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者:范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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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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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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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798字

王大平走进做饭的窑洞,母亲正在灶间烧火,准备中午的饭食。一股浓烟从灶堂里冒出来,弥漫了窑洞。父亲坐在土炕上抽着旱烟,与母亲说着闲话。母亲最先看见儿子,惊喜地从浓烟中抬起头,双手拍打衣服上的尘土,疼爱地看着儿子。父亲随着母亲异样的表情看见了走进门的儿子。他磕掉旱烟锅子里的烟灰,从炕头上溜下来,迎着儿子。王大平叫了一声“大,妈”,算作对父亲和母亲的问候。


王老二和妻子忙不迭地应承着,惊喜地看着儿子,打量着儿子。儿子消瘦多了,也黑多了,脸上的学生味道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和黝黑。儿子为了理想,为了给相信他的人一个交代,为了给跟着他的人一个好的回报,专心操办苗圃,培育树苗,取得了预想的结果。苗圃办成了,树苗子长出来了,儿子和同伴更加亲近,更加和谐。同伴以感激的心情谈论儿子,帮助他们运送肥料,耕地播种,给苹果树浇水施肥。他们心里高兴。尽管他们从来没有踏上后沟半步,没有见识过儿子的苗圃,却从儿子同伴的言语里和行动中感受到了儿子的能耐、力量和影响。很多人帮助他们,关心他们,问候他们,都源于儿子所做的事情,源于儿子的能力,源于儿子的影响。儿子给乡亲们带来了希望,给同伴带来了希望,也给他们带来了希望。他们努力地做着农活,做着家务,尽力减少儿子的负担,尽力让儿子安心。他们期望儿子办好苗圃,期望儿子为众人多做一些好事。


当初,王大平冒冒失失把苹果树苗子赊销回家,王老二暗暗埋怨儿子胆子太大,埋怨儿子做事冒失,甚至埋怨儿子考虑的事情太多,管的闲事太多。后来,王老二看到村子里很少有人理解儿子,很少有人购买儿子赊销的树苗,儿子把苹果树苗栽种到自己家的承包地里,没有给乡亲们造成负担,没有影响乡亲们种粮食,心里宽慰了很多。如果乡亲们相信儿子,用最好的土地栽种苹果树,失败之后会是怎样的后果?儿子栽种苹果树,他无法阻拦,只能拼着粮食减产,让儿子去试验,让儿子检验自己的能力。他支持了儿子的行动,支持了儿子的事业,儿子满意了,儿子的事情也做成了,他暗自高兴,暗自快乐,暗自为儿子祝福。儿子与他不一样,儿子想得比他远、比他宽、比他多。他只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儿子却想让乡亲们都能过上好日子。儿子不仅关心全家人的生活,还关心乡亲们的生活,甚至想着子孙后代的生活。儿子期望给更多的人带来实惠,给更多人带来希望。儿子值得,他值得;儿子高兴,他也高兴。


深山中的王家洼毕竟闭塞,许多人既没有进过课堂,也没有出过远门,对期望的生活是陌生的,对外面的世界是陌生的。一些念过书的人在艰苦的劳作中把认识的字还给了老师,把懂得的道理还给了先生,把理想和向往悄悄地埋藏进了土地。一些期望改变生活的人在长期艰苦的劳动中,泯灭了希望,泯灭了理想,消磨了意志。更多的时候,人们更关心眼前的生活,更关心暂时的生活。人们按照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过活着与祖宗没有区别的日子:在黄土地里耕耘、收获、娶妻生子,在一代又一代的简单重复中延续一代又一代生命,延续一代又一代的理想,延续一代又一代的希望,延续一代又一代的梦想。人们有奢望,也希望改变,却没有改变的手段和条件,没有改变的力量和技巧,没有改变的计划和目标。任何改变都需要付出艰巨的劳动,需要付出不懈的努力,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王大平期望改变,当然也要付出不懈的努力,需要付出艰巨的劳动。


王老二夫妇感受到了未来的变化和收获。他们仔细地观察儿子身上发生的变化。儿子长高了,变黑了,,成了真正的农民。儿子的变化让他们惊喜,让他们踏实,也让他们伤心。曾几何时,儿子还是一个白白净净的书生,是一个人见人爱的读书郎。如今,儿子却像他们一样,成了满身尘土的农民,成了依靠土地活命的农民。儿子不应该是依靠土地活命的农民啊。


是命运的捉弄,还是命中注定;是血脉遗传,还是人为制造?儿子生在深山,就应该生活在深山?儿子的祖先依靠土地为生,儿子就应该依靠土地为生?在黄土地里生活、繁衍,并不丢人。人世间多少人出生在黄土地?多少人生活在黄土地?多少人埋葬在黄土地?在哪里生活不是生活啊。他们却不习惯儿子的变化。学生模样的儿子消失了,他们现在有一个长大成人的农民儿子。


“是不是灶间不利索?咋这么大的烟啊?”王大平走进灶间,坐在母亲坐过的地方,抓过一把柴火,一手拉动风箱,一手把柴火塞进灶间,灶间升起一股浓烟,之后升起一团火苗。火苗照红了王大平黑黢黢的脸,照亮了王大平棱角分明的额头,照痛了王老二夫妇的心。母亲急忙把儿子拉起来,“你去洗脸吧,我来烧火,我来烧火。”父亲惊奇地喊着,要儿子把风箱交给母亲。


“我试一试,看哪里出了问题。”王大平对于父亲和母亲报以微笑,然后站起身,看了看灶与土炕连接的地方。“灶和炕连接的地方让灰堵死了,捅一捅就好了。”随后走出窑洞,从柴火堆里捡起一根直溜溜的木棍,回到窑洞里对母亲说,“您先起来,我捅开了您再烧。”母亲顺从地给儿子让出地方,站在旁边看着儿子。父亲重新坐在炕沿上,抽着旱烟。


王大平捅了捅灶间的灰,站起来走到土炕旁边,打开土炕的门,从旁边抓过灰耙子掏着土炕里的灰。掏了一会,低头看了看,站起来,走到灶间,又用木棍捅了捅,重新回到土炕旁边,用灰耙子掏了掏土炕里的灰,顺手掩盖了土炕的门,然后坐在灶间烧火。火光明亮,少缺了黑烟。“利索多了。”王大平站起来,把风箱交还给母亲,“我洗洗脸。”


“把脸盆拿过来,盛点热水。”母亲拉开冒着热气的锅盖,抓起马勺,满满舀了一勺热水,倒进脸盆,“那边有你妹妹用的香皂。”王大平顺着母亲的眼光看了看,说:“不用了,随便洗一洗就行了。”王大平端着洗脸盆离开灶间,离开了父亲和母亲的视线。他看见的所谓香皂只不过是一块不足三个指头大小的劣质肥皂。他清楚地记得妹妹为了争夺香皂的使用权发生的冲突,记得妹妹使用香皂时的神情,不愿意让父母看见即将落下来的眼泪。


王老二夫妇看着儿子端着洗脸盆离开,没有说话,也没有相互的对视和交流。母亲静静地坐在灶间,看着灶堂里燃烧的柴火,出神地想着儿子。王老二忍不住又重新拿起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他们的儿子变了,变得让他们心疼,让他们辛酸。儿子到底为了什么呀?儿子的身体本来就不厚实,在没日没夜的劳作里,儿子更加单薄,脸膛更加瘦小,更加黢黑。儿子不再是原来的儿子。苦难的生活折磨着儿子的心智,折磨着儿子的身体。艰苦的劳作损伤了儿子的肌肤,损伤了儿子的健康。儿子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没有了从前的历练,没有了学生时的精神。短短两个多月,儿子失去了原有的神气,失去了几十年的积累,变得邋遢而木讷,憔悴而干瘦。儿子为什么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呀!


“咋会这样?咋会这样啊?”母亲出神地看着灶堂里渐渐熄灭的火焰,忘记了接续柴火,忘记了拉动风箱。她的儿子被艰苦的劳动损伤了,被没日没夜的劳作伤害了,没有以前挺拔高挑、聪慧机敏和潇洒自如。是谁把她的儿子变成了这个样子?母亲的心在颤抖,母亲的心在流血。


“大平失形了。”王老二忍不住默默念叨。儿子是他的希望、依靠和未来。在很短的时间里,儿子被生活压迫得失去了原有的精神、形状和劲头,他心疼不已。“这娃太实诚。这样下去要吃亏。”王老二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境和心情。儿子寻找生活出路没有错,儿子为了大家的利益不惜身体也没有错。儿子为什么会短短两个多月就失去原来的形状?儿子太实诚,太傻气。改变生活固然要紧,但是身体才最重要啊。没有好身体,好东西又有什么用处?


“你给大平说一说,不要让大平把身体弄垮了。”妻子看着丈夫。丈夫心里也想着儿子,丈夫对于儿子的疼爱不比她差。儿子小的时候,丈夫宁愿忍饥挨饿也要儿子吃饱穿暖;儿子上学以后,丈夫常常借口给儿子送吃食去看望儿子;儿子没有考上大学,在家里受熬煎,丈夫夜梦惊恐,长吁短叹,难以成眠;儿子安心务农,丈夫尽着力量满足儿子,生怕儿子受委屈,生怕儿子受煎熬。儿子被艰苦的劳动折磨得失却了形状,丈夫心里岂能好受。


“你去问问大平,咋会弄成这个样子啊。”王老二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没有听到妻子的言语。他无法接受儿子变瘦、变黑的现实,期望妻子劝说儿子爱惜身体。“我咋说啊?”妻子静静地坐在灶间,痴痴地想着心思,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随便找个借口问一问。他咋会弄成这样呢?都失形了。再不能让他到后沟里去了。”王老二焦急地说:“去后沟也行,不能在那里过夜,要回家吃饭,回家睡觉。树苗种到地里了,还守在那里做啥?让他回家来住。实在不行,我替他到后沟里去住,我替他们看护树苗子。”


母亲从灶间站起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出窑洞,找儿子诉说心愿。她不能等到吃饭,更不等到吃完饭以后。她担心儿子吃饭之后离开自己。


母亲走进王大平居住的窑洞,看见儿子躺在土炕上睡着了,从旁边拉过被子,盖在儿子身上,端起洗脸盆走出窑洞,把洗脸水浇灌到苹果树底下,回到灶间重新舀了一马勺水,清洗儿子的毛巾。“大平睡着了……看来是累坏了。”“你没有给他盖被子?”王老二边说边往炕下溜。“你干啥去?”妻子问。“我去给大平盖被子。”王老二对于妻子的问话有些生气。“我给他盖好了。你回来吧。”妻子看着走出窑洞的丈夫。“炕烧热了没有?不要让娃着凉。”王老二不放心地问。“晌午烧过。”妻子不紧不慢地说。王老二重新回到窑洞,催促妻子:“赶紧做饭,大平起来还要吃饭哩。不要再磨蹭了。”“你到地里喊两个女子回来帮我做饭。我想给大平擀臊子面,他好长时间没有吃面了。”妻子像一位即将出战的将军。王老二看了看妻子,走出窑洞,又返回来对妻子说:“不要让大平到后沟里去。让他在家里歇息几天再说。”“我知道。”妻子从面缸里向外舀面。


王老二等着妻子答应后,走出窑洞,沿着村子里的小道向村外的承包地走去,远远看见儿女坐在长着小麦和栽种了苹果树的承包地边上,扯开嗓子高声喊叫小儿子的名字。小儿子和女儿听见喊声,从地边上站起来,朝着他走过来。“你哥回来了。快回去帮你妈做饭。”王老二等儿女走近了,大声说。“我哥回来了?”王小平问。他手里拿着在地里割的小韭菜,与两个姐姐边走边说。“回来半天了。你们在地里做啥?”王老二问。“没有做啥。”王小平和两个姐姐听说哥哥回来了,嘻嘻哈哈地向家里跑去,把王老二远远地撂在后面。


看着儿女远去,本来有些生气的王老二突然有些高兴。他弄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是儿女健康活泼?是儿女之间的亲近?是儿女身上爆发出来的活力?他说不清楚,也不想深究。儿女长大了,健康活泼,幸福快乐,这是多大的福分啊。“我还有啥惆怅,有啥不满足的”王老二满足地跟着儿女往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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