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歪在水房刷完碗，走进宿舍，看见李英娜正坐在桌子前，翻看着桌上企业管理的书籍。李英娜没有回头，看得很认真。赵老歪放下碗，坐在了床边，目光落在了李英娜的身上。

李英娜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头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羊尾巴”，脖颈就很清楚地闯入了赵老歪的眼睛。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阳光淡淡地从窗户射了进来，李英娜的皮肤上就有了一层金黄色。赵老歪甚至看见了她脖子上淡淡的绒毛，也在发着金灿灿的光。洁白的连衣裙下，黑色胸罩的吊带若隐若现，赵老歪突然有了一种冲动，一种想伸出胳膊把李英娜抱入怀中的冲动。

还没等他有所行动，李英娜突然回过了头，如花的笑脸立即灿烂在面前，出去了？

赵老歪连忙收回目光，笑了笑，洗碗去了。

李英娜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文静中透着调皮，看电影去？

赵老歪想起下班路过俱乐部的时候，看见有一个电影预告，好像是《高山下的花环》，听说火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现在才传到了桃栗沟这样的偏远山区。不等赵老歪说话，李英娜就拉着赵老歪的手，走吧。

赵老歪的心里涌上了一股暖流。他明白李英娜的意思，桃栗沟有这样一种习俗：青年男女交往的多，公开的却少，都躲在山脚的竹林中，或者河边的小路上。这些，都被称之为地下情。地下情不等于别人不知道，而表示双方还没有最终确定是否走到一起。一旦关系确定了，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一起看电影，在全厂人面前表示这个男人有女朋友了，或者这个女的有主儿了，有贼心没贼胆的就不再打主意了。李英娜约他去看电影，向他传达的就是这样一个信息。

赵老歪能说什么呢？

赵老歪想，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跟着李英娜走出单身宿舍，李英娜，还有他，立即成了路人注目的焦点。李英娜的连衣裙无风而动，扎起来的“羊尾巴”随着步子上下跳动，跳得赵老歪的心里慌慌的，虽然和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子走进众人的目光中，赵老歪并没有像其他男人一样骄傲地四处张望，相反，他却回头看了看住了多年的单身楼一眼，心里涌上来一股很复杂的情愫，看来，住到头了。赵老歪很奇怪自己心里竟然有一种很留恋的感情，是舍不得结束单身生活，还是有其他的隐情？

单身楼后面不远处，就是清清的河水和高高的山梁。山很青翠、深邃，看不进去。但山和水永远是连在一起的，赵老歪很自然地想到了山下的河水。美人河的水一年四季总是不紧不慢、缓缓地流着。心里有了水，赵老歪的脚步也变得缓缓的，很快就让在前面鸽子一样飞翔的李英娜远远地甩到了身后。

李英娜回头嫣然一笑，整个桃栗沟都失了颜色，快点！

赵老歪赶上去，低声说，不看电影，行不？

李英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想和你，赵老歪很艰难地说，到山上去转转。

李英娜看了山梁一眼，和赵老歪一样，她也看到了浓密的树林和一片青色，两个人要钻了进去，就脱离了所有人的视线，整个世界也就成了两个人的世界。李英娜的脸红了，也笑了，脑袋不听使唤地点了下去。

河边虽是两个人都很熟悉的河边，河水里却藏满了各自的秘密。两个人站在河边，静静地看着河水里的人。看得久了，就觉得河水流进了心里，把心偎贴得痒痒的、酥酥的。李英娜不由自主地往赵老歪的身边靠了靠，这才发现赵老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目光移到了山上。

浓密的丛林中，在夕阳下隐隐约约地凸现出一座小土房。房子距离寺庙不远，不注意看就会忽略，赵老歪曾去过这个庙里，竟然没有发现旁边还有这么一座小土屋。土屋前坐了三个人，好像是一家三口在审视着山下这座现代化的工厂。李英娜看不清这三个人的表情，她相信赵老歪也像她一样，看不清。但赵老歪却做出一副痴迷的表情，呆呆地望着半山腰，好像魂儿也丢了，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李英娜已经热起来的心有点不高兴了，看什么呢？能看清吗？

醒过神来的赵老歪竟是一副狂喜的心情，我们到山上去看看？

太阳快下山了！李英娜扭了扭腰姿，做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怕什么！赵老歪一把抓住李英娜的手，有我呢。

李英娜感觉赵老歪的手不是抓在自己的手上，而是心上。这让她的心有一种踏实感。她不再说什么，脚步随着赵老歪踏入了上山的小路。从山下看，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的，浓密而又神秘，真正钻入其中，才发现树木与树木之间的距离很大，周围都空空荡荡的，脚下的山地里竟然有雾气冒出，李英娜想，难怪从山下看去，半山腰的那三个人头顶雾气缭绕，跟活神仙似的，原来是山体蒸发出的热气在作祟。走了一段，回头再向山下看去，远处已经朦朦胧胧的，只有山下的美人河晶晶莹莹、凹凸有致，活似一个睡美人依山而卧。李英娜看了，竟有些吃醋，赵老歪经常往河边跑，除了看书，还有没有别的想法呢？

李英娜觉得被赵老歪紧紧抓住的手出汗了，赵志强，李英娜说道，我们别上去了，你看，太阳只剩下半张脸了。

赵老歪没有回头，一边走一边说，最多半个钟头就到了。

看来赵老歪拉自己来山上，并没有自己隐隐希冀的意思，李英娜看见白色的连衣裙上，已经被树枝扫出了几道黑色的污痕，有点后悔没去看电影了。事已至此，只能跟着往上走了。

李英娜和赵老歪走到小土屋前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小土屋搭在一个平坦的空地上，这块地，竟然没有一棵树木，好像是专为搭建这个小土屋而空出的。空地的边缘上，有几个青石，刚刚看到的三个人，现在只剩下一个老头儿，还有一个老太太，正坐在石头上，平静地看着脚下的工厂。两个人看起来有七十多了，但目光很有神。看见他们上来，老头儿和老太太的目光都很平静，好像在看着山上的草木。

大爷，休息啊。赵老歪松开李英娜的手，给老头儿递过去一支烟。

抽不惯，老头儿摇了摇手里的烟袋。

赵老歪好像跟老头儿是老熟人了，一屁股坐在了老头儿身旁的石头上，大爷，在这儿住了多长时间了？

老头儿嘴里喷出了一股浓浓的烟，一生下来就在这儿，一辈子没挪过窝。

赵老歪把手里的烟盒重新放回口袋，大爷，您不抽我的烟，能不能让我抽一口您的烟？

老头儿和老太太脸上有了笑意，老头儿痛快地把烟袋递了过来。赵老歪是个老烟鬼了，但只抽了一口，就呛得喘不过气来。看着赵老歪的脸咳嗽得通红，老头儿和老太太都笑了。

大爷，向您打听一个人。赵老歪等呼吸均匀了，趁着老头儿高兴，赶紧说道，您见没见过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头发长长的，脑子有点问题。

先是老太太的表情变了，她狠狠地哼了一声，起身回屋了。老头儿很是认真地看了看赵老歪，然后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又用脚把磕出来的烟灰踩了踩，拍了拍屁股，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说，小伙子，快带着姑娘下山去吧，天快黑了，山上狼多……小木门在老头儿的身后关上了，就在这时候，旁边的寺庙里传来了撞钟声。钟声还在山上回荡，夜幕已经紧紧地裹住了赵老歪和李英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