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雅洛斯拉夫·哈谢克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8
|本章字节:12276字
旅部下了指令:近日,先遣连所有的士兵奔赴前线。士兵们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帅克兴奋地逢人便说:“我们马上就可以上前线了,我们要出发了。”军需上士万尼克毫不在意地对帅克说:“不用着急,旅部从来没有雷厉风行过,耐心地等待吧。”万尼克还真是料事如神,旅部自从下达过命令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在这几天中,士兵们谈论的最多的是上面会不会给他们配送罐头,经验丰富的万尼克说:“你们就别做梦了,根本就不会发什么罐头,来给我们做一场战地弥撒还是有可能的。”
果然如此,代替炖肉罐头而来的是伊布尔随军神父的光临。
伊布尔随军神父来到九十一联队步兵团,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的演说,大大地鼓舞了士兵的士气。“亲爱的士兵们,”伊布尔作着报告说,“让我们回到一八四八年库斯托查战役之中吧!八十二岁的拉德茨基元帅领导着他的部下,经过十个小时的激战,终于使阿尔贝尔特的军队落荒而逃。”
“瞧,亲爱的士兵们,高龄的统帅就在那夺来的库斯托查前方的一座山上停住了战马。忠诚的将领们簇拥着他。突然,一种严肃的气氛笼罩着他们所有的人,因为,士兵们!他们发现,就在离元帅不远的地方,躺着一个正在同死亡搏斗的士兵。拉德茨基元帅望见他时,这位受了重伤的旗手赫特感到了一种无比的荣幸。
受了致命伤的勇敢的旗手抽搐着,用冰冷的右手快活地接着自己的金质奖章,眼望着威严高尚的元帅,他的心脏又恢复了跳动,他的残缺的身躯又获得最后一点力量。垂死的旗手以超人的毅力试着朝那元帅爬去。‘快别动了,我勇敢的士兵,’元帅对他喊道,随即从马背上下来,向他伸出手去。‘握不了啦,元帅大人,’奄奄一息的战士叹了一口气。‘我的两只手臂已经打断了。我只有一个请求。请您对我说实话:我们打赢了吗?’‘打赢了,我亲爱的小兄弟,’元帅和蔼地说。‘多么可惜啊,你的伤势使你的欢乐减色了。’‘是啊,最尊敬的领袖,我完了。’士兵用那微弱的声调说,脸上浮着欣慰的微笑。‘你口渴吗?’拉德茨基问道。‘天气很热,元帅大人!我们都在三十度以上的气温中作战。’随后,拉德茨基把副官的军用水壶拿过来递给垂死的士兵。士兵大口大口地把水喝了。‘愿上帝为您的德行多多赐福!’他大声喊着,竭力想亲吻一下自己统帅的手。‘你当了多少年的兵?’元帅问道。‘四十多年了,元帅大人。在阿斯佩恩我得过一枚金质奖章。我还参加过莱比锡战役,获得炮十字章。我受过五次重伤,眼下这一次我算是彻底完了。我终于活到今天,这是多么幸福、多么荣耀的事啊!
既然我们取得了胜利,皇上的领土得以收复,我死了又算得了什么!’就在这一刹那,亲爱的士兵们,营房里响起了我们雄壮的国歌《求主保佑我们》。歌声嘹亮而庄严,响遍整个战场。那位正在与生命告别的战士又一次挣扎着想站起身来。他激动地高呼:
‘奥地利万岁!奥地利万岁!让我们美妙的国歌永远唱下去!我们的统帅万岁!军队万岁!’垂死的士兵又一次俯首在元帅的右手上,吻着它,倒了下去;从他高尚的灵魂里吐出了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统帅脱帽肃立在这名最优秀的士兵的尸体面前。他两手捂着脸,激动地说:‘这一美好的结局真是令人不胜羡慕。’亲爱的士兵们,我祝愿你们大家都能得到这么美好的结局!”
运送先遣连士兵的列车终于出发了。呆在参谋车里的军官们,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本《神甫的罪孽》在研读,这是施罗德上校发给他们的。上校带着诡秘的神情对大家说:“你们一定要仔细翻看页,这里蕴含着极大地秘密。“每一位军官都精读了页,不过,谁也没有看出里面蕴含着什么。大家都觉得施罗德上校一定疯了,在胡言乱语。
扎格纳上尉拿着那本书对大家说:“上尉为什么让大家认真学习《神甫的罪孽》页呢?是因为这一页之中给我们讲述了一种新的电报密码即数字补充法。这种密码其实很简单,我们下面一块学习,比如——”正当上尉兴致勃勃的讲述破译密码方法时,候补军官比勒发言说:“密码好像有点毛病。”
密码确实让所有的军官摸不着头脑。上尉疑惑地说:“为什么密码在我这里正确,到你们那里就不对了呢?”
比勒说:“《罪孽的神甫》分为上下两卷,我们拿的是上卷,你拿的是下卷,因此密码在我们这里不对劲。”
卢卡什上尉看到上尉处于尴尬境地,就转移话题说:“其实我们没有必要研究这些没有价值的密码,因为到了前线谁也没有时间去猜谜。”
上校很勉强地表示同意,他自己也说:“参谋在前线也越来越少使用密码了,因为在前线谁都没有功夫推敲他们,尤其是大炮响起时,所有的人都只顾逃命。”
上尉停下来,望了望时间表说:“诸位,我们眼看就要到拉布了,每人可以领五两匈牙利香肠。休息半个钟头。不过大家要记住我们是四点十二分开车。三点五十八分大家都得在火车上集合。从第十一连起,一连连地下车,配给是在第六号贮藏所发,每次发一个排。负责发放的是候补军官比格勒尔。”
卢卡什上尉下了军官车厢,到士兵车厢找到了帅克。他对帅克说:“你告诉巴伦,等列车到了布达佩斯,让他给我送点小面包到军官车厢,再拿点肝泥馅饼,这些东西都放在小箱子里的锡箔纸里。另外,告诉万尼克那头笨骡子,让他给我报上一份全连官兵的准确人数,别让他用旧数字糊弄我。”帅克领命之后缓慢地朝士兵车厢走去。
帅克走进车厢,觉得自己很荣幸,心想:上尉长官什么事情都交给我完成,说明他已经把我看成他的朋友。
“上士先生,卢卡什上尉刚才骂你是个笨骡子,他让你立即给他上报一份准确的全连官兵人数。”
万尼克生气地说:“上尉骂我是笨骡子,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那些懒鬼排长,他们不把排里的名单送过来,我怎么能够核计出连里的总人数。上尉他还骂我,他怎么不把自己的部下管理得服服帖帖。如果我是上尉,我一定会对每一个士兵都了如指掌的。”
巴伦听到万尼克在发牢骚,也想插两句,万尼克怒不可遏地说:“你滚一边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帅克忽然想起卢卡什上尉对自己的交代,他对巴伦说:“巴伦,上尉先生让我转告给你,当列车到布达佩斯时,让你把小面包和肝泥馅饼送到军官车厢,这些东西都放在上尉床底下那口箱子的锡箔纸里。”
巴伦一下子变得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似地,耷拉着脑袋,用最细微的声音说:“肝泥馅饼已经不在了,我——我在上车之前发现了它,我想尝尝它们是否坏掉了,于是,我、我就吃掉了。”
“你不会连锡箔纸一起吃了吧?”万尼克还想说一些更难听的话讽刺巴伦,帅克抢先一步说:“巴伦,你对我说过你的家乡快要宰猪做熏肉了,假如你的家人把一大块熏肉寄到了我们连,而我和上士万尼克就像你偷吃上尉的肝泥馅饼一样把你的熏肉全给你吃掉,你是不是很痛苦呢?”
巴伦痛苦地望着大家。万尼克提醒巴伦说:“全靠我说情,上尉才把你留在身边。如果你继续偷吃东西的话,上尉迟早会把你送到前线的。”
巴伦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帅克蔑视地看了他一眼说:“亏你还是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哭的。像你这样死不悔改的,把你送到前线一点也不过分。我给上尉当勤务兵时,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他有什么东西,总会善良地分给我一份。他让到饭馆给他买饭,我每次总是掏自己的腰包为他多买一份,所以说——”
“巴伦,你又在干什么?”万尼克突然问道。
大肚子巴伦的馋瘾又犯了,他已经把上尉箱子中的最后一小块面包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万尼克又要开口训斥巴伦时,列车外面人声鼎沸,帅克也急忙下了车去看热闹。原来是另外一辆列车上的一名班长从列车上摔了下来,摔得粉身碎骨。牺牲了的班长身边有一个士兵在为他站岗,士兵嘴里大声说:“不准靠近,不准靠近。”
帅克夹在好奇的人群之中看着热闹。忽然,他的后面传来了一个严厉的声音:“你在这里干什么?”
帅克转过身来对着士官比勒行了一个军礼,说:“报告士官,我在看一个死去的人。”
“你不去执行上尉的命令,来这里瞎看什么?”
军需上士万尼克走上前说:“士官先生,帅克正是奉了上尉先生的命令来这里探听事情的究竟。此外,营长叫传令兵杜喜奇到处找你,让你去见扎格纳大尉。”他们都走回了自己的车厢。
上车号响起了。
扎格纳大尉对士官比勒说:“我让你负责发放香肠,可是,士兵根本没有领到香肠,你为什么不向我汇报。我让你负责维持秩序,可是,你却让他们放任自流。现在你不用一个一个数香肠了,你很高兴吧?外面死了一个班长,你自告奋勇要去调查,结果怎么样呢?”
“报告,十一先遣连的帅克——”
“别跟我唠叨帅克,帅克是奉了卢卡什上尉的命令去的,你别老卖弄你的理论知识。”扎格纳大尉大声嚷道。
“报告,大尉先生,士兵们没有领到香肠,可是每人都领了两张明信片。请大尉先生过目。”比勒从衣服里掏出两张明信片递给上尉。
营部传令兵杜喜奇走进了军官车厢,他捎来了一份旅部的电报,电文很简单:迅速做饭,并向索卡尔挺进。”扎格纳大尉看了看不知所以然。
“报告上尉,军运管理处的主任请你去一趟,他那里也有一份电报。”杜喜奇说。
扎格纳大尉很快见到了军运管理处的主任。管理处主任很神秘地对上尉说:“听说你们的旅长已经疯了,所以那份电报可以不去执行。”这位主任和大尉是老同学,他说着说着就扯到了当时他们上学时的事情,因此惹来了上尉的不快。
“火车几点开。”大尉看了看表问。
“还有六分钟。”
“那我告别了。”上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军运管理处。
大尉回到车厢之后,看到军官们分成几摊在玩纸牌,唯独比勒在翻阅一些手稿。大尉问他写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他回答说:“假如我在战争中牺牲了,我写的这些东西就是我曾经作战的证明。”
大尉说:“你把什么塞进军服里了,让我看看。”
比勒不好意思地把藏在衣服下面地那个本子递给了大尉,说:“请您自己看吧!”
本子上的题目是《奥匈帝国军队卓越而光荣的诸战役概要》,题目下面写着:帝国皇家陆军军官比勒根据历史研究资料汇编并评注。
上尉翻开本子,发现里面极其简单地记载着一些重大战役。
这些战役是按照时间顺序组成的,它从一六三四年九月六日的内德林根战役写起,然后是一六九七年九月十一日的岑塔战役、一八○五年十月三十一日的加尔笛耶罗战役、一八○九年五月二十二日阿什波恩战役、一八一三年的来比锡的民族战役、一八四八年五月的圣路西战役和一八六六年六月二十七日特鲁特诺夫战役,以至一八七八年八月十九日的攻占萨拉热窝。所有这些战役的图解绘制得毫无差别。
大尉看着比勒的战役图解很像足球场地的布局,就说:“比勒,你很擅长踢足球吧?”
比勒的脸唰地红了,他垂下头,眼睛盯着脚尖不知所措。
大尉继续翻着本子,当他看到比勒对奥地利和普鲁士特鲁诺夫战役图的评注时,大尉轻蔑地瞪了比勒一眼,嘲笑他说:“你别太不自量力了,你以为你是谁,你连一个正式的军官都不是,还妄想干预战略性问题,简直是痴人做梦。”
“卢卡什上尉,士官比勒是你的手下,你应该好好教导教导他,别让他把尾巴翘上了天。如果他真觉得自己是一名军官,你应该让他去冲锋陷阵。”大尉说完之后便转身离开。
士官生比勒等大尉离开之后,像一个梦游病人一样走进了厕所里面,他关上门任凭眼泪夺眶而出,然后又赌气似地撕毁了自己编写的战役概要。心中的委屈,经过他的一番发泄之后,便无影无踪了。他在厕所里洗了洗脸,走到外面的走廊上,心中暗暗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成为一个强者。其实,比勒在早晨已经觉得身子不舒服了,经过大尉的一番训斥和讥笑,肚子里更加难受了。
他强忍着走到了自己的车厢。后来,旗手普勒斯纳来找比勒一起喝白兰地酒,比勒像失去控制似地大口喝酒,不一会儿就酩酊大醉。
扎格纳大尉只好命令营部传令兵杜喜奇将比勒抱回到包厢中,然后将他放到一条长凳上。在这里,士官比勒做了两个梦。
在第一个梦中,比勒是一位英勇能干的上校,他坐着小汽车到前线检阅官兵,军部又将他任命为少将。少将比勒坐着小汽车遇到了严厉的上帝,上帝对比勒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就是扎格纳大尉。”比勒被扎格纳大尉吓得全身哆嗦,他结结巴巴地说:“报告——”
“你竟然敢蔑视上帝,现在就把你扔进茅坑里。”上帝叫来了两位长着翅膀的天使,比勒一看竟然是杜喜奇和巴柴尔,他们两个抬起比勒扔进了茅坑。
此时,杜喜奇和巴柴尔正坐比勒的身边玩纸牌,一股臭味从比勒的身上传出。巴柴尔看见比勒在椅子上翻来覆去地转着,厌烦地说:“肯定是他拉在裤裆里了。”
杜喜奇冷冷地说:“别管他了,继续玩牌吧。”
士官比勒又做了一个梦,他一边说着梦话,一边翻着身,把身边的巴柴尔臭的只想吐出来。他不停地挣扎着,终于从椅子上滚到了地板上。杜喜奇和巴柴尔把他放回原位,可是他又掉了下来。杜喜奇对巴柴尔说:“我觉得比勒士官像是患上了霍乱病,我们还是叫来营里的军医给他看看吧。”
营里的军医叫费而费,是从医学院校毕业的大学生,在医学上还是有一定造诣的。战争爆发之后,费而费就入伍当上了军医。他在军队中对生病的士兵非常照顾,后来他被派到了十一先遣连,奔赴前线来了。
费而费替比勒诊断过之后,对卢卡什上尉说:“这位渴望成为军官的比勒,现在正拉着肚子,不过他既不是霍乱,也不是痢疾,就是一般的拉肚子。为什么呢?因为他喝了太多的白兰地,不过,即使他不喝白兰地还是会拉肚子的,因为他吃家里寄来的奶油蛋卷吃得太多了——”
扎格纳大尉打断他的话说:“也就是说,这个傻瓜其实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可是,这种事情传出去就不太好了——,尤其是对卢卡什么上尉更加不利呀——”
费而费连忙说:“不用担心,我会开一张证明,来证明你们连里的士官比勒得了痢疾,需要留在布达佩斯治疗。”
就这样勇敢的士官比勒被送到了传染病医院。
士官比勒得知自己患上了痢疾非常高兴,总算为皇帝尽了一点义务。比勒来到痢疾病房时,已经没有了空位,只好转到了霍乱病房。霍乱病房中共有十六张大床,住了五个病号,其中一个人已经在半小时前断气了,用床单盖上了脸。士官比勒休息了一阵子,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就从床上下来了。这时,参谋部军医对他说:“比勒,经检查你是一个霍乱病毒携带者,我们明天将把您送到塔尔诺夫的后备医院中进行观察。”
就这样,士官比勒从一个热情的战士变成了霍乱病毒携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