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楼小月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34
|本章字节:10220字
张惠突然停了一下,说,你说奇怪不奇怪,有这么多男人给她钱,她怎么会没有住处,住到我们家里来?这句话是擦着事情的核过去的,马上就要触到谜底了。这让李科南一阵紧张,仿佛下一秒钟张惠就会想到他这里来了。他和张惠一样这才想到,云云为什么愿意挤在别人家的屋檐下?难道是因为张惠吗?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何况,她们两个女人也是互相充当着彼此的观众、知己和敌人。惺惺相惜着,又冷眼旁观着,喜欢着又厌恶着,甚至,她们看到对方的伤口和隐痛时也是带着嗜血的快感的吧。那她还能为什么,只能是为他了。这种不容置疑的猜测让他心跳加速,一时怀疑自己的脸是不是也是红的。可是,她一直对他按兵不动,只忙着应付其他各色男人,走马灯似地换男人。想到这里他有些恼怒又有些委屈,原来,这个女人早已让他受够了,他吃她的醋吃的够够的了。她究竟想干什么。
又过了一段平静的时间,云云已经住了两个月。这天张惠出差去了,要走四天。也就是说,这套房子里就只剩下他和她了?
张惠走后的第一个晚上,他回了家,打开灯才发现,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两间卧室的门都是掩着的,都是空巢。像有很多暗示在里面欲说还休,两个女人的气息在屋子各横亘在一个角落里,不肯交融于一处。他换了鞋呆呆地站了会,像是一时恍惚起来,平日里的顺序都失效了,不知道该先干什么。然后,他慢慢地回了卧室,换了睡衣,进了卫生间冲澡。从卫生间出来后想了想又进了书房。他小心翼翼地坐在了书桌前开始看书,看了半天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感觉浑身很累,似乎他这个姿势是做给别人看的,好像拍电影的正在后面把摄像机对着他一样。他暗自好笑,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书。两个小时在书房里过去了,他发现书不过翻了一页,而且看过的内容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他根本没有看进去,他明白了。其实一个晚上,他一直在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等着防盗门那咣的一声。可是,那扇门从没有过的安静,像睡着了一样。
他全身的毛孔都洞开着等着这声门响,书上的字在他眼角的余光里飘过,一个个陌生得像不认识。他突然意识到,今天,从张惠早晨离开后他其实就已经在为这个晚上做准备,一整个白天他都过得心不在焉,像孩子们盼过年一样盼着晚上快来。他早早回家,一进门就洗澡其实就是为了一件事,等她。他真有些羞于承认,但现在,在这几个小时如坐针毡的等待中他觉得自己颜面尽失,甚至羞愧难当。可是她还是不回来。最后他干脆不再看书了,开始盯着墙上的表发呆,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他等了她整整四个小时。而且是一分一分地等,一秒一秒地等。就像把他自己挂在了时针上一样艰难地等着时间的每一步挪动。最后,李科南就在书房的椅子上睡着了。早晨他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和衣躺在椅子上,他赶紧出了书房,客厅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他走到云云的房间门口,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径直推开了门。屋里是空的,没有宿夜的气息。她整晚上就没有回来。
李科南这一天做什么都像是赌着一口气,用了很大的力气把这一天打发过去的时候,晚上又到了。这是张惠不在的第二个晚上,她一共会不在家三个晚上。这个晚上,他没有早早赶回去,特意叫了两个不错的同事一起吃饭,还喝了点酒,磨蹭磨蹭一直到晚上十点了。两个同事说,哥们,不能因为老婆不在家就这么放纵自己,我们可该回了,老婆电话都打几个了。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沿着河流走,做出一副看夜景的样子,看了半天最后才慢慢向家蹭回去。上楼梯的时候,他特意看了看表,已经是十一点了。开门的时候,他紧张地想,都这么晚了,云云该回来了吧。可是,当他推开门看到一屋子的黑暗时,他明白了,她还是没回来。这个晚上他连澡都没洗就倒在了床上,他闭着眼睛,耳朵却仍在捕捉着那扇防盗门发出的任何动静。最后的结果是,在床上,他又和衣睡着了。第二天早晨,当他发现云云又是一夜未归时,他简直感到有些气急败坏。掏出手机又装了回去,给她打电话?不能。为什么给她打?叫她回来吗?这简直是事关荣誉。
这第三个晚上,李科南按时回了家,冷冷清清地给自己炒了两个菜,心想,云云今天晚上可能还是不回来。前两个晚上她都这么做了,这最后一个晚上也就罢了,看来她是故意躲他的。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他简直觉得头痛欲裂。连着两个晚上都是和衣而睡,自己都觉得自己身上有了异味,于是进去洗澡。洗完澡刚进卧室忽然听到防盗门开了,他期待了整整两个晚上的声音这时候不期而至了。接着,有人走进来,咣一声,把门关上了。他听出了异样,这声关门声太响了。是被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关上的。他静静地听着,客厅里却没有动静了。
李科南走出去,客厅里暗着灯,他的眼睛有些不适应这黑暗,什么也没看到,摸索到门边一开灯却看到一个人正靠着门坐在地上,是云云。她身上的酒气这时候忽然坚硬地冲他撞击过来。她把头埋在膝盖上,长发四散着,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包起来了。看来是喝酒了。他低头看着这个坐在地上的女人,忽然想起了她毕业那年,那个晚上,是他喝酒了,她也是坐在地上,等他,一直等到凌晨一点。突然的,他眼睛有些莫名的湿润。自从这个女人住进他家,他都没来得及仔细看过她一眼。他和她每天都在演戏,一直装作彼此不认识,演的和真的一样,以至于有时候他都怀疑,是不是他们之间真的就不认识?那一夜不过是他虚构出来的,事实上是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的。
他拉住她的一只手,想把她拉起来,因为酒精,她突然变得很沉很散,像一堆要四溢开去的沙子。他最终还是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捞起这冰凉的、散乱的、酸涩的女人。他正考虑应该把她送进哪个房间的时候,她已经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他抱住了她,却感觉恍如隔世,似乎中间已经隔了很多岁月,像条奔流的大河一样过去了。他和她抱在一起,却也不过是在河流两岸隔河相望。
这时,她从他怀里抬起了脸,她仰着脸,看着他。她离他这么近这么近,就在他的眼前,连她脸上的毛孔他都可以看得到,可是他心里却在想,这是那个女人吗?一种让人掉泪的陌生。她的红唇对着他的嘴唇,她嘴里的酒气从毛孔渗进了他的身体,他便也有了些微醺的感觉。她把脸轻轻一侧,她的唇就碰到了他的,她吻他,就像无数次在幻想中发生的一样,他们开始接吻,吻着吻着他感到了她的泪水,沾在了他的脸上,唇上。他的泪也下来了。
整个晚上她都用两只胳膊死死箍着他的脖子,于是,他就任由她抱着他的脖子,和她一起躺在床上。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埋得很深很深,似乎要长到他的身体里才好。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该从哪里说起。他想,她今天为什么要喝成这样,是不是就是为了见他?她已经不能在正常情况下见他。他们连见面都要借助点什么吗?她一个人断断续续地说着酒话,你想过我吗?她不等他回答就又喃喃自语,没有什么在一起不在一起,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你,我该走了,可是就是不忍心。我就是心疼,你知道吗,就是心疼,你是不能和我在一起的。我也不能和你在一起。可是,我爱你。李科南的泪又下来了。上一次,两个人在一起呆了一个晚上都没有说一句话,只顾着流泪、***。现在,他们又在一起了,他却仍是不认识她。他一时感慨万千,她经历过那么多的男人,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总归是历尽千帆,却为何独独记着他一人?是因为他一贯的冷漠矜持让她有被抵抗的感觉,反而催生了她的征服欲?还是他真的是可以克她的那种男人,任何一种女人,无论她多么奇怪,在这个世界上都会有与她相克的男人。
他紧紧抱着她,内心只是沧海桑田,却没有一丝情欲。在那一瞬间里,所有的一切在迅速离他远去,远去,一切的现实突然成了一道依稀模糊的背景。唯一剩下的只有他和身边这个女人。他突然说话了,声音很陌生,我们在一起吧,不要再离开。在那一瞬间里,他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不管第二天他们又会怎样照旧回到各自的轨道,在这一秒钟里,他说的是真的。
云云把脸从他怀里抬起来,看着他,她突然说,不可能。她的声音突然很硬,很冷,像有另外一个人在她身体里说话。他也从刚才近于迷幻的情景里清醒过来了,他看着她,一阵紧张,他知道,他要接近谜底了。他们久久地沉默着,直到他疑心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却突然又开口了。声音干冷干冷,像风穿过屋顶。她说,你根本不会娶我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吗?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娶我的,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哪个男人会娶我。可是,我还是可以去爱一个男人,对吗?从我大一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你还记得吗?那是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在楼道里抽烟,你从我后面走过,我从镜子里看到了你。大学四年里我一直在注视你的背影,只是你从没有感觉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是张惠的男朋友。不过,你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又怎样,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在一起,要你娶我。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有过这种奢望。我这次来就是为了看看你,因为我知道我们可能以后再不会见面了。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就是这样一个人过了。我有很多的男人是吗?我需要他们也厌恶他们,你放心,我不是妓女,我只是需要他们喜欢我。说到这里,她停住了。
李科南缓缓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云云说,我很多次地问过我自己,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后来明白了,是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从我看着我姑姑的时候看着我奶奶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我从小看着她们,一路看过来。我很久以后才知道,她们早已经深入了我的骨髓了。你能想象吗,一个女人结过婚离过婚,到四十多岁死的时候居然还是处女。她就是我的姑姑,这个女人终生期待爱情,她把忠诚做到了极致,就为了等那个看不见的人,为了她那份假想中的爱情,可是结果又怎么样呢?在她一生中我是她唯一的观众,我一直看着她直到她死。
从那时候起,我就在想,女人究竟应该怎么活,女人为什么要用那么多的道德律令束缚住自己,捆住自己,我想看看一个女人究竟能自由到什么程度。一个真正自由了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于是,我走上了一条和我姑姑正好相反的道路,我和她越走越远,可是我知道有一天我们一定会殊途同归的,终有一天我还会遇到她的。李科南说,你知道吗,你已经走进一种极端了。无论你怎样拿着反传统反道德的牌子,在你本质上你终究没有走出传统,你没发现吗?云云说,是的,我知道,我现在明白了,对女人来说,爱情本身就是个笼子,其实比道德更坚硬。因为这是一种活下去的本能。
李科南把她抱在怀里却一晚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他抱着她就这样睡了一个晚上,他们连衣服都没有脱。第二天,云云先走的。李科南临出门前,心虚地看了看整个房间,生怕在屋子里留下什么他和云云的痕迹。哪里都没有破绽,可他还是感到满屋子都是云云的影子。他明白了,云云昨天晚上喝多其实不过是为了给他们俩一个机会。现在他突然感到了从没有过的苦恼。这可怎么办,这房子里住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已经嫁给了他的女人,另一个是爱着他却不能嫁给他的女人。说来说去,这屋里的两个女人还都是他的女人,只是一个像娶得的妻,一个像娶不得的妾。横竖都是自己的。于是,这苦恼的背后倒更像是一种喜悦,只是是那种只可留给自己却见不得人的喜悦。
这个晚上,就是在睡梦中,李科南反复问自己的话都不过是,我能娶她吗?段采云这样的女人,能娶吗?她的男人是多了些,可是,这不是无缘无故的,她大约是心里从小就有伤,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她就长得这样畸形了,这不能怪她。可是,这样的女人做老婆,能行吗?不行。他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云云说得对,没有哪个男人有勇气娶她。可是,现在他已经明白她了,她和一般女人走的路正好是反过来的,她先让自己历尽千帆,然后才在一个男人身上立地成佛。这一立那就是坚如磐石,不离不弃的了。可是,做这样的男人,他不够格。张惠是个适合世俗规则的老婆,一切都顺理成章。但他们之间已经是深不见底的厌倦。可是,他们都已经为对方下了那么大的成本,先撤退了就是颗粒无收且风险太大,他们就敢保证再找一个就比原来的好?
二十三
云云回来得越来越晚,有时候干脆就彻夜不归。即使回来身边也一定跟着一个男人。他们进了那扇白色的门后就再不出来。李科南还是时不时在卫生间门口与这些面孔不同的男人打个照面,他像看皮影戏一样看着这些男人不同的脸,猜测着他们的身份和职业。他没有一点生气的感觉,但是,他很悲伤。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她是想让他离她远点,越来越远。这样她就可以抽身离去。其实,是她自己在越走越远。而她这一去一定是永不复返的,从此他们就会咫尺天涯,他已经感觉到了。这让他感到了很深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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