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少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7
|本章字节:5432字
建安十七年,大夫阮璃病逝,魏国文士共往吊之。见了吊丧者,曹丕问:
“元瑜下葬了没有?”
“已经下葬。”
“厚葬还是薄葬?”
“阮氏甚贫,今薄葬如庶民。”
曹丕十分叹惋:“元瑜生前,文章大好。吾父与吾,皆甚赏之。”
沉思片刻,曹丕道:
“今赐阮氏五十金,以助葬。”
于是也派人去阮家,谁知使者很快就回来了,伏地禀道:
“元瑜之妻不肯受金。”
曹丕不快,“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使者知趣地抱着金盒退下了,整个寝宫顿时沉寂。门口站着的两个小宫女被巨大的帷幕掩住了半边身子,显得虚晃晃的。
曹丕意甚烦,挥手将宫女招来。
“她为什么不肯受我的赏赐?为什么?”
宫女不敢乱说话,只是傻笑。
曹丕觉得无聊之极,又挥手令宫女退下。他想:这些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记得当初都护曹洪要逼元瑜为官,他死活不肯。后来先帝亲自出马,才把他请出。元瑜善作表章,凡我大魏国国事之文,皆赖元瑜与孔璋。过去打韩遂,先帝要写信劝降,元瑜立马而就,挥笔面呈,先帝不能改一字。韩遂一读之下,就投降了。如此之才,实不多得。
想到这里,曹丕欣慰起来。不管怎么说,自从汉朝衰落,天下的文人豪士,多归附于我父子,这是令人骄傲的。
然而一转念间又忽然想到:归附虽归附,为何这些文人不像大将们那样忠心,好像……好像……并不服谁?老是与我皇家貌合神离,甚至有时直接对抗?难道对他们还不够好?
不是不是,虽说先帝确实错杀过一些人,可这些小小的失误不都已经由我匡正了吗?
反复思量,曹丕终于“恍然大悟”:原来这些文人们之所以不完全服我皇家,是因为嫉妒:想到这儿,不觉心中大快,一个人坐在寝宫中哈哈大笑。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一个令天下文士(那班蠢头蠢脑的武将就不用说了)都嫉妒不已的风流天子、文章皇帝,曹丕想:我何不趁此机会撰文一篇,或是赋诗一首,以示群臣?
如此甚好。曹丕甩袖而起,当下呼道:
“来——”
宫女急忙上前。
“备墨。”
宫女躬身备好了笔墨,抚平了纸面,跪在书案的一边,给曹丕牵纸。曹丕解下了腰上的佩剑往地上“哗”地一扔,溅起了零星灰尘。他拈笔在手略作沉吟,想到了妙处,不觉手之舞之把身旁的宫女画了个大花脸。在小宫女的嘤嘤啼哭声中,曹丕大笑不已。不多会儿就把文章写好了。自叹自赞了一回,又在卷首用隶书题上了篇名——
《寡妇赋》。
这篇赋曹丕写得是文笔翩翩,哀怨缠绵,把自己比拟成元瑜之妻,将闺中少妇青春守寡的景状细腻描摹,真可谓微妙入神也。
第二天,曹丕将此赋遍示群臣。
群臣自然是一片赞颂,只有徐干陈琳等人心中非常恼火:
“这人的老毛病又犯了……”
在赋中,曹丕不觉露出了轻薄之意,让人看了感觉不到他是在怀念朋友、关心朋友的妻子,而好像是在趁机偷窥,意谋不轨。
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曹氏父子最喜欢乱来。曹操杀吕布时,收其妻妾十人;后来攻破了袁绍,曹丕又趁乱娶了袁熙1之妻甄氏作小妾。皆无耻之尤。
曹丕还想召阮之妻上殿来“安抚”一番,谁知阮家已经在当天下葬后就搬回了老家,弄得他怪没意思。
陈琳等人心中,冷笑不已。
阮璃之子名阮籍,字嗣宗。
阮璃死时,阮籍才三岁。母子二人乘牛车一辆,一路颠簸,回了老家陈留,依族而居。
陈留地偏而多贤,古有兵法大家尉缭子,近有大经师蔡邕。阮家为儒学世家,阮当年即拜在蔡邕门下,是蔡邕的受业嫡传弟子。
阮籍家门前有长松之林,十里青青。
阮籍从小聪慧异常,而且十分好学,阮母很是安慰。
族中兄弟很多,时常来叫阮籍骑马射箭什么的。阮籍开始时觉得很好玩,渐渐地也就厌烦了,到后来干脆不理。族中兄弟们都怪他不合群,唯有四哥阮武十分喜欢这个小弟弟,常常自叹不如。
阮武这时已经为官,眼看就要调去京中了。
一日,阮武从府中回家,顺路去看阮籍。
阮母正在庭中浇花,旁有侍儿捧瓶而立。
“婶,我弟呢?”
阮母还没说话,侍儿倒先说了:
“哎呀,四公子,你还不知道吗?我们家公子已经闭门读书好多天了。喏,你瞧那边——”
只见阮籍的书房窗门紧闭,窗前芭蕉低垂,鸟鸣不惊,看样子是很久都没开窗户了。
阮武大是佩服:“婶,我可以过去看看吗?”
阮母含笑点头。
小丫头却道:“你别过去呀,公子说的……”
阮母看了她一眼,小丫头不出声了。
“浇花吧。”
“好吧。”
浇花就浇花,可是眼睛还往那边瞟,瓶中的水也洒了。
这时已是晚春,墙柳垂金,庭花初谢,阮籍窗前的几株芭蕉日渐舒展,抽出了一张张嫩绿透明的大叶子来,宽宽地挺着,映得人身上都绿了。
阮武轻轻地走到窗前:“嗣宗!嗣宗!”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动静,隐隐传来古琴之声。
阮武又轻轻地叫了两下。
里面的人影站在了窗前:“有事吗,四哥?”
阮武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来看看你”。
“哎。”
随着阮籍的这一声“哎”,阮武忽然明白了自己实在不该来打扰,回头对阮母笑了一笑,又静静地站着向里面看了一会儿说:“嗣宗,我走了,你好好看书吧。”
他本来想把自己就要调到洛阳做官的事告诉阮籍,看来是不必了。
“四哥慢走。”里面的人影又坐下了。
四哥走了。
过了会儿,母亲也带着侍儿出门摘菜去了。
院子里很静,那芭蕉上的几只鸟儿,始终没有飞走。
入夜时,阮籍感觉到肚子里面暖洋洋的,猛地睁开了眼睛。外面很黑。桌子上的饭菜早就凉了,碗底压着母亲留下的一张纸条。
阮籍这时眼力已经炼得很好了,坐在床上远远地看到了那上面写的是:
吾儿攻书须爱惜身体,饭趁热吃,别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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