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范康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1
|本章字节:7690字
仲夏的忙碌过去了,王大平像所有农人一样,在小麦收割、打碾完毕之后的闲暇里享受难得的惬意,无忧无虑地徜徉于苗圃里,流连于苹果园,甚至陶醉于同伴的闲谝里。穷困的家境限制了他的活动,闭塞的环境束缚了他的自由。他把所有的期盼放在心底,在劳动中寻找安慰,在土地里寻找回报,在山沟里寻找快乐。
农人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洗一把脸,穿一件遮挡肌体的衣服,高高兴兴地去见人,自自然然地去逛街,说说笑笑地去赶集,体体面面地在街道和集市里吆五喝六,快快乐乐地诉说年成的好坏,亲亲热热地谈论婚丧嫁娶,挥洒快乐和幸福。人们在集市里高声谈论,释放快乐,蹲坐在街道旁边临时搭建的凉棚里,要一碗凉粉或冷面或羊肉泡或糜子面浸糕,看着街道里来来往往的人群,高高兴兴地吃上半天。如果遇到熟识的人,相互扯着闲话,细嚼慢咽,坐在凳子上半天不挪窝。卖吃食的摊主给他们倒一碗白开水或者凉茶,让他们尽情地说东道西。开市早的西瓜摊更热闹,不时传来人们吃惊的笑声。王大平像大多数农人一样,贪图集市的热闹,贪图人群的快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梭,欣赏街道旁边的景致,欣赏五颜六色的物品,欣赏人们欢喜的笑容。
人们需要群居的气氛,需要聚集在一起感受幸福和快乐,承担痛苦和磨难,甚至排解生活中的纷争和不平。从学校回来一年多,王大平的身体、外表、内心都成了名副其实的农民。他的生活贫瘠而寒酸,日子寂寞而艰难,没有多余的食物,没有合体的衣服,甚至常常裸露着身体出没田间地头,出没山林苗圃,出没果同树下。没有外来信息,没有书籍和报纸,没有可以探讨问题的对象,甚至没有争论的话题。他翻阅乡镇文化站有用的没有用的书籍,翻阅从县城里借的书籍,翻阅刘场长送给他的资料,翻阅曾经使用过的课本。他与同伴谈论最多的是一些家长里短,既分不清其中的长短与是非,也判断不出其中的正确与错误。与同伴一起开办的苗圃出奇的好,苗木发芽整齐,长势良好,适时的雨水不需要他们开闸放水,不需要他们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锄草施肥。没有人破坏他们的苗圃,也没有人关注他们的苗圃。苹果树随着小麦的收割和土地的翻耕像雨后春笋,突然之间冒出很多枝条,在平整的土地里显得高大挺拔。
王大平在劳作中享受快乐,也感到落寞和孤寂。闲暇让他无法控制情绪,常常不由自已地回到假想中:如果考上大学,如果不是出生在农村,如果父母不是穷困的农民,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他的生命轨迹会是什么样子?他的生活天地会是什么样子?
孤寂、贫穷、无聊吞噬着王大平的心,让他在丰收的季节里坐卧不宁,让他对于未来充满惶恐。他不知道在这样的岁月里能坚持多久,不知道有多少力量和耐心承担生活的压力。花费很多精力和时间所做的事情还没有给他带来期望的好处,苗圃没有收益,却增添了新的债务,带来了新的压力。苹果树高大而健壮,却同样增加了新的债务,需要不断投人精力、时间和金钱,以后还要把苹果树用围墙围起来,甚至要有人专门看护。这一切岂是说一说那么简单?贫穷的家境哪里来新的投入?他无所适从,无能为力,无法给家庭带来收入,无法减轻父母肩膀上的担子,无法把父母和妹妹弟弟从困苦之中解脱出来。
同伴没有他想象的穷困,也没有他想象的艰难。他们为什么能够应付苦难的日子,为什么能够满足家人的生活需要?其中蕴含着什么样的道理,蕴含着什么样的秘密,蕴含着什么的能量?是自己无能,还是自己懦弱?王大平无法明白,也无法理解。父母没有光鲜的衣服,没有丰盛的饭菜,没有足够的花销,仍然在土地里劳作不休;妹妹和弟弟衣衫褴褛,不能像同伴一样快快乐乐地生活,不能像同伴一样高高兴兴地玩耍,甚至不能进入学堂读书识字。妹妹和弟弟把幼年的时光和稚嫩的力量过早地交给了土地,过早地承担起了生活的重压,过早地品尝了生活的艰辛。他在妹妹和弟弟稚嫩肩膀的支撑下读完中学,却没有给妹妹和弟弟带来实惠,没有让妹妹和弟弟看到希望。他觉得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妹妹和弟弟。
王大平在集市中闲逛,心里没有着落。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让他兴奋,也让他痛苦。与他一同来到集市的同伴不知道钻到了哪里,剩下他一个人看着熙熙攘攘的吃食摊,看着街上花花绿绿的衣服摊,看着商店里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吃食摊、服装摊、瓜果摊和商店里挤满了买吃饭食的人,挤满了吃瓜果的人,挤满了购买服装的人,挤满了选购物品的人,唯独他无事可做,无处可去。
王大平沮丧而狼狈,无意中走进熟悉的乡镇文化站。他在书架前面转来转去,没有发现一本喜欢和中意的书,无奈地向门外面走去。“大平,你等一下。”文化站管理员小张从柜子里取出几本新到的书籍,悄悄递给他,“这是几本新买的书,我专门留给你。”王大平感激地接过书,仔细地看了看,把书藏在怀里。他记不清楚到文化站来过多少次,记不清楚从文化站借过多少书。他结识了管理员小张,与小张建立了友谊,成为相识相知的朋友。只要文化站购买了新书,小张都会为他留着,让他第一个。看到他穷困潦倒又嗜书如命,小张减免他借阅书籍的费用,甚至把书本中有意思的章节指点给他,提醒他注意学习。
王大平走出文化站,向王家洼走去。他没有了初来集市时的兴致,没有了在集市上转悠的兴趣,没有了在街道里转悠的心思。他想早一点回家,躺在被卧里翻阅新借的书籍,享受书籍带来的乐趣。
“王大平!”悦耳的女中音打断了王大平的思路,阻挡了王大平的去路。他抬起头在人群里寻找女中音。女中音那样柔美,那样亲切,似乎与本地口音不完全一样。一个年轻秀丽、学生模样的女孩站到了他的面前。“咋?不认识我了?我是李晓梅啊。”女学生热情地看着王大平,急迫地说明自己的身份。
“李晓梅……你咋到这里来了?”王大平有些脸红。漂亮的女学生是他高中时的同学。曾几何时,他还把她作为偶像,期望在学习中赶上并超过她,期望在感情上熟悉并依赖她。她是学习委员,是学校里的佼佼者,是县城里的贵小姐,是许多少年追逐的对象。尽管他没有追求她的条件,没有追求她的本钱,他还是在心灵深处藏着她。
“我来看我叔叔啊。你不知道啊?我叔叔就在你们这里啊。”李晓梅欣喜地说。王大平是她中学时的同学,是她曾经暗中关注过的同学。在高中读书的时候,她对这个默默无闻的农民子弟非常敬重,甚至非常佩服。尽管他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子弟,是没有本事的农民的儿子,他身上却有着超常的勤奋、上进和不甘落后的精神。她曾经有意接近他,与他讨论问题,交流学习心得。他给她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哦……”王大平想不起来李晓梅的叔叔是谁,或者压根就不知道她的叔叔是谁。李晓梅的热情让他难以招架,让他无法推脱。他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没有当年的心力,没有当年的劲头,没有当年的精神,甚至没有可以出现在她面前的衣着。他看了看热情大方的李晓梅,又看了看围观他们的人群,迫不及待地希望离开。
“我叔叔在你们乡上工作。他到这里三年多了。我在家里没有事情做,过来看看他。”李晓梅没有在意王大平的神色,也没有在意围观的众人,“走,到我叔叔屋子里坐一坐吧。我有好多事情想跟老同学说呢。”“不了。家里人等我哩。”王大平没有想到自己撒谎的水平这么高。“走吧,过一会我送你回去。”李晓梅想拉一把王大平。“不到吃饭时间,你回家做啥?走吧。老同学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我就不去了吧……”王大平更加急迫。李晓梅的热情让他有些为难。难道这就是女大学生的样子?他耳闻李晓梅考上了省城一所不错的大学。只是他当初沉浸在失败的打击中,没有心思追寻同学们的去向,后来在艰苦的劳动中慢慢地把她忘却了。在乡村集市里见到她,实出意外。她依然美丽,大方,热情。
“走吧。你回家又没有事情,我还不知道?”李晓梅猛然抓住王大平的胳膊,拉着他朝乡政府里走。男同学就是这个样子,常常言不由衷。他们保留着心底里那一份羞涩,那一份纯真,那一份和美。“这……好,好,好……你放开手。我跟你去。”王大平很不安。他没有想到李晓梅真的动手拉他。急迫之间,藏在怀里的书掉到了地上。
李晓梅笑着放开王大平,从地上捡起书,看了看封皮上的名字,又看了看王大平,拿着书朝乡政府走去。王大平仍然读书,出乎她的意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在她的印象里,很多家在农村的同学毕业之后都会把书本束之高阁。王大平不会这样做,也没有这样做。这与她的想象一模一样。
王大平站在街道里,看着不讲道理的女同学,看着周围嬉笑的乡亲,心中有些不快。“咋这么霸道。”王大平心里想,“是城市孩子的天性,还是大学生的气势?是故意显现她与众不同?还是纯真的天性?”他不想跟着李晓梅,却没有办法把书从李晓梅手里拿回来。他不敢看围观人群眼睛里的那份暧昧,磨磨蹭蹭跟在李晓梅后面向乡政府走去。他不是第一次来乡政府,但每一次来都忐忑不安。
“走快点呀……我又吃不了你。你怕啥?”李晓梅回过头,调皮地看着王大平,故意大声催促,还嬉笑着观看围观他们的乡亲,好像故意告诉他们她与王大平的关系。
围观的人群跟在王大平和李晓梅后面,观看乡村街道上发生的戏剧。他们无法理解年轻美丽的城市姑娘为什么强拉一个农民去乡政府,无法理解年轻男女在乡镇街道上演绎的故事。是发生了纠纷?是常见的姻亲?他们喜欢看热闹,喜欢刨根问底,期望看个明白,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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