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宁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9
|本章字节:5994字
厂里发了文件,把铸造车间改制的经验树立成了典型,在全厂推广。
毛飞再一次成了厂里的名人。
办公室基本上不来了,按照厂里的要求,毛飞一个车间一个部室地介绍经验。团支部书记出身的毛飞能言善辩,把铸造车间推行准法人运作的经验以及试行计件工资制取得的效果描绘得惟妙惟肖,加之在讲演的时候,毛飞又很善于互动,所到之处,会场气氛就空前地好。台上振奋,台下激动,台上台下水乳交融,会场就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欢乐的海洋,毛飞的名字台风席卷般地传遍了桃栗沟的每一个角落。不但名字频频出现在大喇叭中,照片更是放大上了厂报的头版。据说在厂报一版按这种规格处理照片尺寸的,在厂里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厂长,一个是党委书记,另一个就是毛飞。
那时候,冬天已经过去,春天不可抑制地来了。山更绿了,天更蓝了,毛飞的心就像树上刚刚露出的绿芽,萌动而蕴含着希望。车间具体的生产他已经不再顾及,李明亮的苦恼他也抛在了脑后。稍有空闲的时候,毛飞就抬头看天,看天上的白云变化。那时候,毛飞脸上总是一副深沉而又陶醉的模样,陪同毛飞四处巡讲的厂宣传部的人说,毛飞变了,变得更深沉、更稳重了,心思也像飘在天上的云朵一般,变幻莫测。虽然整天在一起,看着毛飞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他心里到底想什么,谁也不知道。因为,云的心思只有天知道。
关中地方,有一种面食,叫臊子面,因其色香味俱全而负有盛名。首先是“汤”,讲究煎、稀、汪,味道注重酸、辣、香;面要求薄、筋、光。据说清朝时候是朝廷的御膳。当地农家,来了最尊贵的客人,往往就用臊子面招待。这种面,吃的时候,只吃面,不喝汤。吃过面的汤要回到锅里,循环使用。当地人都把这种招待客人的场面叫流水席。毛飞的演讲就和臊子面的吃法一样,不管走到哪里,汤是不变的,变化的只是场地和面食。有一句俗话叫换汤不换药,毛飞的演讲却是换药不换汤。
这天,按照安排,毛飞去总装车间演讲。像其他任何一个车间一样,毛飞是被雷鸣般的掌声迎上台的。该说的已经说了许多次,甚至不用过脑子,嘴一张,话就很自然地涌了出来。因为是新的一轮听众,台上的虽然在重复,台下的却听得新鲜、专注、热烈。掌声就像刮风时候河里皱起的浪花,一浪接着一浪。
毛飞和其他所有先进巡讲不一样的是,别的演讲者只管自己讲,讲完了就脚底抹油,开溜。毛飞不管在哪个车间演讲,每次都要专门留出时间,和台下的听众互动,解答台下提出的问题。台上台下互动,其实是毛飞演讲最出彩的地方,也是毛飞最愿意做的,因为,每到这个环节,他就从台下一双双目光中感到了一种自豪和满足感。
总装车间的职工大多是拖家带口的,好多人正处于上有老、下有小的经济拮据阶段,对铸造车间推出的准法人运作模式自然格外敏感。提问题的纸条显得格外多。每次面对这些纸条,毛飞都很兴奋。他的兴奋程度是与纸条的数量成正比的,纸条越多,毛飞越蠢蠢欲动、按捺不住。现场解答问题是最显示自己才华的了,看着满桌的纸条,还没有开口,他就已经面色充血、亢奋异常。他觉得自己满腹的才华此时犹如奔涌在大坝里的水,就等开闸了。
第一张纸条是他特意从桌子上的纸条堆里抓起来的,这张纸条很特别,折叠成了一个“心”形。在他低头看纸条的时候,台下的人几乎全都屏住了呼吸,会议室里静得只能听见毛飞一个人的呼吸声。毛飞的呼吸渐渐由细变粗,随之变化的还有脸色,已经从刚才的绯红变为苍白了。也许是因为激动,或者气愤,毛飞拿纸条的手有些颤抖,这就使安静的会议室更有了一种窒息的感觉。纸条上只有一句话:今天中午,你要不在单身楼后面的山脚等我,下午我就揭穿你的真实面孔。后面还用加重的笔迹写道,我豁出去了。
毛飞抬起头,目光在会议室搜寻,果然在最后边,他看到了沈红红挑衅的目光。所幸毛飞头上的虚汗适时地流了出来,台下的听众都看见毛飞突然间脸色苍白、虚汗不止,一双双关切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聚焦。陪同的宣传部的人见了,问道,毛主任,你没事吧?
毛飞的脸上涌出了一丝苦笑,老毛病了,恐怕对不起总装车间的兄弟姐妹了。
先去医院吧。台下的人虽然遗憾,却纷纷说道。
毛飞两手作揖,匆匆离开了总装会议室。外面的风很大,风一吹,汗就没有了,毛飞逐渐冷静了下来,离中午还有半个多小时,足够他考虑去不去了。上次从单身楼一走了之,他就一直躲着沈红红。他也知道沈红红寻找一切机会围追堵截自己,却一直徒劳无功。那天在招待所,因为有赵老歪在,沈红红见了自己即使眼睛充血,自己还是在她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走了。沈红红很怕赵老歪,毛飞知道沈红红其实不是怕,而是一种愧疚。按照沈红红对自己的疯狂程度,她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以前,毛飞想,沈红红还在和自己的关系上顾忌赵老歪,这就说明,沈红红还没有丧失理智,还好一点面子,这就给了毛飞很大的回旋空间,毛飞就是利用了她这一点,经常在赵老歪不知晓的情况下把他当作挡箭牌,活活地把沈红红挡在外面。
巡回演讲,身边没有了赵老歪,果然就让沈红红抓住了机会。对于沈红红,他已经没有一点儿兴趣了。但要不去,真要传出一点风,就会在桃栗沟成燎原之势,那么,自己苦心经营的仕途在刚有起色时就被湮灭了。
不能因小失大,因为沈红红而影响了自己的前途。何况,自己有的是办法对付沈红红。这样琢磨透了,毛飞先去了一趟医院,和几个熟人打了个照面,然后,在医院的厕所解了个手,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地出了医院,往山脚去了。
正是中午,太阳在头顶撒欢儿,小路上的冻土化成了泥,承受着毛飞躲躲闪闪的脚步。目光所及之处,看不见沈红红的影子,毛飞就有些烦躁,脚步也就缓了下来。穿过一片树林,山便有了一个豁口,一面朝阳,一面背阴。背阴的地方站在豁口外面看不见,毛飞走进豁口,发现沈红红早就到了。
沈红红背向自己,蹲在地上,毛飞一直走到沈红红的身边,沈红红也没有回头。一个雪人出现在了眼前,这个雪人已经开始化了,身上坑坑洼洼的,尤其是前胸,露出了一块黑色的石头。雪人的脸已经看不出是脸了,眼睛的部位也凹了进去,就像两个小洞,远远看去,就有点有眼无珠的感觉。
红红,我来了。见沈红红不回头,毛飞喊了一声。
沈红红一动未动,认识他吗?
不认识,毛飞意识到沈红红说的是雪人,就说,你认识?
沈红红说,原来认识,现在不认识了。
毛飞说,也是,都已经面目全非了,即使是人,也没有人样了。
沈红红回过了身,眼睛盯在了毛飞身上,你一点儿也没有在它身上找到似曾相识的感觉?
毛飞看到沈红红的眼睛里蓄满了泪,就小心翼翼地说,你让我来,就是让我认雪人的?
你认识吗?
毛飞茫然地摇了摇头。
沈红红伸手擦干了眼泪,难怪你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毛飞不愿意再和沈红红捉迷藏了,他一边回头往回走一边说,你要真想找我,就去205室,我在那里等你。毛飞走了一段了,回头看了看,看到沈红红已经移动了脚步,跟在了自己身后。毛飞加快了步伐,一边走一边嘲讽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