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寻千寻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26
|本章字节:12962字
“我是喜欢钱啊,不过现在我觉得钱对我真的不那么重要了,我想活得有尊严些,理直气壮些。”米兰淡淡地笑。
我看着她直摇头,“那你没钱,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呢?”
“耿墨池没有跟你说吗?我把长沙那家‘邂逅’餐厅给买下来了,养活自己足矣,没准还能养个小白脸,哈哈……”她放肆地大笑,从前的米兰似乎又回来了,“唉,拥有不了心爱的男人,拥有他喜欢的餐厅,总不为过吧?”
我笑骂:“变态!”
祁树礼的手术好似一刻也延误不得了,整天见他捂着胸口冷汗淋漓,医院将他的手术安排在我和耿墨池婚礼后的第二天。此前,他一直往返于医院做检查。婚礼的琐碎事宜都是米兰和祁树礼的手下在张罗,我整天守候着耿墨池,寸步不离。他还是每天两支救命药,停一支,他就无法继续心跳。有时候我实在疲惫不堪了,米兰会替下我,让我回家洗澡、短暂休息,这让我很感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日午后,我坐祁树礼安排的车回家补眠,一进门,祁树礼已经等候在客厅,看他头顶烟雾缭绕,应是等候多时。我累得都没力气跟他说话了,默不做声地坐到他对面,一看着他的脸我心里就难过得不行。因为他好似比耿墨池还要消瘦,他的眼睛,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光华,有的只是无底深渊一样的绝望,看着我时,眼神空洞得如同什么都不曾存在一样。想想他自己病痛缠身,还要张罗耿墨池的手术,我在探究这个男人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我跟耿墨池举行婚礼,他真能若无其事?这个男人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此刻,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忽然问:“cahy,问你一个问题,请真实地回答我,不要敷衍或者安慰我,我要的是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点燃一根烟,闭上眼睛,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般。
“什么问题?”
“你跟我这么久,对我有没有一点点的爱,或者说你有没有试着爱过我?”他还是闭着眼睛,好像很怕听到残忍的回答,“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回答,千万别说违心的话。”
“怎么,很难回答吗?”他慢慢睁开眼睛,不知是不是镜片反光的原因,我看到他的眼中有泪光闪动。
“一定要回答吗?”
“是的。”他肯定地说。
我想了想,平静地答道:“我不会告诉你,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爱或者不爱,完全是属于个人隐私,既然是隐私,我就有权不回答,对吗?”
我这么说其实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爱或者不爱,对自己可能只是一句话,但对他可能是莫大的伤害,这时候我还是不想伤害到他。
“到死都不告诉我吗?”他的声音都有点发抖了。
“frank……”
“知道了,我不再问你就是。你不说就是不想伤害我,不想伤害我就表明你很在乎我的感受,这足以让我感到欣慰。”说着他站起身,坐到我身边,将我深深拥入怀,开玩笑说,“你和他的婚礼,感觉上好似也是我和你的婚礼。”
我诧异地瞪着他,不明其意。
他拍拍我的肩膀,笑道:“因为我跟他一样爱你。”
半小时后,米兰打来电话,要我赶紧回医院,她话还没说完我就跌跌撞撞地狂奔出门。祁树礼二话没说也跟着我往外跑,但他身体虚弱得不能开车,是他的黑人司机将我们载回了医院。病房里空无一人,护士小姐说耿墨池又被送去抢救室了。我的身子一震,转身就往抢救室跑,仿佛走在一片冰川上,脚下打滑,几次跌倒在地。远远地看见抢救室门上的红灯亮着,像死神的眼睛,透着冷漠和阴森,长长的走廊上站着米兰,还有另外几个人。
祁树礼连忙拥住摇晃着身子的我:“医生正在抢救,他不会有事的。”
米兰走过来,也把手放在我颤抖的肩膀上,忍着泪,似乎想给我力量。这时抢救室的门突然被推开,smih大夫疾步朝我们走来,英文说得太快,我就听清了最后一句:
“pleasepreparehefuneralforhim,hecannoliveover48hours。”
他要我们准备后事,墨池熬不过4时?
我的心直直地坠下去,坠进望不见底的深渊里,冷汗直往外冒。我扶着祁树礼的臂膀,身子晃动得太厉害,眼前的走廊也在晃。
米兰带着哭腔低声叫:“还有两天就是婚礼啊!”
祁树礼果断地发话:“提前吧,提前到明天!”
“oh,god!isheokoaendheweddinglikeha?”
smih大夫耸耸肩,表示怀疑。
“don’woryy,weddingwillbeheldonime”(没关系,照样举行。)
祁树礼嘴角微微一动,深吸一口气,吐出的字清晰而有力:“i’llgoi’llgoohehoelforhim……”(我代替他,我来代替他去酒店举行婚礼。)
ieneredheroom(我走进房间。)
sabyyourbedallhroughhenigh(整夜坐在你床边。)
iwachedyourdailyfigh(我看着你每天与病魔搏斗。)
ihardlyknew(我仅仅知道。)
hepainwasalmosmorehanicouldbear(那样的痛苦是我所难以承受。)
andsillihear(我仍然能听见。)
yourswordsome(你给我的临终遗言。)
heavenisapcenearby(天堂是个很近的地方。)
soiwon’besofaraway(所以我将离你不远。)
andifyouryandlookforme(若你要找我。)
maybeyou’llfindmesomeday(终有一天会遇见。)
sohere’snoneedosaygoodbye(所以没有必要说再见。)
iwa
aaskyounoocry(我想要告诫你不要哭泣。)
i’llalwaysbebyyourside!(我将一直在你身边!)
lenemarlin在留声机里轻声吟唱着《apcenearby》,柔和平稳的曲调让我混乱的心境渐渐趋于平静,每一句歌词都仿佛唱到了我心上。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我的精神已经跟耿墨池融为一体,游离在死亡的边缘。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也将是我灵魂死亡的一刻。不能想象,无法想象,他若真的躺进黑暗的地下,我是否能信守对他的承诺,好好地活着?想想他真是可怜,就剩一口气了,还是放不下心底的那份执念,所以才想要我做他名正言顺的妻,明明知道这已无实质的意义,却还要坚持。
他这个人啊,就是这么固执,即便是油尽灯枯,即便是燃为灰烬,他仍死死拽着这可怜的爱情,仿佛他心里汩汩流淌的不是血,而是一把火。给我一个光明的婚礼,自己却沉入地狱,好像唯有如此我才是他的,完完全全都是他的。而远在上海的瑾宜想必也已经知道了这边的事,在电话里哭泣:“考儿,你要坚强。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你说要我相信来世,此生未了的夙愿可以去来世实现,现在我宁愿相信有来世,我们这么多人爱他,这么多的爱,一定可以护送他到来世……来世也许他不再是钢琴家,也许平庸,也许很穷,也许我们遇见他时他不再认得我们,但只要他与我们擦肩而过时能回头好奇地打量我们一眼,或者是给我们一个会意的微笑,让我们知道他在他的另一个轮回里生活得很好,那么我们应该感动欣慰。因为他终于可以做回他自己,不再忍受病痛的折磨,不再承受背叛和伤害……”
“瑾宜!”我号啕大哭。
“考儿,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只有我知道他活得有多辛苦,他的家人和朋友包括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这一天的到来,总是祈祷着奇迹的发生。可是现在我知道这世上最大的奇迹就是爱,如果不是因为爱,他早就离开这个世界了,他能活到现在就是一个奇迹!所以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吧,他母亲原本也要去西雅图的,现在也进了医院,我们一直瞒着她,怕她承受不了这个打击。考儿,墨池就交给你了,请替我向他告别,告诉他我很爱他,来世即便我不再遇见他,我也唯愿他幸福,你也要幸福,考儿……”
这个电话是我从医院回到湖区的家时,瑾宜打过来的,挂了电话很久,我的情绪一直处在崩溃中。来世,那么的遥远,那是另一个轮回啊,上苍会安排我们相遇吗?我不知道,根本无力去想,一个人在房子里哭得声嘶力竭,我想要去医院守着耿墨池,祁树礼不肯,是他将我赶回家的,他说第二天早上再接我去医院和耿墨池公证结婚。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太阳也失去了光芒,悄然把天空让给了月亮。
于是这漫漫长夜就只有我一个人守候西雅图的不眠,气温有些低,我打了个寒战,赶紧用毯子把自己包裹。我哭得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胡乱地喝了很多的酒,还是无法让自己入睡。直到此刻我才感悟,西雅图璀璨流转的夜,原来是真的不眠。
对于这座城市,我不明白我迷恋它什么,难道就是因为它的不眠?
永远记得,就在二十四小时前,我还跟耿墨池在医院的樱花树下说着话。已经是四月,西雅图的樱花已经开到了尾声,漫天的花雨演绎着最后的生离死别。
天空是阴的,起着微风。
空气中有湿漉漉的花瓣的味道。
他的头发在风中翻飞,样子已经消瘦得不成人形。他从抢救室出来后就一直昏迷,上午醒了,也不知道smih大夫给他注射了第几针特效药剂,居然可以让他暂时摆脱那些仪器和管子自由地心跳,自由地呼吸。
但他已经无法走路,一直拿手指着窗外。征求医生的意见后,我用轮椅把他从病房推到了花园里。我数了下,医院一共有九株吉野樱,我把他推到了最大的一株樱花树下。只停留了一会儿,我和他满头满肩就落满粉色花瓣。
他笑着,颤巍巍地伸手拂去我发际的花瓣。
我半蹲下来,给他修指甲。
可是握着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时,我的心猛地一颤,又是满眶的泪水。这是一双艺术家的手啊,依然是修长,指关节却突兀地暴起,再也没有敲动琴键时的灵动,再也没有了抚摸爱情时的如水温情,冰凉的,一直凉到我心底去。
“别哭。”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触我的脸颊,给我拭泪。
“墨池,想想过去我们真傻,总是想着去改变对方,想把对方打磨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结果,结果两败俱伤,我们还是原来的样子。傻,我们真是傻,浪费了好多时光……但不知为什么,好像也不怎么后悔,爱情或许就是这样的,经历过的,一定是彼此最好的时光,所以你不必觉得难过,无论你远走到何方,一定不要难过,因为你曾给过我最好的时光,墨池……”
我将头伏在他的膝盖上,泪水早就渗进他的蓝色条纹裤子,他环抱着我的肩膀,轻轻拍着,突然感觉头顶的发际凉凉的,我仰起脸来,原来他也在流泪。
他看着我好似有千言万语,却什么都说不上来,苍白的嘴唇嚅动着,嗡嗡的,片刻才说了一句话:“好想……吃你弄的……蒸螃蟹……”
“好,好,我马上就去给你弄!”我站起身,将搭在轮椅上的毛毯盖到他身上,又掏出梳子给他梳头,搞不清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等我给你梳完头,我就去帕克市场给你买最大最新鲜的螃蟹,中午就弄给你吃,好吗?”
他点点头,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送他回病房后,我叫了祁树礼的司机,载着我直奔帕克市场。市场里人头攒动,门口那家店铺的小伙还在快活地给游客表演著名的飞鱼秀,我却无暇欣赏。挤进人群,还是找到老店家mike,要他给我挑了最大最新鲜的螃蟹。回到湖区的家弄好,拿个保温饭盒装着,我直奔医院,这个时候刚好是中午。
他躺在病床上正在输液。
看到我进去,很虚弱地冲我笑。
“你看,我弄好了,闻闻,很香的!”我高兴地把热气腾腾的蒸螃蟹取出来,用勺子挖出蟹黄喂给他吃。
我问他:“好吃吗?”
他点点头,缓缓伸出了大拇指。
可是他只吃了一只螃蟹就吃不下了,但精神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午在户外透了气的缘故,他的脸上焕发出奇异的光彩,微笑的眼睛闪烁如星辰,他要我帮他垫高枕头,半坐在了床头。然后,他朝我伸出双臂,“来,抱一抱……”
“别……别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他抱着我,竟然还让我别害怕。我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哭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他的心跳如此清晰,一点也不像是生命垂危……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其实这就是人们常讲的回光返照。傍晚他就再度陷入昏迷,被送进了抢救室,真的是回光返照!
四十八小时。smih大夫说他撑不过四十八小时!
祁树礼当机立断,将婚礼提前一天举行。他不让我在医院守,要米兰强行把我拖回了湖区的家。第二天天还没亮,彻夜未眠的我就吵着要去医院,米兰说:“穿上婚纱吧,化好妆,frank的车马上就过来。”
“我要去医院!我要去医院!”我光着脚在地上跳,带着哭腔喊。
“没说不去医院啊。”米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婚纱,递到我手上,“frank是说要先接你去医院的,律师在那里等着给你和墨池公证,然后frank代替墨池陪你去酒店,司仪和宾客都在那里等着你们……”
我一直在流泪。
米兰给我的脸上扑了一层又一层的粉,还是遮不住泪痕,“你哭什么啊,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该高兴才是。”说这话时她正给我打胭脂。
“他真的等不到那颗心脏了吗?真的等不到了吗?”
去医院的路上,我反复念叨的就是这句话,米兰拿着粉盒一路给我补妆补到医院,她说:“生死有命,你们轰轰烈烈地爱了这一场,应该没有遗憾了,考儿,很多时候人都要面对他不愿面对的事情……”
祁树礼在医院门口接我们。
一夜之间,他老了十岁都不止。我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这样衰弱,从来没有过的衰弱。明天他也要做手术的,却在医院守到天明。我主动朝他伸出了手,两手一握,他手心的温暖传达到我手心,让我莫名地感到慰藉和安详。
“律师已经在等着了。”他笑着说。
我手执花球,拖着长长的婚纱裙走向耿墨池的病房,一路吸引无数好奇和祝福的目光,医生、护士、病人,只要遇见的都冲我展露微笑。
奇迹!耿墨池居然是醒着的。
smih大夫说,早上他就醒了,没有给他打针,他自己就醒了。但他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半睁着眼睛,无力地看着我,目光从未那么黯淡过,仿佛生命之灯在慢慢地熄灭。在见到我的一刹那,他的嘴角露出笑意,眼角却渗出了泪滴。
我俯身吻去他的泪,握住他的手贴着自己冰冷的脸颊,凑到他耳根轻声说:“你什么也不用说,我会听你的话,好好地活……还有,我想告诉你,无论过去经历了多少苦难,我从不后悔认识你,从不后悔……”
耿墨池半睁着的眼睛闪烁了几下,更多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他嚅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表情非常痛苦。
“别说,你什么都别说了,我都明白……”我将自己的脸贴着他,让自己的泪水跟他的泪水混合着一起淌下。
他的嘴角露出了永恒的笑意,表情也渐渐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