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者:安甲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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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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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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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534字

齐老头和根亮在一周时间里跑遍了清水县的整个百货商店。他们的货出手得异常顺利。副食商店、超市的经营老板多贪货物价格便宜,也称赞货物质量的上乘,纷纷订购。齐老头和根亮忙得不亦乐乎,乘着兴头将一屋子“茶叶”全部售尽。提了两瓶酒,盘腿坐在炕头清点收入。齐老头当头分给根亮八千元辛苦钱,叮嘱根亮千万不得将生财之道告诉外人。并计划北上做生意,说那里树木才发芽,正是做生意的好时间。根亮心头有事,情面上不好悖违齐老头,默默点头应承了齐老头的谋划。第二天,时值清明。清晨起来,看见城郊市民祖先坟上培土化纸,根亮思念起家里,不知出门后数天里,积劳抑郁的父母过得怎么样了。根亮郁闷难支,给齐老头丢下一句:“我出门转转。”然后,信步来到街头。街头行人。在刚落过雨的街面上行色匆匆,看样子是要去城隍庙里进香。根亮沿着行人的去路,踽踽跟在后面,踩着碎步,踏着街面积水,来到城隍庙里。庙内上香祭奠祖先的香客纷至沓来,熙熙攘攘。城隍庙上,方香烟氤氲缭绕,缕缕青雾盘旋,像满头长发迎风飘起,拧缠成绳,缀入碧霄。这使得偌大的庙似有双巨大的手通过青色丝绳提吊着。焚烧的香烟扑鼻的气息宛如蛇游,十里外香味浓郁。鞭炮破竹般的脆响在人声鼎沸的喧闹声中悠悠然炸响着,整个庙宇听起来像座海:海水汹涌着激起浪花,颠入高空,继而摔在坚硬湿冷的岩石上,朵朵杨花般的浪沫,脆响着像雾一样扯得白白的一片。根亮走在庙里,感觉飘荡在动摇不定的水面,他浑然乏力,似乎要抓住什么,却总是无法抓住。他心头空落落像只泊在岸边的空船,杂草正在陈腐的船舷上疯狂地生长。李根亮漫无目的地走进庙里。庙院窄小,不甚宽阔。庙宇虽模仿飞檐兽脊式样,却平塌塌檐角翘不足超逸气势。多年的雕梁画栋,云花雾纹,色泽在香烟的长年熏燎中褪消了亮光,色彩斑驳黯淡。根亮在香客的缝隙中贴身钻来绕去,清楚此地的城隍庙,一如其他地方,虽供着城隍灵位,却不是主神独庙。大雄宝殿供着玉皇尊塑,是庙院主殿,东西侧殿供着子孙娘娘、财神爷、药王以及本地城隍。看来,多子多孙,多福多寿,少疾平安,是芸芸众生最基本的生活理念。“也烧个香吧!”根亮人堆里心头一浮起这个念头,脚步已不自觉来到庙院门前吆喝卖香表的摊点,在一摊点上端起香表,进庙烧完香,摊点前还了香表盘,付清账,转身要走,一抬头,看见对面有个穿水红衬衣的女人,眼睛眨也不眨地定睛看他,脸色很是古怪。那女人见根亮看见了自己,慌忙收回目光,脸一红,低下头,匆匆钻进人堆里准备溜走。根亮认真看了看那女人,追上来,人堆里扯住女人,笑着说:


“装不认识?”


“啊……是根亮呀!你咋在这里?”女人知道溜不成了,索性站住和根亮搭话。


“我是永贵派着来寻你的!”根亮故意正色说道。


女人吓得大惊失色,脸憋得通红,睁大眼睛看着根亮,张着嘴怔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根亮嘿嘿一笑,说声:“哄你哩!看把你吓得。”女人脸色才稍有缓解。


根亮清水县城隍庙里不期而遇的,是去年小寒前后与黄武英出走的永贵女人樱桃。樱桃被心毒手辣的永贵折磨得寒了心,偷偷决定让黄武英尽快带自己出走,不然一条贱命就丧在男人手里了。黄武英正等永贵女人的这句话。得了永贵妇人樱桃的话后,黄武英乐得一夜没合眼,心说这辈子眼看没戏了,不料永贵女人心里牵挂自己,虽说樱桃已是结扎了的女人。不能再给自己生儿育女,但总算有口自在饭吃,横竖不再光棍一辈子。黄武英盘算了一夜,决定携樱桃逃到外乡去。黄武英一想到从此一别家乡,再无颜回来,心头便笼上一层悲凉。惊喜参半的他将祖先留下的牛皮灯影收拾一新,自家院挂起灯影帐子,放开嗓子连续唱了几天后,一日夜里,乘村民熟睡,挑起两箱牛皮灯影,领着樱桃摸黑走上长尾巴梁。在河阳川坐上早车,一溜烟南下而去。黄武英和樱桃逢村过寨,边走边唱牛皮灯影,衣食倒也无忧。今年年初,他们来到清水县,黄武英的好嗓子好手艺赢得了清水县百姓的称赞。消息传出去,清水县城隍庙的会长亲自前来观看了两场。当即拍板决定请黄武英到清明时节来城隍庙助兴。其实,清水县今年一如往年一样请了县剧团来唱秦腔。这样一来,黄武英的牛皮灯影在清明时节和县剧团的秦腔剧团唱的是对台戏。县剧团在正对大雄宝殿的庙院南面舞台上唱,高音喇叭的声音将庙院上方的空气揭了层皮;黄武英的牛皮灯影在庙院东侧唱,黄武英没有高音喇叭和音响,全凭着一副嗓门。刚唱的那天,舞台前看秦腔的人人山人海,黄武英灯影前观众稀稀拉拉,且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随着演出的深入,舞台前看秦腔的人哗啦潮水般汹涌而来。将黄武英临时搭建的戏台围了个水泄不通。虽说有很多青年人看不出门道,但黄武英手脚并用,且唱且伴奏的手艺使他们开了眼界。黄武英唱的都是牛皮灯影最古老的剧目,很多内容都是现代古装戏里无法看到的。黄武英唱得很投入,牵动得观众随着他的唱词一会抹泪,一会开怀朗笑,这种效果和他在背井离乡时村里唱告别戏时的效果一样。黄武英将观众的情绪攥在了手里,激动得观众纷纷钻到戏台里观睹其的风采。秦剧团的舞台前的观众最后一如霜冻后的麦苗。许多是观看灯影时人堆里挤累了来到空场子里歇息的。这种情形。气得县剧团里的三个主角撂了挑子,混骂着要求团长找会长理论,说再唱对台戏,不立刻叫唱灯影的走人,就熄火算了。团长找到会长,乌着脸抱怨会长今年请他们唱戏是耍笑人。会长多方解释,说今年是图热闹喜庆,根本不存在耍笑人的本心。团长还在据理力争,缠得会长来了气,黑着脸训斥说只要你本事好,还怕别人抢了你的二升豌豆?驴臊情屁出来,人臊情事出来,没本事还事情多得很!团长讨了个没趣,哭丧着脸回去对全团演员说了。众人听后气愤愤聚在一起,骂声还把你个会长没治,商议片刻,决定让剧团里的唱青衣的“满天红”去县长跟前理论。“满天红”不知县长处怎样理论了一通,反正第二天县办公室来人找到城隍庙里拿事的会长,劈头盖脸将会长武了一顿。会长没了脾气,窝着一肚子气来让黄武英暂时停唱,待县剧团唱结束再让黄武英接上把没唱够的天数唱毕。黄武英正唱得兴趣浓厚,对会长的突然发话感到不解,疑惑自己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殷情着笑脸连问了会长几句“咋啦”,会长一句话没答复,背剪着手气呼呼去了。黄武英和樱桃面面相觑,一颗心恐慌迷惘得槌擂鼓地跳。两人跑到人跟前一打听,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一颗跳到嗓子眼的心重又安放在肚里。思量我的一分钱你又少不了,等两天就等两天吧!当头,黄武英和樱桃为自己的牛皮灯影能使剧团恐慌成一片感到十分骄傲,他们趾高气扬,觉得满城隍庙的人都对自己投着钦佩的目光。


清明这一天。黄武英在搭起的帐篷里看唱灯影的家当,樱桃闲散地满庙院溜达着观看行人拜神上香。樱桃元意中看见根亮香表摊点买香表。樱桃感到惊奇:根亮不是被公安抓去了嘛,怎么会在这里?樱桃怀疑自己眼花了狼眼了。她揉了揉眼睛,仔细看时,那人分明是李世荣的二儿子根亮。樱桃躲在人后偷偷观察着根亮的一举一动,从根亮买香表到根亮还香表盘,她一直暗暗地盯着看,恰巧被付账还香盘的根亮抬头看见,她想躲开。却被发现她的根亮上前衣襟上扯住了。


根亮跟着樱桃来到了唱灯影的帐篷。黄武英此时正斜躺在地铺上端着一杯茶喝着。黄武英蓦然听见帐篷门口樱桃往帐篷内礼让一人,态度很是亲热真诚。黄武英感到奇怪,心说在这人地生疏的外地,樱桃这是笑脸请谁进来。黄武英赶忙坐直身子,睁着眼睛定定看着门口,看进来的人是谁。这时,帐篷里的光线一暗,一个年轻人低头钻进帐篷,站在当地。帐篷外从门帘里射进来的阳光,立刻将其投放成一尊墨黑的剪影。在来人适应帐篷里面光线的当头,黄武英看清楚了来人,脱口自语般说了句:“是根亮?”随之纵身跳起上前拉往根亮的手,坐在地铺上,唤樱桃给根亮倒了杯水,然后三人围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寒暄起来。他们各自叙述了一年里的遭遇,说到伤心处,慨叹不己。樱桃坐在一边不住地抹泪、哽咽、啜泣,她说现在虽然有家但和没家一样,外面走着瞧吧!撞到啥程度就是啥程度。家里她啥都不想念也不留恋,只思念她的两个孩子,孩子没了娘,在毒物(永贵)手里咋活成人哩!说着说着,樱桃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号啕起来。根亮和黄武英好不容易才劝解得住。


根亮和黄武英及樱桃闲聊了整整一个上午,根亮在黄武英处吃了午饭。临走。樱桃流着泪说这辈子怕再也不能回去了,她要根亮若回去多给自己的两个儿女说些宽心话,让其好好活人,并起身从箱笼里取出二百元钱,托根亮给两个儿女捎去。根亮出了帐篷,胸中油然生起一股思乡之情,不知父母哥哥在这些债务高筑、凄苦的日子里过得怎么样了。根亮急急切切想念起家来,一刻也丢弃不去。他决定回家,把身边的八千元钱交给父母,以解燃眉之急,以消融父母心头郁结的冰块。根亮主意一定。立刻放开步伐走回住地,向齐老头说明了自己的决定。齐老头在根亮解释的当头眼睛睁得像两颗铜铃,吃惊得目瞪口呆,他对根亮感到失望,但他没有阻拦,只对卷起行囊的根亮淡淡地说了声:“年轻人,干事情重感情不成!”尔后,斜躺在床铺上,看也不看根亮一眼。根亮知道齐老头对自己的行为深为不满,但他拿定的主意,九牛也无法拉回。他深情地看着齐老头说:“我回趟家,办完事,就来找你!”说完,匆匆提着行囊,出了院门,朝车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