。

我起一个：小症。

想及此，不禁打了个冷颤。如果真如我的预料，飞扬绕月是小儿自闭症，那么，展翔如何能够承受这份沉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屋漏偏逢连夜雨，就是如此了。

曾几何时，我设想，如若我和展翔走到了一起，该是多么美满的事情。我们沉浸在爱情的幸福波浪中，沉醉在欢乐之中。甚至连时间是怎么从身边悄悄溜走的，都没有察觉。只是世事，远不是人所能预期的。在生活里，总有一些无可奈何。那些无奈有时甚至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但是它却确确实实地存在着，看得到，摸得到，却无力扭转。

我们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顺风顺水，其实，这只是一种诱人的不可实现的梦想。这只是我们为心爱的人在竭力美化未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