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阳光照不进现实(1)

作者:千寻千寻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3:26

|

本章字节:13194字

已经快一个月了,西雅图的雨季好像才刚刚开始。淅淅沥沥的小雨笼罩着这个繁华又安静的港口城市。看当地报纸,得知这已经是西雅图的连续第二十六个下雨天了,如果再连续下七天,就能超越1953年的三十三天记录,用时下中国最流行的话说,就是恰好碰上了当地五十年不遇的天气。不过,虽然整天都是天气阴沉,但却没有让人感到半点不舒服,除了打伞的那只手有点酸痛之外。感恩节的这天,英珠给我打电话,约我去棒球场看球赛。我很犹豫,去吧,耿墨池不答应;不去吧,英珠不饶我,这死丫头在韩国可是学跆拳道的,听说达到几段几段了,我不知道那个几段几段是什么意思,估计很厉害,我怕我吃不消。


正在犹豫不决时,耿墨池要出门,我就以买书为借口跟他请了假,反正我每周都要到市区去给他采购书籍,书是他药物之外最大的需要。赶到体育场的时候,球赛已经开始了,西雅图队对kansasciy。我是棒球盲,去了纯属看热闹,倒是觉得球场很棒,老美看球也都很投入,大人小孩都穿着主队的队服,跟着一起跳呀唱呀的。英珠也是,指着球场上一个金发帅哥尖叫,一脸的色相。我也被这热烈气氛感染了。


看完球赛,英珠又拉上我跑到chinaown,把monica也叫了来,吃了顿著名的西雅图川菜。不过因为一直惦记着耿墨池是否已回家,我吃得心神不宁。谁知吃完饭后,英珠又要拉我去百货公司购物,我说不去,话还没说完,她的拳头就飞了过来。


回到船屋时天色已晚,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还是没料到耿墨池会发那么大的火,冲着我咆哮如雷,那样子就像是要把我活剥了。这时候我才明白,他虽然不理睬我,却不允许我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他跟我一样,要的也是对方的存在,真实的存在!


他给我约法三章,以后出门必须打招呼,而且严格限制时间,他对此的解释是:“我的身体这个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倒在地上起不来,我跑到西雅图来就是不想一个人孤独地死去,我死的时候你起码得在我身边。”


我哇的一声,扑到他怀里大哭:“对不起,我再不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了,再也不了,对不起……”


“你知道就好,我虽然脾气坏,可我希望你能一直在身边。”


“那你干吗不理我?”我呜咽着说。


“你要我怎么理你?”他反问,说变脸就变脸,“要我把你当心肝宝贝地哄你?捧在手心?告诉你,我不是祁树礼,做不到!”


我不敢吭声了,赶紧做饭去,免得又讨一顿好骂。


是的,他不是祁树礼,怎么可能做到温柔缠绵,把我含在嘴里、捧在手心?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要改变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被祁树礼娇宠惯了,就像在温暖如春的地方待久了,突然跑来面对一座冰山,我难免不适应,还犯得着去计较他的坏脾气吗?我改变不了他,就如他同样改变不了我一样,不要作这个指望了,否则我会绝望。


晚上,我仍然睡在他床边的地毯上。


外面刮着很大的风,雨点刷刷地打在玻璃窗上,船身都在摇晃。温度陡然降了好几度,我冷得无法入睡,在被子里蜷成一团。


“上来睡吧,今晚很冷。”他听到了我的吸气声,动了恻隐之心。


“不用了。”我拒绝。你要我上去我就上去?把我当什么了?


“唉……”他长长地叹口气,翻身下床,“你就是这么死倔!”说着俯身掀开被子,抱起我,放到软软的床上。他在被中搂紧我冰冷的身体,又叹了口气:“知道我为什么冷落你,不让你睡床上吗?”


这正是我想知道的,我竖起了耳朵。


“因为我的身体!两年前动了手术后,医生就要我绝对禁止性生活,我的心脏仅够维持我基本的生命机能,无法提供那么强烈的激情负荷,这是医生再三强调的,否则我不死在床下,也要死在床上。可我毕竟是个男人,面对你,我很怕自己失控,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所以一直冷落你,不敢过多地跟你亲近,但又害怕你离开,所以才要你睡在我身边的地毯上,不让你睡楼下的客厅……”


我哑口无言。接着他又是一声长叹,“男人做到我这份上,真是不如死了算了,跟自己想要的人在一起,却又不能要,很没自尊,也很无趣……”


我在被子里也搂紧他的身体,故作轻松地安慰他说:“没有关系的,能跟你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其他的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


“我无所谓。”


“你是女人,当然无所谓,我是男人!”


“不做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应该感激上苍,居然还可以让我们如此惬意地生活在一起,真的,我很满足,做人是不能要求太多的。”


耿墨池沉默了。


是的,我们还有什么不满足?做梦也没有想到今生我们还能相聚。八年了,我跟这个男人纠缠了八年,分分合合,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就是放不下。也许他终究有一天是要走的,我不是上帝,无法挽留,只能每天眼睁睁地看他大把大把地吞药,看他日渐消瘦,看他食欲极低,还经常反胃呕吐。我什么都不敢要求了,以至于他冲我发火时,我竟然还有些悲哀的欣喜:这个男人还有力气骂我,他还活着,如果哪天他躺着动不了了,我该怎么办?


我哽咽起来,伏在他的臂弯……


“别这样,我最讨厌你哭。”他搂紧我说。


“可你经常揍得我哭。”


“那是你欠揍。”


“好,算我欠揍,可是我爱你,墨池。”


“我也爱你,白痴。”


早上,我给他准备要吃的药,大大小小的瓶子摊在桌子上,触目惊心。我望着那些瓶子突然没来由地恐惧,耿墨池的生命全是靠这些瓶子里装的小药丸维持吗?如果一旦终止服药,他会怎么样?现在他每天都呕吐,吃的东西能吸收的很少,如果有一天他连这些药也吐出来,他又会怎么样?我不敢往下想了,开始仔细那些药物的说明,以前我从来不看(英文不好),只按耿墨池交代的药量配,但是只看了两个品种的药,我的心就开始发抖,那上面分明用英文写着“服用此药胃部会有不适反应”、“肾功能将受其影响”、“部分神经可能出现麻痹现象”、“对大脑有略微刺激,服用后情绪较难控制”……


明白了,全明白了,一直以来他的坏脾气、他的呕吐、他的失眠都是因为这些药物的副作用,这都是些什么药啊,是救人还是杀人?我失控了,将桌子上的药瓶全部扫到地上,号啕大哭起来,耿墨池出去散步了,听不到我的哭声。我随即给他日本的主治医生端木先生打电话,很不客气地质问他为什么给耿墨池开副作用这么大的药物,难道作为医生仅仅是维持病人的心跳,而不管病人是否能承受得了这种折磨吗?


端木医生很耐心地听我讲完,无奈地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作为医生,我们已经尝试了所有我们能尝试的办法,两年前的手术能将他的生命延续到现在就已经是个奇迹了。除了心脏移植,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他,但是要找到合适的心脏做移植可能比手术本身难度还要大,概率也更低。而耿先生已经等不及了,他所有的生理机能全靠药物维持,而那些药物在给他心脏提供能量的同时也损害着他其他的器官,我们也没有办法,我跟耿先生也是很好的朋友,我何尝不想减轻他的痛苦……”


耿墨池散步回来了,我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圣诞我想回趟新西兰。”他进门就说。见我没反应,他揪了揪我的耳朵,“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墨池,”我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你可不可以不吃那些药?”


他一怔,看着我。


“不吃行不行?”


“不吃我会死。”


“墨池!”


晚上,我弄了很好吃的蒸螃蟹,可是他只勉强吃了点就吃不下了。睡觉的时候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似乎很难受,我要送他去医院,他说没事,就是胃不舒服,呼吸也有点困难。我不停地给他揉胃,垫高他的枕头,让他呼吸顺畅,一步都不敢离开。


此时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床头,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压抑自己的痛苦,不敢呻吟,只小声地叹气。我呆呆地看着这个饱受病痛折磨的男人,也不敢出声,任由泪水无声地淌满脸颊。


“你哭了。”


“没,没有。”


“还说没有,我都闻到你泪水的味道了。”黑暗中他闭着眼睛,可是好像什么都明白,叹着气说,“你要有心理准备啊,考儿……”


我没有说话,一遍遍地抚摸他的胸口,想让他感觉舒服些。有没有心理准备会改变得了什么呢?我们怎么算计都算计不过命运,当初爱上他时就没有心理准备,可是我从未真正后悔过,爱就爱了,错就错了。对我来说,这份爱还真像那座亘古的瑞尼尔雪山,已经具有升华的意义,无论结果如何在我心里已经永恒。


一直到半夜,耿墨池才在疲惫中昏昏睡去。


这时电话忽然响了。祁树礼打来的。


“你是怎么回事啊,cahy?怎么一直不给家里打电话?你妈今天都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了,问你出了什么事,我刚从加拿大回来,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我的态度很冷淡。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该时常跟父母报个平安,要不他们会着急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祁树礼在电话里很温和,也很客气,忽然又说,“对了,你妈给你寄了中药过来,一直丢在这里,你抽空拿过去吧。”


“中药?”


“是啊,中药,好大一袋,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你妈没给你说吗?”


“没,没什么,就是调养身体养颜的。”我搪塞。正准备挂电话,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我抓着电话激动得语无伦次,“我,我明天就过去,明天就给我妈电话……”


第二天一大早,趁着耿墨池还在睡,我去了趟祁树礼的家。朱莉娅开的门,显然刚醒,看到我很惊讶。我没管她,径直走进屋,直奔电话。祁树礼刚好下楼,看到我也很惊讶,他还穿着睡衣,“怎么这么早呢,cahy?”


“哦,我怕我妈着急。”


“嗯,你还知道她会着急啊,赶紧给她打吧。”


我在打电话的时候,祁树礼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听我喋喋不休地跟我妈交代事情,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一个电话打了四十分钟才挂断。


祁树礼还坐在沙发上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怎么了?”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询问耿墨池的病情。“很不好,昨天折腾了半宿。”我愁眉苦脸地说,“所以我才想给他换种方式治疗,用中药试试,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至少比吃西药少些痛苦。”


“你瘦了很多。”他好像没听见我说的话,目光温柔地抚摸我的脸,“不过眼睛很有神采,该是爱情的滋润吧?”


“frank!”


楼上突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睡袍的长发女孩站在楼梯口,显然是刚起床,光着脚,非常年轻,顶多只有二十岁上下。皮肤水嫩嫩的可以掐得出水,瓜子脸单凤眼,谈不上很漂亮,但却很有东方韵味,清纯可人。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倒是祁树礼很镇定,不慌不忙地给我介绍说:“阿芷,跟我从加拿大过来的。”


我有些尴尬,但还是很有礼貌地跟那女孩打招呼:“你好,阿芷。”


“你是谁?”女孩面容清秀,却很不客气。


祁树礼连忙解释:“她是……”


“我是他侄女。”我抢着说,满脸堆笑。这样很好啊,他终于有自己的女人了,虽然年轻得离谱,不过总归是好的开始。


祁树礼瞪了我一眼,想反驳已经不可能。阿芷走下楼,上下打量我,好像有点不信,“我怎么没听他提过?”


“我刚从国内过来的,跟我男朋友住在船上。”


这话起了作用,确切地说是后面那句话起了作用,阿芷清纯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真的吗?太好了,我还担心来这边太孤单呢,看来是多虑了,以后有伴了,frank你早该跟我说的。”


祁树礼意味深长地瞅了我一眼,没说话。


出门的时候,他送我。


“多大了?”


“十九岁。”


“行啊,老牛吃嫩草。”


“不要这么说好不好,很偶然在那边碰到她,蛮谈得来的,就带过来了,让她到这边读书。”


“哦,她还在读书啊?”


“当然,这个年纪肯定是要读书的。”


“看上去很不错,好好待她,你会幸福的。”


说这话时我已经出了花园的栅栏门,他站在里面,我站在外面,正准备转身走,他忽然在后面扔了句话过来,“cahy,你不觉得她跟你很像吗?”


耿墨池的病情出人意料地出现了好转的迹象。当然,不是实质性地好转,毕竟他的心脏病是不治的,但他的气色却好了很多,说话、走路都比以前精神。这些都归功于妈妈从国内寄过来的中药。其实当时我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在端木医生的指导下,一边在给他服用中药的同时,一边将那些副作用大的西药逐渐减低药量,直到最后撤下,只保留了几样必备的西药。


他身体状况好转,户外活动也多了起来,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要出去走一圈,都是我陪着的,我们俨然是一对亲密情侣了。


在湖区边,好几次都碰到祁树礼和他的小情人阿芷,年龄悬殊实在太大,感觉就像是一对父女。但看得出来,祁树礼很宠那丫头,什么都由着她,满足她的一切要求,看她那身行头,全是世界顶级品牌,虽然耀眼,却跟她的年龄很不相称。而且那丫头撒娇的功夫真是让人自叹弗如,那腔调,那眼神儿,那媚态,我再活十辈子都学不来。几次见到她缠着祁树礼,钩着他的脖子,嘟着小嘴巴直嚷嚷,“不嘛,我不嘛……”


祁树礼对这些好像还很受用,满足地抱着那丫头又亲又吻。我当时看着他,很希望他是认真的,也希望那女孩是认真的,由衷地希望。


有一次我跟耿墨池去市场买菜,在市场门口碰到朱莉娅,她拉着我喋喋不休地数落阿芷的不是,说她很难伺候,娇气得不得了:“哦,上帝,她喝水都很挑剔的,得喝瓶装的纯净水,她的衣服我碰都不能碰,她都要求我送到最高档的洗衣房。我在干活的时候,一点声音都不能有,可是她自己呢,每天晚上都弄出好大的声音,我在楼下都听得清清楚楚。”


“声音?什么声音?”


“哦,上帝,cahy小姐,这您都不知道吗?就是她跟先生在床上的声音,如果隔壁亨利太太没搬走,肯定也可以听得到……唉,我都不好意思说,真的很难为情。上帝啊,小姐您住在宅子里的时候,可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朱莉娅,我们该走了,改天再聊。”


我连忙打断她,不敢想她接下来还会说出什么,马上拉着耿墨池走了。回来的路上,我都不敢看耿墨池的脸,直觉他在燃烧……果然,一进门,他就摔东西发起无名火来,完全没理由。祁树礼跟那个小妖精晚上弄出什么声音关我什么事啊,但我知道他很受刺激。


因为自我们住在一起,从未有过肌肤之亲,连偶尔的拥抱亲吻都很节制,他的身体不允许,却并不表示他心里不想。为了避免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他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欲望。所以晚上我们虽然是睡在一张床上,却是各睡各的被窝,我经常看他在自己的被子里翻来覆去好半天才入睡,有时候他也会把手伸过来,轻轻地小心地爱抚我,但都是点到即止,从不敢深入。他不许我穿漂亮衣服,不准我化妆,可能也都是为了避免失控,我倒无所谓,女人对这种事总是迟钝些的,只是感觉他压抑得很痛苦,尤其是在服用中药身体状况好转的情况下。


晚饭后我又给他端上中药,他板着脸坐在沙发上,看都不看。


“墨池……”


“不喝!”他气冲冲的,眼睛里直冒火,“喝了有什么用,还不是跟个废人似的!与其这样,还不如死了痛快!”


“墨池!”


“说了不喝就不喝,你烦不烦?”他手一挥,把药打翻在地。碗没破,可雪白的地毯上却是一片暗黑的药渍,满屋都是浓烈的中药味。我委屈地蹲下去拾碗,他脚一抬,将碗踢到了墙角。“滚!滚得远远的!”他冲我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