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杰克·希金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28
|本章字节:11076字
“我说话算话。”
“很好。”
“希望你也一样。”
他不再笑了,阴着脸迎着加瓦尔德的目光,半晌之后转身走了。
加瓦尔德站起来走到壁柜旁,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然后踱到窗边,向下看着院子里。德弗林推动了他的摩托车,蹬下引擎。门开了,鲁本走进来。
这个时候的鲁本已经怒不可遏了:“你到底怎么了,本?我真不明白,你竟然让一个爱尔兰小杂种、一个满脚都是泥巴的泥腿子,在你脸上连踩带跺的。你怎么这么忍着他?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忍过任何人。”
加瓦尔德看着德弗林拐进了主路,冒着大雨驶远了。“他有问题,鲁本,伙计。”他轻声说,“他在办的事情很有意思。”
“但是为什么要去弄军车?”
“可能性有很多种。什么原因都有可能。想想那个星期在什罗普郡的事情吧。有几个家伙打扮成当兵的,开着军用卡车跑到一个大型的部队后勤部去,出来的时候装了差不多价值三万镑的苏格兰威士忌。想想吧,这要是在黑市上,得卖多少钱?”
“你估计他差不多也是要干这种事?”
“肯定是。”加瓦尔德说,“不管是不是,我都跟定了,我可不管他高兴不高兴。”他肆无忌惮地晃着脑袋,“你知道吗,鲁本,他威胁我——威胁我!我们能忍吗?”
柯尼希带着鱼雷艇朝沿海的低岸前进时,离傍晚还早,可天光已经开始昏暗下来了。雷雨云在天空中层层叠叠,黑压压起伏不断,四周点染着粉红色的霞光。
穆勒边低头看桌上的图纸边说:“可怕的暴风雨马上就来了,上尉。”
柯尼希打窗边向外端详着:“估计还能有十五分钟才来。应该够我们靠岸的。”
哀恸的雷声隆隆不绝,天愈发的阴了。站在甲板上翘首期盼能尽快看到目的地的水兵们此刻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柯尼希说:“不怪他们。圣赫列尔岛之后竟然又来到这么个破地方。”
一线沙丘之后的陆地千里无垠,海面的信风吹得这块地方寸草不生。他能老远看见农庄,还有跑道边上的飞机库,在一片苍白的地平线上突兀而立。风吹掠过水面,快到内港的时候柯尼希减了速:“你把船靠进去,埃利希。”
穆勒接过了舵。柯尼希穿着一件老旧的飞行服,走上甲板,靠着栏杆点燃了一根烟。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压抑。这段航程真是糟糕透了,可他有种感觉,麻烦才刚开始。比方说吧,他要跟哪些人合作呢?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在过往类似的事情中,他颇有过一些不快的经历。
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大雨劈头盖脸地倾泻下来。他们朝着混凝土的码头靠拢时,一辆越野车出现在沙丘当中的道路上。穆勒关掉发动机,探出舷窗大喊着发布命令。水兵们手忙脚乱地在岸上列成一队,这时越野车也开上了码头停下了。施泰因纳和李特尔?诺依曼钻出车来,走到码头边。
“你好啊,柯尼希。你终于来了。”施泰因纳热情洋溢地说,“欢迎来朗茨伏尔特。”
柯尼希正从梯子往码头上爬,听得此话他震惊得乱了步子,差一点掉进水里。“您,中校??可??”灵光乍现,他突然大笑起来,“就为这次跟谁合作这个问题,我刚才担心得头都大了啊。”
他翻过梯子上了码头,紧紧握住施泰因纳的手。
四点半,德弗林骑车沿着村子一路驶来。他经过了斯塔德利河沿酒馆。过了桥,他可以听见风琴的声音;天色还不暗,他看到教堂窗子里朦胧的灯光。乔安娜?格雷告诉他,为了避免宵禁的不便,晚弥撒在下午举行。爬上小山坡的时候,他想起了莫莉?普莱尔的话。他笑着,在教堂外面停好车。他知道,她就在那里,因为马儿正安静地拴在车辕上,鼻子埋在了草料袋里。旁边停了两辆轿车、一辆板式货车,还有几辆自行车。
德弗林推开门的时候,维里克正走在夹道里,身后跟着三个身穿丝质长袍和白色罩衫的年轻小伙子。其中一个拎着圣水。维里克把水洒在会众的身上,洗刷他们的罪恶。“主啊,求你洗涤我。”他吟唱着。德弗林悄然贴着右边的过道走进去,找到一个空着的位置。
会众只有十七八人。亨利爵士挨着一个女人,应该是他妻子,还有一个二十刚出头的黑发姑娘坐在他们旁边,穿着空军女子后援队的制服,一定是帕梅拉?维里克了。乔治?王尔德和他的老婆在一起。雷科尔?阿姆斯比坐在他们旁边,仪容干净,白领子浆得很硬,身上是老款式的黑外套。
莫莉?普莱尔坐在过道的另一头,旁边是她妈妈,一位中年农妇,面目慈祥。莫莉戴了一顶草帽,帽子上装饰着假花,帽檐斜掠过眼梢;棉织的碎花衣服外面套着一件略小的带扣上衣,穿着很短的裙子。大衣在她身边的长椅上叠得整整齐齐。
我打赌这件连衣裙她穿了至少三年了。他心中暗想。突然,她扭头看见了他。她并没有笑,只是看了他一两秒钟,然后移开了视线。
维里克站在圣坛上,玫瑰红的法袍几乎褪了色。他双手合十,开始了弥撒:“我向全知全能的主忏悔,向你们,我的兄弟姐妹们忏悔。我因我自己的过错犯下了罪。”
他以手抚膺。德弗林注意到,莫莉?普莱尔的目光顺着草帽檐溜到了他的身上。于是他也煞有介事地跟着大家一起请求童贞的万福玛利亚、众天使和众圣徒,以及众教友向天父祷告宽恕他。
她屈膝跪下时似乎放慢了动作,将裙子向上多撩了大概六英寸。为了顾及矜持,他强忍住不笑。刹那间,他注意到阿瑟?西摩尔从远端过道的柱后阴影里投来的疯狂眼神,于是猛地清醒过来。
弥撒结束之后,德弗林抢在头里走出门。他骑上摩托车,刚待发动,听到了她在喊他:“德弗林先生,等一等。”他转过身,看到她举着伞,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她母亲跟在后面几码的距离外。“别这么急着走嘛,”莫莉说,“你有什么可羞愧的吗?”
“我高兴还来不及呐。”德弗林说。
天光昏暗,看不出她的脸是不是红了。不过她的母亲恰好走来了。“这是我妈妈,”茉莉说,“这是德弗林先生。”
“你的事我都听说了,”普莱尔太太说,“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您只管说。一个男人独自生活肯定不容易。”
“我们在想,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回家用一杯茶。”莫莉说。
越过二人,他看到阿瑟?西摩尔站在教堂拱门旁边向他怒目而视。德弗林说道:“你们太客气了,不过说实话,我今天状态不大好。”
普莱尔太太伸手摸了摸他,说道:“上帝啊,孩子,你都湿透了。赶紧回去洗个热水澡吧,要不然你会得重感冒的。”
“她说得对,”莫莉直截了当道,“你这就回家,照妈妈说的做。”
德弗林踩开油门:“上帝啊,保佑我别再碰上这么一群女人吧。”他骑上车跑了。
洗澡是件不可能的事情。要用后厨里的铜水壶把水烧热,太花时间了。他在大壁炉里把火生得旺旺的,这就凑合了。然后他脱光衣服,迅速用毛巾把自己擦了一遍,然后穿上一件海军蓝的法兰绒衬衫和一条暗色毛料裤子。
他饿了,不过更累,累得什么都不想做,所以他拿过一个杯子和加瓦尔德给他的布什米尔威士忌,又抽出一本书,坐在旧扶手椅里,就着火光一边暖脚一边看书。大约一小时光景之后,一阵冷风灌进了他的脖颈。虽然没听见门响,但他知道,她来了。
“你怎么耽误了?”他头也不转地说。
“真聪明。我黑灯瞎火地在湿地里走了整整一英里半给你送晚饭来,我本来以为你会表现得更好一些呢。”
她绕到火炉边上。她穿着那件旧风雨衣、高筒靴,戴了一块头巾,手里提着一个篮子。“肉馅土豆饼,不过我猜你是不是已经吃过了。”
他大发牢骚:“别废话啦,赶紧放到炉子里热上。”
她放下篮子,脱下长靴和雨衣。里边穿的是那件碎花连衣裙。她扯下头巾,晃着头发:“这下好多啦。你看什么呢?”
他把手里的书递过去,说:“诗。很久以前一个叫拉夫特里的爱尔兰盲人写的【安东尼?拉夫特里,爱尔兰诗人,盲人。被誉为“最后一位吟游诗人”】。”
她凑着火炉翻阅书页。“可我看不懂呀,”她说,“是用外语写的。”
“爱尔兰语,”他说,“众王的语言【在盎格鲁诺曼人入侵爱尔兰,亦即英格兰和爱尔兰的文化融合加剧之前,爱尔兰长期以来一直保持着多个贵族王国割据的局面】。”他从她手里接过书,读起来:
anoiseachanearraighbeidhanládulchunsineadh,
isareisnaféilbrideardoidhmémosheol
春兹复回,暖昼渐长;
圣布里吉特之节【圣布里吉特节,是爱尔兰人迎接春天到来的节目,一般在公历2月1日或2日】下,吾当启帆以航。
征途既定,安可彷徨;
终漫漫之行路,踏梅欧平原之袤壤??【这是拉夫特里的著名诗歌《基里?艾丹》。基里?艾丹是诗人的家乡,在今爱尔兰梅欧郡,即诗中所提的梅欧平原中。该诗是诗人的思乡之作,作为爱尔兰文学中最富盛名的篇目之一,至今为爱尔兰国民文学教育必读篇目。文中所保留的爱尔兰语与译文的前两行含义是一样的,译时同原文形式】
“好美啊,”她说,“真美。”她依偎着他坐在草席上,靠在椅子腿旁,左手抚着他的胳膊,“你是从这里来的吗?这个梅欧平原?”
“不是,”他勉力保持呼吸的稳定,“我从北边很远的地方来,不过这个拉夫特里是在梅欧郡长大的。”
“‘利亚姆’,”她说,“这名字也是爱尔兰人的吗?”
“是的,小姐。”
“什么意思呢?”
“相当于‘威廉’。”
她蹙眉道:“不好,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喜欢‘利亚姆’。我是说,‘威廉’也太普通了。”
德弗林把书抓在左手里,用右手的手背摩挲着她的头发:“耶稣啊,约瑟和玛利亚啊,快救救我吧。”
“这是什么意思啊?”她无辜地问。
“意思是,宝贝儿,你要是不赶紧把馅饼从炉子里拿出来放盘子里,我可不管啊。”
她突然咯咯地笑了,把头俯过去静静地贴在他的膝盖上。“噢,我真喜欢你,”她说,“你知道吗?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德弗林先生,你在酒馆外面,骑着摩托车,我就喜欢上你了。”
他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合上了眼睛。她站起来,理了理裙子,去拿炉子里的馅饼。
他和她越过田野,一起往家的方向散步时,已经是云开雨收,满是繁星的夜空再次露出了头。他们走在田间的小路上,冷风飒飒地在林间穿梭,把细枝嫩叶掷在他们头顶上。德弗林挎着霰弹枪,她挽住他的左手臂。
饭后,他们并没怎么说话。她让他又读了几首诗,偎着他,翘起一只膝盖。他可从来没考虑到这么糟糕的情况。这完全不在他的计划里啊。他有三周时间,一共只有三周时间,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根本没有分散注意力的余地。
他们走到农庄的院墙下,停在了门前。
“我在想,星期三的下午,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可不可以来帮我干点儿谷仓里的活儿?有些机械得收起来准备过冬。妈妈和我来干的话有点儿太重了。你还可以跟我们一起吃饭。”
拒绝的话未免太失礼了。“当然好。”他说。
她伸出一只手抱住他的头,扳低他的脸,吻了他。这吻又泼辣,又热情,又带点青涩的匆忙,不可思议地让人回味无穷。她抹了某种薰衣草气味的香水,香不可言,大概这是她唯一能买得起的东西吧。他这辈子都会记住这一刻的。
她贴着他,他柔声朝着她的耳朵说:“你十七,我都是三十五岁的老头子了。你想过吗?”
她抬头看着他,痴痴地说:“哦,你真可爱,太可爱了。”
陈词滥调,放在其他场合下肯定会惹人捧腹大笑。可现在不会。绝不会。他再次吻了她,轻轻地在唇上点了一下,说:“回吧。”
她毫不反抗地走了,穿过农场的时候,鸡醒了咯咯地叫;房后什么地方,狗迷糊着汪汪地叫;门响了,“砰”的一下。德弗林转身,准备离开。
他绕过草地走上主路的时候,又下雨了。他穿过那个旧木牌对着的堤坝小路。木牌上写的是“霍布斯角”,太旧了,根本不会有人想起来战争期间需要摘掉它。德弗林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路上,头低下来以免被雨淋到。突然,他右边的芦苇荡里窸窣作响,一个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虽然下着雨,云层却不厚。一角缺月的映照下,他看到阿瑟?西摩尔蹲在他的身前。“我跟你说过,”他说,“我警告过你,但你不听。那你只能吃点儿苦头了。”
德弗林电光石火之间就摘下了霰弹枪。空膛,不过无所谓。“咔哒”,拇指果断拉开了枪栓,枪管抵住了西摩尔的下巴。
“可要小心啊,”他说,“爵士老爷亲自授权我开枪打死闯进来的野兽,你现在就站在爵士老爷的地界之内。”
西摩尔连忙跳了回去:“我非收拾你不可,不收拾你我就不是男人。还有那个小***,我要你们两个好看。”
他转身跑进了夜色之中。雨下得更大了,德弗林扛起枪,继续低着头向小屋走去。西摩尔疯了——不,也不算是疯——只是有点儿不管不顾而已。他完全不担心来自这个家伙的威胁,却想起了莫莉,心里一阵翻腾。
“上帝啊,”他喃喃道,“如果他敢伤害她,我就弄死这个小王八蛋。我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