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少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7
|本章字节:9304字
山中的那片竹林,越来越茂盛了。
和柔桑住了一段时间,嵇康又把向秀从河内接了来住。向秀喜欢此地的安静幽雅,更喜嵇康是当世一流的人物,又无妻小,见嵇康来函相招,即翩然而至。嵇康让他住在了泉边的一间厅堂,泉声叮咚,竹叶摇曳,正是神游畅思做学问的绝佳之地。
阮籍与阮咸两叔侄也来了。阮籍是官身,偶尔小住即打道回府;阮咸不用说是长住此地了,好与嵇康切磋剑术。
山涛也附骥而至。嵇康见山涛是跟着阮籍来的,不好赶他走,只好忍着。
刘伶自然也是嵇康的座上客,并把老妻也带来了。嵇康甚喜:一喜酒伴不缺,二喜柔桑也多了一个说话的人。
山下有个小村,村边上有个酒庐,主人黄公,是个再风趣不过的老头子。店以人名,嵇康他们便把这个酒店唤作黄公酒庐。
王戎赶到时,嵇康刘伶阮咸并山涛四人已在黄公酒庐中畅饮开了。
那酒乃是黄公自酿自售的酒,村中人都唤作黄公酒。酒色微红,味极醇正,正可佐谈助兴。嵇康刘伶见而好之,饮之不倦。
王戎见了嵇康,赶紧施礼相见。嵇康笑道:“好,俗物又来了。”
王戎默不出声,心想你嵇康未免太狂,我尊重你,你却如此贬我!好,我是俗物,且看你这个高人将来又怎样?将来我要你们——嵇康也好,钟会也好,都认得我王戎是谁!
刘伶这时喝得也有了三分酒意,乜斜着眼瞟了王戎一眼道:“王戎,你会喝酒不会?陪我来一杯。”
王戎平时喝酒都用小杯,如今面子要紧,当下接过了刘伶手中满满的大杯,咬了咬牙,一仰脖子灌了下去。刘伶嵇康见他可爱的样子,大笑。
山涛赶紧解围,拉王戎聊天。
这边厢阮咸正横躺在栏杆上,以剑为枕,口中吟道:
年岁日暮时已斜,安得壮士翻日车?
诗刚吟毕,主人黄公从店外走了进来。这黄公六十多岁年纪,花白胡须,穿一件灰短布衫,满面红光,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做酒人,便是个卖酒人。
见阮咸狂态略露,黄公微微地一皱眉,笑道:“中散大夫觉得此酒可好?”
嵇康道:“甚佳”。
“再来一壶”,刘伶嚷道:“一壶者,一湖也。请公倾天下之酒为湖,待我与叔夜畅泳其中,岂不快哉!”
嵇康拍案叫绝:“刘兄真酒圣也,逸思妙语,古人未道。”
黄公听了,呵呵笑道:“小老儿卖酒数十年,从未遇见像中散大夫与刘先生如此善饮之人,我这就添酒一‘湖’,稍候,稍候。”待他从里面捧壶而出时,却见座中嵇康与阮咸二人已经不见了,刘伶正伏在桌上呼呼大睡。
黄公叫了几声“刘先生”,不醒,又从窗口望见嵇康、阮咸二人飘然远去的背影,心中赞叹不已:中散大夫真是人中之龙,朋友们个个是高人。
他把酒壶送到王戎山涛二人面前,见两人摆手不要,呵呵地笑着到门口看孙儿们斗鹅去了。
嵇康与阮咸回到山上,四处找向秀未见,两人复携了手往后山走去。见柔桑公主跟了上来,嵇康笑着说:“你来做什么?我和阿成要到潭中洗澡”。
柔桑公主脸一红:“刚喝了酒就洗冷水澡,别病着了。”
阮咸道:“嫂夫人有所不知,大醉人浴那才叫舒服呢。”
柔桑公主到底不放心,叫了个老仆随二人前去。三人逶迤来到后山的清潭边,见向秀正在潭边观鱼。嵇康与阮咸相视而笑,阮咸调皮,捡了块石头向潭中扔去。
嵇康笑而止之:“不可——”
但已经来不及了。向秀正看得入神,忽见眼前一晃,有什么东西从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射入了潭中,“波”的一声,浪花溅起,潭中的鱼儿散的散,沉的沉。向秀愣了愣,心中似有所感。抬头一看,阮咸正朝他得意地笑呢。
嵇康走过来,拍了拍向秀的肩膀道:“子期观鱼乐否?”
向秀知道嵇康用的是庄子的典故,于是答道:“鱼无所乐,我也无所乐。”
阮咸这时插了一句进来:“既然如此,你还观它做甚!”
向秀道:“正所谓以无观无也。”
阮咸此时不想多谈,三下两下把衣服脱得个精光,口中“嗬嗬,,地笑道:“刚才是人观鱼,现在我要来个鱼观人。”便从岸上伶俐地一跳,跃进了潭中,到水的深处让鱼儿们观他的“无”去了。
嵇康笑问向秀:“你洗不洗?”
向秀道:“我身体不大好,这水太凉了。你洗吧,别管我。”
嵇康点点头,见潭中阮咸游得正欢,于是也脱了衣裤,缓缓地走入潭中。
晚上点灯时分,刘伶还没有醒过来,山涛与王戎二人吃过了饭,就一起回房休息了。刘伶的妻子王氏甚是贤慧,听嵇康说:“仲可卧于巨源之侧”,便去收拾房间。
见山涛王戎二人亲热的样子,阮咸嗤道:“这二人真是臭味相投。”听他说得天真,嵇康向秀两人都失笑了。
夜风清爽,三人谈兴大起,一边谈着话,一边听着窗外沙沙的竹叶之声,心里真是舒服极了。渐渐地夜已深沉,但见门前一轮明月从坡下的万竿碧竹上空冉冉升起,虚飘飘地游了过来,照得三人身上一片水晶洁净。三人不再说话,静静地默坐了一会儿,看着外面的迷人月景,终于忍不住走出了屋外。
阮咸大叫一声“快哉”,一个箭步跨进了院中,摘下白天挂在竹枝上的剑,拔剑在手,洋洋洒洒地舞了起来。
嵇康也来了兴趣,长笑道:“舞剑岂可没有我?子期,借你手中之笔一用”。出房时向秀手中还捏着笔呢,见嵇康要,连忙递了过去。
嵇康执笔在手,微微仰头,一挥袖用笔在空中划了一个圈,以笔为剑,与阮咸舞在了一起。
阮咸舞得兴起,飞身斜刺,嵇康轻轻将腰一闪,躲了过去,还了一招“擎虎上山”。阮咸见他出招太快,急忙往上一纵,剑扫嵇康的上身。
岂知嵇康比他更快,阮咸的剑刚作势要平削时,嵇康的双腿已经跃起在了阮咸的胸前。阮咸以为嵇康要出腿,暗叫不好,立剑,守住了胸口,撤招回防。嵇康哈哈一笑,顺势刷刷刷三下,就用手中之笔在阮咸的剑面上龙飞观舞地题下了两个字:“好剑”!
向秀在一旁看得目眩,心想二人的剑术真是高超,应了庄子的一句话:“技进乎道矣”。
场中阮咸见嵇康竟然在他的剑上题起字来,大是惊讶,这才看清原来嵇康手中拿的并非是剑,而是一枝长笔,心中大是佩服,将剑刃一转,定睛一看,读道“好剑!”“剑”字刚出口,奇招又出,连人带剑斜飞了过去,如霹雳紧随着一道闪电。
嵇康见他来势凶猛,将手中笔朝向秀抛了过去,一提气,掠过了阮咸的头顶,飘飘然,悠悠然,落在了一丛竹子上。那竹子不比树木,越到梢头枝叶越稀,连松鼠都抱不稳,想不到嵇康的轻身术竟是如此之好!
四下凉风吹来,嵇康站在竹梢上欲御风而行,仰望太空,但见明月一轮,正照当顶,不由得神思大爽。
忽听得下面有人惊呼,俯首一看,原来柔桑也来了。
柔桑见嵇康立于竹梢上,身形实在是潇洒,为之一哂。她才不担心呢,惊呼的是身旁的小宫女。
柔桑正要喊嵇康下来,地上的阮咸可又发招了,这下他收剑在旁,双掌齐出,顿时一阵罡风激起,震荡前方。嵇康眼见无法立足,哈哈一笑,缩身掠下,立在了阮咸身旁。二人握手大笑。
太精彩了!向秀投笔入室,回屋又猛写了一段庄子注。
这里,柔桑催着嵇康回了房,留下了两个小宫女与阮咸嘻嘻哈哈地在竹林里捉了半天迷藏才各自回房休息。
早起,嵇康升岩练气,见远处有鹤飞来。细看不是野鹤,却是阮籍家中所养的鹤,心下甚喜,挥手招之。那鹤见了嵇康,高亢地呜叫两声,侧羽滑了下来。
“碧竹高士隐,青山白鹤飞”,嵇康曼声一长吟,双手望空一托,把鹤抱住,从鹤的翅膀上取出了一张纸条,只见上面用淡墨写着疏疏的两行字:
明日近午,吾即渡河至林中,君等何不迎我于河滨?
纸条上没有落款,但不是阮籍又是谁写的?嵇康看了字条,想到明天就可以与阮籍相会,心下欢喜莫明。下了岩,一个小宫女正来找,见有只仙鹤跟着他不快不慢地轻飞在后,又是一奇。
向秀等人听说明日阮公将至,无不欣然。
刘伶此时宿醉已醒,正在与妻子一起劈柴。山涛王戎二人装模作样,在那儿各拿了本书轻轻地读。但见山涛手拈长须,口中吟:
“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嵇康见他煞会凑风雅,与向秀相视而笑。
一会儿,寄姑从那边屋里出来,问王氏:“你见阿咸了吗?”王氏笑答说:“可能又去后山放马了,我们找去。”于是嘱咐了一声刘伶“把柴劈完”,便与寄姑挎着手同往。柔桑跟出来,也一块儿去了。
刘伶不多久就把柴劈完了,又去挑水灌园。走到园中,见嵇康正蹲在那儿摘菜。于是两人一起摘,摘完了又浇水,一直忙了大半天。
王戎去逗鹤,谁知那鹤不喜欢陌生人,在他手背上狠狠地啄了一下,山涛赶忙把他拉开。王戎大骂这扁毛畜牲实在是可恶。山涛知道他并不止于骂鹤,不免跟上去凑趣,戏谑一通。
王戎见山涛平时老实厚道的样子,谁知讲起笑话来竟是如此地风趣,而且见闻广博,竟然连卫灵公好鹤而亡国的典故都知道,本来是瞧不起山涛的,这时也不由另眼相看了。
寄姑拉着柔桑公主与王氏的手跑到了后山,见阮咸正骑在马上呆望前方。寄姑喊了声“阿咸”,跑了过去。阮咸回头一笑:“你上来。”
“马太高了,我上不来。”
阮咸“嘿嘿”地憨笑着弯下腰来,把寄姑轻轻抱起一扭腰放在身后。
在寄姑的尖叫声中,两人欢笑着冲上了草坡。
柔桑公主与王氏姐妹两个坐在坡底下,看看他们在上面的林中钻来钻去地疯跑都着实笑了一回。
王氏说:“妹子,你过去在宫中骑马吗?我可不敢骑哩,那回你刘大哥把我扶上了马,还没开走,它就摇摇晃晃地耸起来,把我吓坏了,赶紧下来,以后再也没骑过。人家问我,‘你骑过马吗’?我就说‘骑过’,其实只是骑上去过,哪里骑着走过半步?更不要说像他们骑着满山疯跑了。妹子,叔夜带你骑过吧?”
柔桑公主点点头,心里想起了嵇康带她骑马去海边的情形,又想起了小时在宫中与王兄们骑石马玩的样子,美丽的脸上笑意盈盈。王氏在一旁看着,鼻里又闻着柔桑公主身上发出的淡淡幽香,心想公主真是个美人儿,恐怕只有叔夜才配得上。想到自己生得丑,有些丧气。可是又一想:没关系呀,我家男人也不比我好看。我们两个丑人“丑”在一起,又有什么不好的?王氏想起了刘伶黑瘦倔强的样子,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山坡上阮咸带着寄姑两人骑马疯跑了半天,终于跑累了,从坡上绕了个圈,一耸一耸地慢慢走了下来。
“好玩吗,寄姑姐姐?”柔桑问。
寄姑这时胆子也大了,一下子就从马背上跳下,“好玩呀,该你了。”
柔桑说:“才不呢,你们俩骑得这么快,马都出汗了,多脏呀。”
王氏帮寄姑擦去了额上的汗,笑着说:“阿咸,你下来,还想什么呢?来我把马牵去洗洗。”
阿咸炫耀身手,耍了个动作一翻而下,把缰绳递给了王氏,笑嘻嘻地说:“好嫂子,麻烦你了。多刷两遍,再给我们的宝马多喂点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