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大辉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6
|本章字节:11534字
“我有事,有急事,你没听栾掌班一声迭一声地叫我?”徐大肚子刚赢几个钱有能力住局,也打心眼里喜欢这位年纪比自己闺女还小的姑娘。
“你俩那点事儿谁不知道,小心哪天大茶壶烫了你。”红妹揭穿说,搬出凶恶的大茶壶荣锁来警告,让他有所收敛。
歌谣道:大茶壶,日本奴,养个孩子没屁股。
徐大肚子清楚荣锁霸槽子(霸道),谁去惹乎他啊!他说:“红妹,想和我好,别歪三拉四的。听着,这几天我不来了啊,找四爷。”
“哪个四爷?徐大川?”
“哦,你也知道徐大川四爷?”徐大肚子惊讶道。
到妓女肚皮上寻找乐趣的各色人等,那首歪戴帽子反趿拉鞋,谁敢惹我徐大川爷的歌谣,嫖客传播到妓院来,作为吃花酒、打茶围的谈资也说不一定。
“四爷抱你孩子下井啦,你恁恨他?趴在我身上还喊川、川的。闹挺不!”红妹责怪道。
“你除了和男人睡觉,还懂什么?我和徐大川,既不是仇,也不是恨,是一笔没算清的账,账你懂吗?”徐大肚子怨恨时,管徐德龙叫大川,不熟悉牌点儿的人自然不懂这句术语,一、三为川,二、四为杠。土匪的黑话中一、三是留、汪,二、四是月、者。马市行的袖里吞金一、三元为丁字嘎、品字嘎,二、四元为门字嘎、才字嘎。徐德龙人送外号大川,是他喜欢押一、三,押三则赢。
妓女最关心的不是赌场上这些事儿,引起她注意的是逛道的(逛窑子)人在做事时口喊大川,起初她以为是嫖客发明的新词儿,后来听明白是一个人的名字,而且是位赌徒。
徐大肚子来到佳丽堂大厅,和栾淑月谋划一件事,老鸨说:“明天的地方我安排好了。”
“悦宾酒楼?”徐大肚子问道。
“梁掌柜鬼魔哈眼儿。眼下缉赌风声紧,他可不敢放局。瞧你摸不着牌抓心挠肝的可怜样……我找的地方啊,警察、宪兵都不会去。”栾淑月说,她用心选择了一地方。
“莫非耗子洞?”
“比耗子洞隐蔽。”
徐大肚子淫秽的目光扫眼老鸨的下身,说:“还能比你……那玩意隐蔽?”
打情骂俏一阵,老鸨栾淑月说:“我想出个把握的地方,富贵堂,怎么样?”
“你真能琢磨!”他服了这个女人,到乞丐窝里去耍钱,富贵堂是花子房,“咋想出来的呢?”
亮子里城边的黄土坑从清朝起就是法场,盖了几间监斩的房子,说停尸房也行。平常不斩人房子空着,风吹雨淋的无人住,花子住进来,起了个名不副实的名字富贵堂,还刻了副对联:鼠盗无粮含泪去,看家狗儿放胆眠。
“警察不会去花子房抓赌。”栾淑月问,“找到徐四爷了吗?”
“他就是土遁钻沙,我也能挖他出来,明晚,准时开局。喂,怎么这些日子没见冯八矬子?”徐大肚子问。
“掉到井里头啦。”栾淑月酸溜溜地说。
“井?淹死没?”徐大肚子给说懵了,亮子里使用人工挖掘的水井,人掉到井里的事情经常发生,警察科长掉井里?
“你们男人哪,没少淹死。”栾淑月另有所指道。
“哪口井?”徐大肚子还傻问。
“小香……”栾淑月秽言道。
“喔,小香!”徐大肚子顿悟,乡下有人管女人某种部件叫井,做那事也称打井。
蒋小香若干年前到獾子洞村子演皮影戏,跟徐家四爷有那么一段故事,现辗转到三江县城亮子里落入青楼,不能不与这段“情感事件”有关系。
“我还没见过小香呢!”徐大肚子馋虫被引出来,觉得令警务科长冯八矬子着迷的女子肯定很特别,“哪儿场出彩?活儿好?”
“当然活儿不错。”老鸨子撇下嘴,嫖客关注的妓女长相、活儿,说,“她会唱戏,嗓子很好。”
“会唱啥?”
“我学会了几句。”
“唱唱。”
老鸨栾淑月学了几句:小女子今年一十九,再混上两年二十出了头,受罪的日子可在后头。哇唉嗨哟,唉哟……
赌徒咽下口吐沫,眼珠子发蓝。
“馋啦?”老鸨趁机逗引道。
“可不是咋地。”
“叫几个姑娘下来?”妓院老鸨抓住一切赚钱的机会,下流道,“别硬憋,能憋坏喽。”
“小香在吗?”
“她不在,出条子伪满时期,达官贵人盛行吃花酒、出条子风俗。请客人喝酒时,被客人挑选中的妓女,妓院指派妓女前去陪酒行乐,称出条子。还有一种情况,嫖客经妓院同意带妓女出去,也称出条子。”
“啥时候能回来?”
“明天早晨。”
“那就算啦,她不在。”徐大肚子裆内斗志昂扬,一时难以平静下来,表情有些失意。
“沾了一次小香的边儿就上瘾……”
“别馋我了,老二(男阳)都骂我啦。”
“是吗!”栾淑月挑逗别人自己同时被挑动,为气冯八矬子和徐大肚子有过一次,事后回味感觉还不错,皮球似的肚皮揉来蹭去别有一番滋味。有句老话:闲饥难忍。她并不喜欢赌徒徐大肚子这样男人,跟他上炕(床)下个穷(将就着用)还凑乎。她直白说:“我再赏你一次!”
一个大馅饼从天而降砸倒赌徒徐大肚子,他爬上老鸨内室的那铺幔帐半遮半掩小火炕……
坐落镇郊的花子房在夜色笼罩下,两趟土坯房构成院落的花子房神秘而寂静。两个屋点着灯,一盏纱灯挂在屋檐外面,木制匾额上“富贵堂”三字清晰可见。另一个点灯的屋子,从草编的窗帘漏出缕缕灯光,两个人影在院内走动,刀螂脖子和狗头稍脑乞丐在巡逻放哨。
花子房屋内最有特色的是一溜南北大炕,也称通天大炕,两炕之间摆一四仙桌,一只圆筐悬在牌桌上端,屋内弥漫旱烟的蓝色烟雾,四人打麻将,几个老对手徐德龙、徐大肚子、霍老损、栾淑月,一个独眼乞丐伺候局——主要是点烟、端茶倒水。
徐大肚子抓一张牌然后打出,扔进悬吊的筐里唱道:“穿马褂的(东风)!”
霍老损抓牌,拿在手里犹豫一下,扔进筐里,五音不全地唱牌:“兰花院里赌吃嫖(白板)!”
“回龙,单粘白板!”徐德龙高声地喊道。
洗牌,码牌,打骰,开门,霍老损报风圈道:“北风起!”
徐德龙抓完牌,便扣下不看,等着和了。
“四爷牌这么快?”霍老损嘟哝一句,抓牌打出闲张道,“绿帽子(发财)!”
徐德龙抓起一张牌,用大拇指肚轻轻摩擦与滑动,唱道:“六娘***鼓多高(六万)!”
“吃!”霍老损吃牌道,“两眼毒毒盯着你(二饼)!”
“响声吵醒四姑娘(四饼)!”徐大肚子唱牌道。
“和!四饼。”徐德龙喊道。
独眼乞丐跐着凳子摘下筐,将麻将倒在桌子上,玩下一场,徐德龙给独眼乞丐一枚五角硬币。
花子房窗外,放哨的两个乞丐在窗下,倾听里屋的唱牌声:
大风刮来黄金条!
公主抛下绣球来!
不是冤家不聚头!
原来姐夫摸进房!
刀螂脖子乞丐赞道:“唱得真好听!”
“谁赢啦?”狗头稍脑乞丐问。
“啊!啊!”刀螂脖子乞丐哈欠连连,挤出句极粗俗的话,“俩卵子打架,与***没关系,输赢关我们屁事!”
“呲,没关系。”狗头稍脑乞丐顺着刀螂脖子乞丐说,“三毛愣星都出来了。大毛出来二毛愣撵,三毛愣出来亮了天。啊!天放亮喽。”
东方天际,日出前景象总让人心情敞亮。 麻将局最后的时刻,庄家霍老损输得精光,怨恨道:“北风北,坐折(断)腿!”掷出骰子。
“到了圈,不管谁输谁赢,都不玩了。白天,花子房人多嘴杂,万一抖落(泄露)出去……”栾淑月说。
“有人要坐桩坐折腿呢!”徐大肚子玩笑说,“人家坐折腿,咱得奉陪呀。大不了,到西安(辽源)煤矿找南蛮子去。”
霍老损牌打得谨慎,沉默不语,到了出牌,唱得没底气:“高高大大门前站(三条)。”
“三条?三条和!”徐德龙又喊,差不多一夜都是他一个人在喊和。
徐大肚子查验徐德龙的牌,嘴说着:“门,不清;幺,不断,大叉、掌子,是和啦。”
霍老损撸下无名指上的戒指给徐德龙,说:“就这些!”
“别把蛋碴子掏出来呀!”徐德龙拿在手上掂了掂说,“戒指你倒可先拿回去,账嘛欠着。”
蛋碴子指鸡肚子里的小蛋,他这样说掏出蛋碴子意为最后血本。单巴细语的霍老损豁然粗壮起来,道:“门缝瞧人……四爷,留着下回你输给我吧!兄弟告辞!”
徐大肚子提醒赢家徐德龙说:“别忘了规矩。”
“我差点忘了。”徐德龙从面前钱撂子抽出五元钱说,“给输干爪人的盘缠。”
“我宁可爬着回去!”霍老损断然拒绝。
“别的,你又不是这个。”很少幽默也不会幽默的徐德龙竟然开起玩笑,他伸出右手中指向前其他四指向下,做出乌龟图形并在牌桌上爬行,“租匹骡子回望兴村部落点儿。”
输得上火的霍老损实在没心思开玩笑,快速离开赌桌。
昨晚造个平杵——平手,不相上下,不输不赢——的徐大肚子,意犹未尽,说:“四爷,到郝家小店掷几把?”
“还没玩够?”栾淑月说,“得了吧,四爷还不如跟我走,去打一炮。”
徐德龙听后不在意,他没想逛窑子,至少此刻没那兴趣,冲老鸨子栾淑月笑笑,未置可否。
“对,散,散啦!”徐大肚子长咧咧的声音说。
酣战一夜还是有些累,徐德龙不想连续赌,歇歇随时迎接新的挑战者,近一个时期他上场多少有迎接挑战、打擂的味道,似乎与输赢钱物远了。慕名而来的最远有锦州的、牡丹江的赌徒,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在赌耍行道上有多大,甚至做了东北赌神、赌爷自己未觉得。名人要想不累就别把自己当名人,有人拿你当名人你消停不着,说不到念不到的人来找,有的直接下战牌。哈!徐德龙哈欠连连最后走出房子,院子内年纪不大的三个花子玩上刀山民间游戏。三根不一般长的草梗中通过抽签排出一、二、三。坐的位置按照歌谣:一四七坐东西,二五八坐南洼,三六九坐北口。每人手中握有三个子,藏于背后口念“咚咚咚……开!”三数相加为3或6或9,然后再“一四七,坐正西;二五八,坐南洼;三六九,坐东头”的规矩棋子走一步最先到达刀山顶为赢。见他走过来同时抬起头,一睹赌爷尊容。那一时刻,徐德龙有种成就感,想唱歌了,总共也不会唱几首歌,多数是在赌桌上跟徐大肚子学的,囫囵半片唱不全词儿,多数又是粉词儿,走出花子房赌徒唱的是几句太平鼓词儿:
劝劝当前妇女人,
未从下地先洗手,
身上别带土灰尘。
来人去客学会说话,
别学带气攮丧斥责。人。
锅台灶脸要干净……
要是听四爷唱的什么没的听,没头没尾听不出个数,权当赢了钱心情好禁不住嚎几嗓子。
走到亮子里街上,四爷觉得肚子空落落的。玩了一宿,腰里鼓溜了,头也胀大了,徐德龙想剃头。饱不剃头,饿不洗澡。趁着饿时去剃头。
街头围着布篷的剃头挑子,立柱上挂着一顶四喜帽,盆中的热水在炭火的烘烤下蒸着猪胰子(自制土肥皂)味道的雾气,一句俗话起源于此,剃头挑子一头热乎。不假,挑子的另一头要带着大件小件工具,譬如板凳、火罐、木梳、镜子、剃刀、剪子等。如果走街串巷,剃头匠口不喊,摇晃手里的唤头,发出当啷当啷的响声。
“留什么头?”剃头匠问。
“我这几根头发,家雀儿都不敢落,能剃什么头?”徐德龙幽默道,“当然是光头。”
剃头匠先给徐德龙围上白布单,然后在鐾刀布上哧哧鐾刀,给徐德龙剃头,然后刮脸,耳垂儿、眼皮、鼻孔刮得娴熟精细,再掏耳朵、头部按摩。
“剃剃刮刮,掉了几斤分量,轻巧不少。”徐德龙给侍候舒服道。
“拔一罐子?解乏。”剃头匠还有服务项目。
“拔吧。”徐德龙要享受全套服务,远远地见关锡鑞匠空着两手在街上闲逛说,“关锡鑞匠子丢啥啦?”
“丢啥啦,丢心呗!”剃头匠抑郁道,准备拔罐子,“我这表哥,哪样都好,只一样败家,耍钱。”
“这儿来一罐子。”徐德龙指指脖子,点出拔罐子位置道,“脖筋酸疼。”
剃头匠点碎纸扔进火罐,说:“他的拿手活是做红铜镶边走线的香炉、洋铁用具水壶、洗衣盆、水舀子,那活干得讲究,尖、角、齐、棱、缝……挺挣钱的,老话说:铁匠做一天,不如小炉匠冒股烟;小炉匠冒股烟,不如锡鑞匠粘一粘。”
徐德龙脖子上扣着火罐,头低着,看见剃头挑子的盆儿,盆有道璺,明显用锡粘过。
“耍,没白天没黑夜的耍,输得眼珠子焦蓝,把挑子都输给了人家。”剃头匠说,眼向远处背风朝阳的墙根儿飘,关锡鑞匠绰着袖晒太阳,衣袖头、膝盖处,棉絮冒出,整个人灰颓寒酸。
“你说他输了锡鑞挑子?”
“可不是咋地,吃饭的家伙儿啊,没它咋生活。”剃头匠说,他不知道自己正给一个赌徒剃头,表哥关锡鑞匠同这个人交过手,也输给过他钱只不是锡鑞挑子,拿徐德龙当成安分守己的善良平民,毫无顾忌地说,“正经人谁耍钱?赌鬼糊涂虫啊!”
说给赌徒这样的话等于是在责骂他,徐德龙是乎没太在意,要不是被亲朋故友指责多了麻木啦,再就是觉得赌耍不在理。他没反击一句,享受火罐带来的舒服。
“刮刮脸。”一个顾客到来,剃头匠去干活。
拔完罐子,徐德龙离开,他去找昔日牌友关锡鑞匠,到了跟前,问:“咋造成这熊样?没出摊儿?”
“挑子……”关锡鑞匠苦笑道,“点儿背,太背!”
“谁赢去你的挑子?”徐德龙问。
“霍老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