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25
|本章字节:12012字
那瓶该死的依尔福液体,像倾盆大雨,浇到了林小蔚的眼睛上。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幕,我立刻傻在那里,手足无措。正巧这时明杨来我这里拿杂志图片,看到眼前的一切,他慌忙地叫来了急救车。
在车上,林小蔚痛苦地捂着自己的眼睛,明杨一直愤怒地朝我吼叫,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而我也只有狠狠地抓自己的头发,脑子已乱成一团。送到医院,掏抢救费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自己竟然忘记了带钱。这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我说你先帮忙照顾林小蔚,我回去拿钱。
明杨甚至顾不上跟我说话,他的眼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林小蔚。
等我急匆匆赶回医院时,林小蔚已经基本稳定下来。我坐到明杨身边悄悄地问,医生怎么说?明杨的脸色很差,但还是回过头来安慰我说,你也不必太自责了,医生说,问题不大,住一段院就会好。
我站起身来靠近林小蔚,握住她的手。我的手仍颤抖不止。林小蔚还是说出了她的担心,枫哥,你说我不会真的成了瞎——子吧。
我安慰她说,没事的,医生说过一段时间就会好。
后来林小蔚睡着了,脸色恬静得像个婴儿。
我一颗行将窒息的心也终于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六
我一把把林小蔚抱在了怀里,说这就叫心有灵犀,心却一阵揪扯的痛
林小蔚出院后的第三天就是她的生日,我早早地在林小蔚的楼下摆了很多盆含苞待放的牵牛花,然后用一块大黑布把它们统统遮上。
太阳升起时,我在楼下大声地叫林小蔚的名字。她从上面探出头来,我一把扯掉黑布,所有含苞的牵牛花在碰到阳光后,都微微颤抖着,舒展开自己的容颜。林小蔚惊喜地从三楼跑下来,在我的脸上“啪”地亲了一下,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牵牛花的。
我一把把林小蔚抱在了怀里,说这就叫心有灵犀,心却一阵揪扯的痛。
林小蔚说我出事的时候多亏了有明杨呢,怎么好些日子不曾见他了?
我更紧地抱住了林小蔚,说明杨的妈妈病了,他回湖南老家去了。她不再说话,也紧紧地抱住了我。
许久,林小蔚偎在我的怀里,喃喃地说,枫哥,你知道吗,我在心里发过誓,谁能在我生日那天让我看到牵牛花瞬时开放,他就是我这一辈子最值得依靠的人。枫哥,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七
在林小蔚住院的时候,在我不明一切的时候,明杨已经和医院签了字
治好林小蔚的眼睛,一定要换掉她损伤的右眼的眼角膜。而明杨,我最亲密的朋友,在没有告诉我的情况下签了字。
我看见明杨躺在另一个房间的病床上,他说你不要告诉小蔚这个秘密,答应我,你以后要照顾好小蔚,因为和她看电影的那个晚上,她告诉我她是喜欢你的。
看着明杨被层层蒙上的眼睛,我的泪已如奔涌的泉水。
明杨说再过些日子就是小蔚的生日了,你想到让牵牛花瞬间开放的方法了吗?明杨笑起来说,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在林小蔚出院的那天,明杨坐上了南去的列车。而我遵守诺言,一直没有告诉小蔚这个秘密。
现在我的怀里紧紧抱着林小蔚,她幸福得像朵阳光下的牵牛花。而这朵花的盛开,似乎是天意,其实是人为的真爱,开在我心里的,却是微微的痛。
麦草
一
院子里的鸡蛋花正寂寞地开着,一朵朵落在我的头上,衣衫上,鞋子上。
我坐在院子里和我的玻璃猪说话,它们晶莹剔透,有着小巧的耳朵和圆圆的鼻子,它们一只红色一只蓝色。
红的说,杜小菲你不可以不开心,你要是不开心的话,我就会难过。
蓝的也跟着说,是啊,你不可以不开心的,你不开心我也会难过。
然后我看着它们,微笑。
直到上了小学,我和同桌阮薇薇成了最要好的朋友,尽管她住东街,我住西街,但我们还是形影相随。一起上学做功课,一起逛街压马路,一起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好得可以合穿一条裤子。
只不过阮薇薇美得像一朵蔷薇,而我相貌平平,像株遭人遗弃被人奚落的小草,无需风吹,便低到不见。
阮薇薇说,菲菲你要开心起来,你的成绩比谁都好,你应该骄傲才是。你应该试着微笑,你向这个世界微笑时,这个世界上的每一样东西都会回报你一个更美的微笑。
阮薇薇还说,幸福呢,其实就是挂在树上的果实,要不断努力,穷尽各种办法去摘才能得到。
阮薇薇的话,让我这株自卑的麦草,在风里渐渐抬起头来。
高二的时候,班里转来了一个男生,他由班主任领着,经过我和阮薇薇的窗前。阮薇薇碰了一下正在看书的我,说看哪,这个男生好帅。
然后阮薇薇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做祈祷状,嘴里碎碎念着。我知道她在祈祷什么,班里只有两个空位,一个在最后一排,另一个就在我们的前排。
这个新来的叫黄枷的男生,果然就坐到了我们的前排,阮薇薇的祈祷应验,自然乐开了花。
我发现阮薇薇看着黄枷时,眼睛会亮起来,她常常盯着黄枷毛茸茸的后脑勺出神。我就在旁边看阮薇薇的眼睛,她的眼睛隐在长长的睫毛后面,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新鲜葡萄。然后我痴痴地笑,直到笑得爬到桌子上,直到吃一顿阮薇薇的爆栗子,直到前面的黄枷转过头来。
我多不想让黄枷看到我大笑的样子,因为阮薇薇说我大笑起来的口型比哭时还难看。
二
阮薇薇开始刻意打扮自己,每次换了新衣服都要让我给她做参谋。她喜欢穿蓬蓬的a字裙,总是穿着那样五颜六色的漂亮裙子,在我的面前转呀转,然后问我好不好看,我说好看她就乐开了花。其实,我知道她并不在意我的眼光,只有黄枷看阮薇薇的时候,阮薇薇的眼睛才会亮起来。
我忽然开始嫉妒阮薇薇,没缘由的,我觉得她什么都比我好。她可以高傲得像个太阳,吸引所有向日葵般的目光。
直到我也买了件连衣裙——我以前从来不敢穿裙子,我长得实在是普通极了,像只蹩脚的丑小鸭。那天我穿了新的裙子去上学,像阮薇薇的一样,蓬蓬的a字裙,我试着骄傲。我翩跹地向座位走去,吸引了无数的目光,甚至连黄枷也转过头来。
灰姑娘也变成白雪公主了!他的语气并没有鄙夷,但我还是白了他一眼。
随即我的心里开始翻江倒海,因为我看见黄枷的眼睛。黄枷,你的眼睛怎么那么亮呢?
黄枷总是有事没事转过头来,有时候是问问题——他说他的英语很差,有时候是闲聊。那时候电视上正在回放日剧《东京爱情故事》,阮薇薇等黄枷转过头去的时候悄声说,你觉得黄枷长得像不像……永尾完治?
可永尾完治最终还是辜负了赤名莉香……我看向阮薇薇,嘟囔着。
阮薇薇的眼睛立刻灰下来。
我拍拍阮薇薇的肩,学着她的口气说,不用担心,只要争取,全世界都会是你的。
阮薇薇转过头来看着我,然后轻轻笑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渐渐我们的笑声越来越大,无法自持。
黄枷忽然转过头来,他说杜小菲,没有男生会喜欢大笑的女孩的。
我赶紧闭嘴收声,我知道我大笑的样子很难看。我说过,我极不愿意让黄枷看到我任何的丑态。
我觉得当时的我和黄枷,像极了后来王家卫的电影《花样年华》里暗度陈仓的张曼玉和梁朝伟,而他们原本就不属于彼此。
黄枷是应该属于阮薇薇的,可是一想到黄枷,我的心里就有种凄凉的欢喜。
我暗暗问自己,我是不是喜欢上黄枷了?
后来阮薇薇病了,没有阮薇薇在身边,日子过得有些落寞。我每天放学都踏着自己寂寞的影子去东街,帮阮薇薇补习功课,然后一五一十地给她讲有关黄枷的所有细节。我知道她喜欢听一切关于黄枷的事情,听到我说起黄枷胜于给她讲上百道习题,听到我说起黄枷她微蹙的眉头就会舒展开来。
只是有件事我没有告诉阮薇薇。一天放学后,有人在背后拍了拍我的右肩,我回过头去的时候,黄枷却正站在我的左边笑。他说杜小菲,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看着他不说话,他的脸上盛满夕阳的暖色。
黄枷说,其实呢,我的英语一直很好!
没遇到黄枷之前,我正拿着我的玻璃猪,和它们说话。黄枷看到了我手里的玻璃猪,忽然抢走了我左手的那只,他说把这只小猪男给我吧。
我说,黄枷你个混蛋,你快还给我。
我是真的生了气,但黄枷说,你哭吧,你哭我就给你。
我努力让自己的脸皱起来,表情变得很难看,但我依旧哭不出来。
哈哈,哭不出来吧,那这个可就属于我了。黄枷一溜烟跑远,然后站在远远的地方,回过头来说,小猪男会想念小猪女的。
三
高二下学期期末考的时候,我依然稳坐第一名的位置。
令我和阮薇薇吃惊的是,第二名竟是黄枷。
阮薇薇说,也许你和黄枷才合适,你看你们的成绩都挨得那么近。我看着阮薇薇的眼睛渐渐褪去光泽,我说不会的,他更喜欢漂亮的女生呢。我找不到恰当的话来安慰阮薇薇,但我多么害怕她难过。
可另一方面,黄枷却像一粒种子在我的心里渐渐萌芽,我总是记得他跟我说他英语其实很好时的神情。他的脸色那么好看,而那刻我心声如海。
可是阮薇薇说,其实你也很漂亮啊。阮薇薇还说,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喜欢黄枷?
我掩饰着我的慌张,低下头轻轻摇着。我听见阮薇薇继续说着,你要是说谎,就会像皮诺曹一样,长一个长长的鼻子。
说完,阮薇薇安静地去看自己的书了,而我在想,我的鼻子会不会真的因此长长呢?
阮薇薇开始暗自用功,我知道她的目的不是做凌霄花,而是像株木棉一样和黄枷站在一起。
阮薇薇说,我不会把黄枷让给别人的,她看我一眼,说,任何人。阮薇薇说每个人的幸福都靠自己来争取。
阮薇薇这么说着,我忽然感到一种恍惚的幸福。我想,每个人的幸福都靠自己争取,为什么黄枷不可以是我的幸福?
高三的时候阮薇薇问黄枷要考哪所大学,黄枷转过头来,眼睛却瞥向我,我赶紧垂下眼去,却又无比清晰地听到黄枷说的话,f大。
那年的高考,我们三个竟然同时考到了f大。榜单前,阮薇薇看着我说,老天真是公平,让我最爱的两个人都没有和我擦肩而过。
可是我却没有走进f大的大门,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爸爸已为我办好了去纽约的签证。爸爸以为我会开心,因为从小我就有出国留学的愿望,而现在这个儿时的愿望达成,我却遗失了所有的快乐。
1999年,我到纽约苦学英语。在头两年里,我和阮微微常常通过电子邮件联系,我写很长很长的电子邮件给她,包括我吃了什么,穿什么样的衣服,看了哪些书。我不停地在键盘上敲啊敲,把字一点点地垒起来,遮住屏幕上寂寞一样的白色。
我想念阮薇薇,也想念黄枷,但我从来不在信里提到黄枷。我觉得自己像是灰姑娘,总是在午夜的钟声敲响的时候,遗失自己的幸福。
反而每次阮薇薇都会提到黄枷,仿佛不那么做会对我有所亏欠。阮薇薇说,他今天穿了件耀眼的白衬衫;他现在学习很刻苦;他问我要你的电子信箱要不要给他;他现在变得有些神情落寞……
只是后来邮件越来越少,直到再也没有音信。我想起阮微微的话,幸福都靠自己来争取,我想,或者黄枷不是我的幸福。
我不再给阮薇薇发电子邮件,我想,她可能已经和黄枷幸福地走到了一起,我不忍心打搅他们的幸福。
在纽约,我过着艰苦又落寞的日子,唯一让我感到温暖的是,我可以看到鸡蛋花。看到鸡蛋花我就想起黄枷,想起他那张漂亮的脸。我第一次看见黄枷的时候,校园里的鸡蛋花开得正盛,而临我的窗子正开着,他从窗前走过时,我闻到了淡淡的鸡蛋花香。
我来纽约前,阮微微一直抱着我哭,黄枷却送我一束鸡蛋花。黄枷附在我耳边小声说:知道吗?鸡蛋花像那只小猪男一样代表了想念呢。
我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想起黄枷来,我拿出剩下的红色的玻璃猪,她不再剔透并且丢了只耳朵。我记得黄枷说那只蓝色的玻璃猪是小猪男,我对着剩下的一只说,没有什么是永远在一起的,可是小猪女,你觉得寂寞吗?
四
四年后我回国,因为提前修完了自己的课程,比预期的时间早了一年。我想我可以看到阮薇薇了,当然还有她身边的,黄枷。
家乡的鸡蛋花正开着,花香馥郁。我下了飞机才打通了阮薇薇的电话,然后静静地等着。我远远看见阮薇薇,她像一只白色的鸟向我扑来,而他身后站的,却不是黄枷。
是阮薇薇的男朋友。我们三个坐在名典喝咖啡,轻啜着,谁也不说话,这让我想起以往的一些情境。但时光荏苒,四年了,很多过往的细节都被时间过滤得不再那么清晰。后来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声,黄枷呢?
阮薇薇却与我异口同声地说了同样一句话。
我的脑子一下子理不出头绪来。
阮薇薇说黄枷平时很用功,虽然在一个学校,也不经常碰面,前段时间他却突然跑来告诉我说他考取了mba,要去美国找你。阮薇薇说,事前我不告诉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他昨天刚走,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见到了。
我低下头轻搅着面前的咖啡,我想,黄枷你在哪里啊?我为什么总是把你弄丢呢?
一阵风吹来,一朵鸡蛋花飘落下来,颤巍巍地落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我捡起来看,看见它蛋白的花瓣,蛋黄般的花心。只是,只是我发现鸡蛋花是没有花蕊的,我的心骤然又变得伤感空落起来。
花还会再开
一
已是傍晚时分,风夹着雨丝朦胧,竟如此迷人。橙黄的街灯笼着一层雨帘,空气中弥漫着泥香,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新自然。我一边感受着清风细雨,一边漫无目标地走着。
在一个转弯处我被一飞驰而来的自行车撞倒了,我满腔的怒火正想发作。
“你没事吧?”一个柔柔的声音说。我抬起头,心里不禁一阵狂跳。女孩极像我以前同学白凌,她那明亮的眸子正注视着我,我脚疼得厉害,我想说有,却摇了摇头。霎时,我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么脆弱的男人,我为白凌紧绷的心弦,竟经不起任何人轻轻一拨。女孩静静地站在那,一脸无辜。
“你走吧,我没事。”我对她说道。她说了句对不起,骑着车子消失在冷清的街道里。失魂落魄中,我转到了一个酒吧的门口,音响缓缓地流泻出陈琳的“寂寞让我如此美丽”,气氛变得哀婉凄凉。我叫了扎啤酒,两杯下肚后头有点晕晕的。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