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毛连续第七天站在“四通八达”物流公司的门口。

门卫和李小毛较上了劲，不管李小毛怎么说，门卫就是不允许他踏进公司一步。对于李小毛的软磨硬泡，门卫表现出了良好的素养，既不和他吵，也不拿正眼看他一眼。门卫在门口站得笔直，那厚实的身板好像一堵墙，把李小毛活活地堵在了大门外面。

李小毛觉得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和门卫较劲只能延长时间。“四通八达”的老板李小毛在电视里见过，是个气质高雅的女强人，虽然看起来傲一点，但面相不恶，在电视里侃侃而谈，给人一种很容易接近的感觉。一点儿不像面前这个门卫，满脸横肉，看谁都不顺眼，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蛮横样。站在离门卫不远的地方，看着门卫牛皮哄哄的样子，李小毛想，如果有一天我和老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一定想办法把你给开了。想到这里，李小毛难得地笑了一下。但只笑了一下，又皱起了眉头。那是以后的事，以后的事想想还行，眼下最急迫的是解决如何进门的问题。

介绍材料李小毛已经通过门卫递交进去了。总裁办一直没有答复，这是门卫告诉他的。门卫除了告诉他这句话，眼里就没有了他。七天来，李小毛想尽了一切能想的办法，他甚至按照毛飞说的，给门卫买了两条烟，却被门卫一声不吭的眼神挡了回来；他也试图想给门卫讲解一下自己工厂的产品，门卫却一点儿不感兴趣。李小毛只能站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看着各种各样的小轿车鱼贯而入，鱼贯而出。每一辆出入，都能得到门卫的一个敬礼，哪像他，连门卫的一个正眼也无法得到。这样的场景看得多了，李小毛才明白，自己打着要找老板谈事的架势，其实，根本唬不住门卫。这么大的公司，来找老板的人哪有自己走着来的，哪一个不是坐着高档小轿车驶入。世面见得多了，门卫的眼头自然就高了，何况，李小毛的普通话很不标准，一听哪个地方的人都像，就是不像本地人。外地来找老板的人也不少，但没有一个是自己走上门来的，都是老板从车站、机场派车接来的。

门卫软硬不吃，李小毛只能整天站在门口想办法。与其说是想办法，其实是没有办法，或者是在等办法。站得时间长了，李小毛发现，门卫并不是一直站在门口。没事的时候，门卫在门口站得笔直，但门卫除了站岗，还要不停地去门卫室接电话。电话放在门卫室的窗台上，隔一会儿响一次。电话铃声很大，李小毛站的地方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电话铃声却听得一清二楚。每次电话响了，门卫就背对着门口去接。接电话的时间有时候长，有时候短。发现了这个规律，李小毛慢慢地移到了门卫室的旁边，这个地方门卫看不见。别看自己站在门口的时候，门卫爱答不理的，自己一旦从门卫的眼前消失了，李小毛发现门卫不停地四处张望，好像在寻找他。李小毛又往后移了移，彻底从门卫的眼中消失了。门卫四面张望了一会儿，不再左顾右盼，一心一意地履行职责了。李小毛靠在门卫室外面的拐角，点燃了一支烟，一边抽一边竖起耳朵听着。

电话铃声传入耳朵的时候，李小毛正好抽完了一支烟。他把烟头往门口的花坛里一扔，轻手轻脚地闪了出来。门卫果然放松了警惕，背对着大门冲着话筒大声喊叫。“四通八达”物流公司的大门很宽敞，门卫身后可供李小毛选择的路径就很宽松。一个箭步，李小毛从门卫身后溜了进去。李小毛进去后，并没有急着往办公大楼去，他先躲在了门卫看不见的地方，一直等到门卫接完了电话，站在门口挺得笔直了，才不慌不忙地往目的地走去。李小毛的脚步迈得很从容，只有他自己知道肚子里的心脏像敲响的鼓皮一样不停地颤动。离办公大楼越近，心脏的响声就越大。以致后来李小毛听不见了自己的脚步声，耳边只有心跳声。

进了办公大楼，迎头就遇见了几个人，李小毛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颜色。所幸那几个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走了过去。一楼大厅，是整个办公大楼的示意图，李小毛才知道这座大楼高七层，每个部门的名称都赫然在目。李小毛看了几遍，也没有看见董事长，或者总经理的门牌号。但是，他却看到了总裁办公室的牌号。总裁办位于办公楼的三层，李小毛没有多想，就往三层去了。

楼道里很安静，没有一个人。这就给李小毛壮了胆气，上了三楼，一抬头，就是总裁办的牌子，门却紧闭着。李小毛往两边一看，门上全挂着副总经理的牌子。他站在楼梯口，不知道该往东，还是往西。李小毛想敲响总裁办的门，手都抬了起来，想了想又放了下来。万一总裁办把自己轰出去，就前功尽弃了。他往东走走，看一看；退回来，又往西移移，瞅一瞅。终于让李小毛看出了门道。他从门与门之间的距离发现，挂着牌子的每间办公室大小都差不多，唯有东面一个没有挂牌子的办公室，从门之间的距离来看，足有三个其他办公室那么大。李小毛为这个发现很是欢欣鼓舞，他认定，这个办公室肯定就是老板的。

站在门口，李小毛运了运气，感觉到呼吸正常了，才轻轻地敲响了门。李小毛敲得很轻，门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却很清晰：请进。李小毛轻轻地推开了门，里面是一个很空阔的房间，空阔到站在门口看不见里面的人。李小毛只能再往里面移动一下脚步，直到整个身体都进入了房间，李小毛才看见了一张办公桌。李小毛没有想到竟然还有如此大的一张桌子，足有五米多长，两米多宽，李小毛想，如果把他们学校的课桌拼在一起，足足有八张课桌那么大。桌子虽然气派，桌子后面的人却显得很是娇小。换句话说，由于桌子太大了，反而把人衬小了。那个娇小的人显然是个女的，这是李小毛从她头上垂下来的毛发上做出的判断。

桌子后面的人头一直低着，看着摆在面前的文件，或者报表。因为李小毛在桌子上看到了好多写着报表字样的文件。李小毛已经站在面前了，桌子后面的女人仍然静静地看着，没有抬头。李小毛不敢再动，他把自己站成了一座雕塑，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房间本来就大，因了没有声音，更显得安静。只有立在桌子旁边的巨大的钟表在一丝不苟地响着，李小毛的心随着钟表在一分一秒地跳动。等待，以前李小毛没有这样等待过，站在这里他才知道，等待是最熬人的。除了心跳，李小毛感觉自己的汗就像风雨过后田地里的虫子一样，一个一个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然后在额头上、脸上慢慢地爬行。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李小毛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敢抬起手，擦一下额头上滚动的汗珠。尽管好多已经滚入了眼内，辣得眼睛不停地眨动。李小毛只能庆幸，幸亏眼睛眨动没有声音。

终于，那颗一直在李小毛面前低着的女人的脑袋抬了起来。她在看到李小毛的同时李小毛也看清了她，没错，就是她！她就是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个女老板。

女老板并没有为李小毛的突然出现有一丝惊奇，她面色平静，好像还带着些许笑意问道，找我？

找您。李小毛说。

卖车？

卖车！

在公司门口站了多长时间了？

前后一个月了。

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城市的？

一个月前。

女老板笑了，真正地笑了，笑容在她脸上像倒在地板上的水一样漫开了，早在门口见过你了，你的材料也已经看过了，优势不大。女老板顿了顿，但我欣赏你的恒心和机警，你向你们单位请示一下，我一次要五十辆，你们最低能给到什么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