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庄姐打电话来说巧云病了。

世空接到电话时，已完成了《大泽乡》的创作。世空将稿子拿到一家打字室打印，打字室的老板要世空交五百块钱押金。世空到外面打电话找马兰花要。没说两句，马兰花就把手机关了。世空只好将稿子拿回。

在去看巧云的路上，世空遇上了庄姐。庄姐也是去看巧云的。

庄姐说巧云的病很沉重。世空问起巧云什么病。庄姐说是肺结核，已经吐血了。世空惊道：“好好的，怎么就吐血了？”庄姐说：“你看那环境，能不得病？”

垃圾站的灰尘终于使巧云感到喘气费力，起初巧云并不在意。等到吐血，巧云才把情况对小瘸子说了。小瘸子要带巧云到医院治疗。老瘸子说能有多大病，还要去医院。老瘸子心里有鬼。在巧云孩子刚出世那会儿，一天，小瘸子和母亲出去进货，巧云给孩子喂奶，老瘸子看见一只***白花花的闪在外面，用手来摸。巧云将孩子紧紧抱在胸前，使老瘸子无计可施。在小瘸子一再坚持下，巧云住进了医院。巧云母亲听说女儿病了，忙来看视。见女儿面容憔悴躺在病床上，巧云母亲哭了。巧云反安慰母亲说她没有事。其实她哪里知道自己的病已到末期。当她咯血无止，医生也束手无策时，她才感觉自己已经很危险了。在经过剧痛之后，巧云变得平静了。母亲整日侍候在巧云身边，不停地擦血。

世空与庄姐走进病房，巧云又吐了一口鲜血。世空拿纸擦了。巧云望着世空，眼睛渐渐湿润起来。庄姐安慰巧云说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巧云轻轻摇摇头。世空强忍着悲痛，说巧云，你要相信医生会治好你的病的。说完了就将脸转了过去。巧云向着庄姐招招手。庄姐俯过身来。巧云说道：“庄姐——，你——你——坐下，我和你说两句话，当初你——你为——为什么不——同意我嫁给世空呢？我若嫁给了世空，可——可能不——不——是，现——现——在——在这个样——样——子。虽然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粗布衣服，我也心——甘——。听到这里，庄姐满眼泪花，低声说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我好不了了，好不了了。巧云翕动薄唇，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世空转过脸来，长久地望着巧云，低声说巧云，都怪我当初没有下决心追你，我若娶了你，真的也许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别——说——了，别——说——了。巧云的手微微抬了一下，又放了下去。我，我，我真的，能，好起来吗？世空抓着巧云的手使劲地点点头。巧云又咳嗽起来，大量的鲜血从乌青的薄唇喷出。庄姐拿了卫生纸递给世空。揩尽了血迹，世空要巧云闭眼休息。巧云就闭了眼睛。

巧云是不长了。你看她血吐了那么多血。回去的路上，庄姐伤心地说。世空轻轻摇头，说她会好起来的，好起来的，你看她的脸，红红的，比我的脸还红。庄姐回望世空一眼。继续向前走。白日西斜，远处的建筑在纸一样的阳光里闪亮。忽然庄姐叹息起来，每一次的叹息声都很长。本来巧云母亲要庄姐留下来多陪巧云几天的，可是喜鹊桥的事太忙。庄姐说她不能看见巧云，看见巧云心里就难过就自责。如果她当时不是站在巧云母亲一边，巧云也许真的不会被病魔吸尽气血，不成人形。现在想挽回都挽回不回来。世空要庄姐别再自责。巧云今天这样也许是命中注定。为什么在他认识巧云时，老瘸子到喜鹊桥给小瘸子找对象。

电动车平稳向前行进。在一个岔路口，庄姐将车停下。一辆电动三轮车翻在路边沟底，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满身血污蜷缩一团。庄姐慌忙奔下沟坡。老太婆痛苦地呻吟。庄姐请世空下去帮忙。世空跑下沟底，帮庄姐将老太婆抬到路上。这时，从不远处驶来一辆出租车。庄姐向出租车招了招手。看到地上痛苦呻吟的老太婆，司机摇头。庄姐说你要多少钱？司机伸出三个手指。庄姐说行。司机打开了车门。

老太婆躺在人民医院，因未交押金，医生拒绝治疗。庄姐询问老太婆家人的手机号码。半天，老太婆从干瘪的嘴巴里吐出十一个阿拉伯数字。接到庄姐的电话，老太婆的老伴忙收拾了补鞋摊子赶到医院。见老伴躺在医院地上，老头忙打儿子女儿电话。老头的儿子女儿咬定是庄姐撞了他们的母亲。庄姐说她发现老太婆时，老太婆已经躺在沟底。老太婆的儿子说谁给你作证。庄姐掏出手机打世空的电话。世空说快到了。过了一支烟的功夫，世空骑着庄姐的电动车赶到医院。世空说庄姐是无辜的，在他们见到老太婆时，庄姐正骑着电动车带着他。老太婆的女儿说世空是庄姐一伙的，在偏袒庄姐。世空说我可对天发誓。老头说不用发誓，你们拿钱吧。世空说你们真不讲理，早知这样这老太婆就是死了我们也不救。老头儿子辟胸给了世空一掌。庄姐与老头儿子理论。老头和女儿又来厮打庄姐。直到医院领导出面，老头和儿子女儿才收住手。庄姐向医院领导诉说原委。医院领导安慰庄姐几句，然后对老头说，你们不交钱救人，出事别找我们医院。老头这才让儿子交钱，但要将庄姐告上法院。世空本想顶替庄姐去打官司。庄姐说她会摆平的。

近来，马兰花行为怪异，看世空的眼神总是漂浮不定的。这天，世空藏身暗处，但见马兰花拿出一只电动小花狗，按了下按钮，那狗便轻歌曼舞跳了起来。马兰花一边拍手一边哈笑着。马兰花，你发神经了。世空从暗处走了出来。马兰花一愣，回头说，你要死，吓我一跳。世空说你这是干什么。马兰花说是引皮特跳舞的。世空说马兰花你真无聊，扔掉吧。马兰花说又不是你的。世空说那名字不好，听着就恶心。马兰花说你管不着。世空说你是我老婆。马兰花说你还是我男人呢？我问你，昨两天，你到哪儿去了？世空说看巧云去了。马兰花说又是巧云，那你还去看她吧，以后别理我。世空冷笑道不理就不理。

一个星期后，世空打庄姐电话询问案情进展情况。庄姐在电话里说，过两天就开庭了，希望世空能过去给她作证。世空在电话里答应了。

早晨的太阳在一大片白雾中艰难向上攀升，与世空急行的脚步形成鲜明对比。走到斜湖路上，世空意外听到一个惊人消息。一个矮胖老头说四川省汶川县发生特大地震，死伤无数。现在党和国家领导人亲临灾区慰问受难群众，一些单位和个人与武警官兵一道抗震救灾。我若是年轻十岁，一定到汶川救援灾民。另一个清瘦老头说，有志不怕年高，无志空活百岁。年龄不重要，是看你有没有那颗心。矮胖老头说我有那颗心，可腿走不动。世空听了会就往前走。喜鹊桥也在议论汶川大地震。参与发言的有孙老师和少脑子。少脑子挥舞手臂要去汶川救人。孙老师则拉长脸不置可否。世空说老同志应该发挥余热的。孙老师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上个月咱们发大水有几个来救助我们的。世空听着刺耳，扔下孙老师，来找庄姐。

庄姐的案子已移交到交警大队。交警大队经过现场勘察，初步判定老太婆系一辆机动车撞翻沟底。庄姐骑的电动车完全没有能力撞翻电动三轮车。庄姐救人应该得到受害家属的感谢。但是老头和儿女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当有人在庄姐面前论议老头和他的儿女时，庄姐说他们不再纠缠我就阿弥陀佛了。

世空关注汶川地震，从惨不忍睹的画面上，世空看到了人类的渺小和生命的脆弱。从党中央以及全国各族人民对汶川的关怀，世空又感到了党的温暖，人民的团结、人类的希望。自从汶川地震发生后，政府组织开展了募捐活动，从主要领导班子到机关办事员，人人都捐了款。部分工作人员和各乡镇大学生村官一道抱着募捐箱走上街头。电视里报道了一名民营企业家自带数十台挖掘机亲赴灾区救援的画面，让世空热血沸腾。当募捐箱出现在家门口时，世空便向马兰花要钱捐款，马兰花不同意。世空说马兰花没有同情心，马兰花说灰水城被大水淹的时候，人们的同情心哪去了？世空说汶川的灾比咱们这里的灾大，五十块钱也不能捐吗？马兰花说这五十块钱，还等着它买米买面。世空说钱是王八蛋，捐了再去赚，先捐了再说。你去赚啊，赚了钱，管你捐多少。世空见说服不了马兰花就去大转盘扛大铣挣钱捐款。干了一个星期，世空累计向灾区捐了三百多块钱。

这天，世空收到黄清发来的短信。短信说：世空，你的老婆睡在我的身下，她的身体扭动起来好迷人，要不要看看？世空头脑嗡得一声，紧接着又来一条彩信，图片上是马兰花祼体的镜头……世空猛地甩了手机，跑出门去。

数小时前，马兰花应黄清短信邀请，带着那只电动狗到黄清的宿舍。黄清将马兰花的电动狗和自己的电动狗放在一起，让它们相互舞蹈相互交媾。黄清咧嘴淫笑。马兰花别过脸。黄清将一杯热茶放到马兰花手边说，喝了这杯茶，你会感觉很舒服的。马兰花抬眼望望黄清。黄清说怕我投毒？我喝给你看。黄清将杯子端到嘴边喝了一口。马兰花看了看黄清，慢慢端起杯子。大约一支烟功夫，马兰花感觉头脑晕眩，身上燥热。黄清解开马兰花的衣扣，奸笑着说：“来吧，宝贝，你已喝了迷药。”

在发短信给马兰花之前，世空要黄鼠狼去夫妻保健店买迷药。

半路上，黄鼠狼遇上了水蛇腰。水蛇腰说有各种偏方，尤对腰腿酸软胃寒怕冷等常见病有特效。黄鼠狼问水蛇腰有没有迷药。水蛇腰反问黄鼠狼要迷药干什么。黄鼠狼说他的头儿看中了一个女人，但那女人总不配合。水蛇腰仰首一笑说，你问巧了，我昨天才进的货，你要多少都有。说着，水蛇腰打开了一个白色皮包。

隐隐有木鱼声，绕过大殿，世空进了诵经房。房内只有一满脸皱纹的老和尚。世空恍然觉得到了世外桃源。许久，老和尚停下木槌，对世空说你不去汶川救灾，却跑来这儿。世空无语。老和尚抽出一张报纸，说你看汶川一个县死了那么多人，汶北映秀那么多县镇该死多少人？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去吧，到你该去的地方去。世空说我不想去，只想出家。老和尚合掌道一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世空诚恳地说请大师剪去我这满头烦恼丝吧，我不想在人世间行尸走肉了。老和尚问世空何来烦恼。世空犹豫再三，将马兰花红杏出墙的事简要说了一遍。老和尚说大千世界，烦恼种种，既为凡人，如何没有烦恼。风月场上的那些事儿应该尽快忘去。世空说我忘不了。老和尚说出家可以，现在我要你做两件事。世空点头。第一件事，老和尚让世空面壁而立，在三分钟内忘记马兰花和黄清。第二件事，老和尚要世空解释慈善与佛道的关系。第一件事世空没有做到。在墙角站了三分钟，黄清扛着马兰花左腿的姿势无法从脑海中抹去。解释慈善与佛的关系，世空也一句也讲不出。老和尚说面壁不忘爱恨情仇，入寺何谈六根清静。既不明白慈善与佛道的关系，进入这空门，也难修成正果。大师，我本来是个人道主义者，欲以拯救尘世为己任的，只是我受害太深，难树雄心壮志。人生在世，道路漫漫，谁个不遇到个大灾小难，坎坎坷坷的。都照你这样，那天下的民宅都要改为僧房了。去吧，汶川会让你忘记一切烦恼痛苦。世空就在老和尚一声极富感情色彩的指引下走向汶川地震救援志愿者报名处。

在志愿者报名处，世空遇上了灰水湖创作室的五位作家。五位作家也是到报名处报名的。见了世空，为首的江波伸出右手与世空握了，接着是白眉大侠一夜艳情等人。长期不在一起，大家格外亲热。老五一边握着世空双手一边高声说空老弟，为兄好想你。世空激动地说我也想你。到了报名窗口，五位作家要报名。窗内问几个人有什么特长，去什么地方，打算做哪些抗震救灾工作。江波说我们是去救援灾民的，又不是看风景，哪里需要去哪里。窗内回说汶川灾情严重，你们去汶川吧。五位作家陆续站到窗口前签名。江波问什么时候有车。窗内回说当天没有了，要等到二十五号。

世空与五位作家报过名，往外来。在大厅门外，恰遇庄姐。庄姐来报名到汶川抗震救灾的。世空的心热起来，他为正确的选择而自慰，为正义的力量所鼓舞，完全忘了马兰花和黄清带给他的痛苦。太阳在西天显得扑朔迷离，遥远的灾区维系着全国人民的心。世空将和他的朋友在二十四小时后登上开往那个可以让他实现远大人道主义理想的地方。庄姐问世空后来有没有看巧云。世空说自从得到汶川地震的消息后，就一直没有时间，也不知她怎样了？庄姐说巧云也真可怜，如果不是嫁给小瘸子，也许现在在这儿和我们说话。世空长叹一声说：“这都是命吧。自从在世外桃源认识巧云，我感觉巧云是个好女人，没想到她会得那种病，才多长时间呢。说起巧云世空又想起沈老太。现在沈老太是不是还在世外桃源呢？由于时间关系，世空没有能到世外桃源证实。

后来，庄姐邀请世空陪她进大厅报名，世空很爽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