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木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8
|本章字节:6808字
大婚后,尘芳见婉晴将府中的各项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便也不愿接手管理,将这当家的大权拱手让给了婉晴。旁人都道不可思议,惠妃更是气得直翻白眼,唯有胤禟素知她是个不爱打理琐事的人,便也应允了。
这日午后,尘芳自翊坤宫请安出来,沿着树荫下的碎石小径漫步而行。此刻已是康熙四十三年的暮春,只见处处新绿,花团似锦。一路走来,竟不知不觉来到了咸福宫外,想到卫氏新近由嫔晋升为妃,自己还不曾当面道喜,便适机走了进去。
刚走进宫门,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汤药味,随便问了个小太监,方知良妃久病多时,忙快步跨入内室。
卫氏见是她,挣扎着自床上坐了起来。
尘芳请过安后,来到床边道:“尘芳竟不知娘娘您病了,若不然,早该来探病问安的。”
卫氏一头青丝垂落胸前,面容憔悴,双目暗淡,她微喘了口气道:“前段时候是你的好日子,我怕冲了你的喜气,特意嘱咐胤禩不要在你面前提及病事。”
尘芳颔首,又环顾房内,见四壁雪白,全无字画挂件,红漆桌案上只摆着一个美人花瓶,且也无鲜花供着,不禁冷着脸对一旁的宫女道:“娘娘贵为宫妃,这房中怎能这般的素净?莫说我一个旁人看不过去,若是皇上、八阿哥面前,你们这帮奴才更不能交代!内务府每月的供例,皇上素日的赏赐,都到哪里去了?纵是贪图小利,也不能这般显露吧!”
两个宫女忙跪下连称不敢。
卫氏摆手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不愿收拾的。”又打发了那两个宫女下去,方叹道,“我知你这孩子面上虽看着冷淡,其实是个热心肠。只可惜我没那福气,让你唤我一声额娘。”
尘芳一愣,又忙笑道:“婷媛也是极好的,娘娘难道不满意这媳妇吗?”
“满不满意,不在于我,而在于胤禩。”卫氏语重心长地道,“世事便是如此,往往在阴差阳错间,便已决定了人一生的悲欢离合。婷媛出身好,家世好,对胤禩也是真心实意,但是水能载舟,也能覆舟啊!”
“娘娘的心思太过沉重了,眼前还是养病要紧。”尘芳替她拢着被子,道,“万事皆有定数,何必思前想后,为难自己呢?”
“你这丫头,却只会说别人。”卫氏虚弱地笑道,“我冷眼看来,你也不是个会省心的人。”
尘芳抿嘴笑道:“娘娘果然蕙质兰心,尘芳在您面前,真是无可遁形了。”
卫氏想是累了,闭上眼静思了会儿,突然问道:“孩子,为何还要回来?为何还要回到这座用黄瓦红墙打造的牢笼里呢?”
“娘娘这话是何意思?”尘芳眼神闪烁,牵强地笑问。
卫氏缓缓睁开的双眼中,有着洞悉世事的清明和深沉隐讳的无奈。她拉着尘芳的手道:“看着你,就如看到了过去的我,实在是太累太辛苦了。”
听到此话,尘芳心中酸涩,良久方道:“不是不想逃,只因舍不得。”
“舍不得——”卫氏讷讷自语,随即望着尘芳摇头道,“幸而你不是我,幸而你比我——还多了这一分舍不得。”
“娘娘——”
见尘芳还想说什么,卫氏又闭上眼,挥挥手道:“我也乏了,你先回去吧。替我把门带上,我想睡一会儿。”
尘芳迟疑了下,见她确是精神不济,只得跪安退了出去。
听到关门声,卫氏睁开眼,摸索着自床褥中掏出柄紫竹箫,揣入怀中轻语道:“我也舍不得,舍不得你啊!你怎能这般绝情——这般绝情地撇下我离去啊!”
泪水打湿了枕巾,沿着锦缎上的青花纹路,逐渐蔓延开来。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你猜,我今日遇见个人,知道长得像谁吗?”
“我只是说说罢了,何曾动心了!她是首辅索尼的孙女,后妃的待选之一,岂是我能冒犯的!”
“我几时说过,嫌弃你出身低贱了!若有这念头,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就是你,没有人可以替代得了,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个人,包括你的出身,你的家人,你所有的好与不好,我都喜欢!”
“你现下年纪还小,待到过几年选秀时,我便可将你要了过来,正式迎娶你过门!”
“皇上亲自送大行皇后梓宫,去了北沙河巩华城殡宫。我现下不便提及赐婚之事,你暂且在宫中忍耐些时日吧!”
“我被派去陕西平定三藩之乱,你待在宫中,凡事都要忍耐,待我回来后再做打算。”
“皇太后昨儿给我指婚了,新婚在即,你的事只得拖后再提。对不起!我知你必会生气的,但是我也无可奈何啊!”
“我和皇上提了咱们的事,他应允了,过两日便会让内务府办理。这是最后一次的道别,从今后咱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当日复一日的等待终于要结束,多年来的期盼即将成为现实时,当时还是宫女的卫氏高兴得一夜无眠,索性来到紫禁城东边的文华殿前,等待旭日升起,迎接全新的一日。
夏日的夜风撩人,蝉翼噪鸣,在星空下,她望着如玉带般贯穿天际的银河,憧憬着未来美好而甜蜜的生活,逐渐地进入了梦乡。
当被一阵疼痛惊醒时,才发觉自己被紧搂在一个男子的怀中。明黄的滚龙绣袍映入眼帘,卫氏吓得无法言语,只听得耳边传来的低泣声。
“芫儿,你终于回来了!朕就知道,你舍不得离开朕,舍不得离开保成!朕每当想你了,便会来到此处,看看那棵松柏,看看你刻的字!六年了,你整整离开朕六年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啊!你怎么能如此待朕——让朕这些日子受尽煎熬!”
待到被凌空抱起,向文华殿内走去时,卫氏方回过神来,推攘着那宽阔的胸膛,哭道:“皇上,我不是芫儿!您认错人了!皇上!”
“你是!你是朕的芫儿!这回朕再也不会放开你了!谁也不能将你,再从朕的身边夺走!谁也不能!”康熙斩钉截铁道,望着她的眼神却是迷离的,似透过她的身体,在看着另一个人。
文华殿的大门被轰然关上,阻隔了东升的第一抹曙光,卫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承受着随后她人生中永无休止的黑暗。
“听宫里的人说,皇上宠幸了一个辛者库罪籍的宫女?原来竟是你!哈——哈——难怪今日他改口,不再赐婚了!原来他自己早已捷足先登!我真是个傻瓜!天字第一号的傻瓜!”
“你不用狡辩!我不会再相信你了!自此后,你我以前的情分一笔勾销!你就安心地待在宫里,做个皇帝的女人吧!将来封嫔晋妃,一门荣耀,鸡犬升天!”
“这还给你!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攀龙附凤的女人!不许你再碰我!不许你再喊我的名字!你肮脏得令我恶心!”
颤抖着捡起地上的紫竹箫,卫氏望着那决然离去的身影,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亮炫目,那是她最后一次望着爱人在眼前离去,真正的最后一次。
宫中的岁月,在每日的思念中弹指而过,康熙的恩宠也逐日淡薄。她知道皇上在自己的身上,寻找着他人的影子,可毕竟她不是那个芫儿,不是让他魂牵梦萦的孝诚仁皇后。透过自己的眼睛,皇上流露出的是更多的失望和后悔。
“朕该如何补偿你呢?以弥补朕犯下的过错?”
“皇上的不闻不问,便是对臣妾最好的补偿。”
于是卫氏的荣宠,便如烟花般一响而散。看着旁人在那边明争暗斗,御前争宠,她却顾步自封,独守寂寞。
直到去年的六月,卫氏正擦拭着紫竹箫上的尘埃,胤禩突然跑进来,扑到她怀中哭道:“额娘,二皇叔薨了,这世上唯一疼儿子的人都走了!额娘!儿子以后该怎么办啊?”
手中的紫竹箫跌落在地,卫氏苍白着脸,惶然道:“他走了——他竟然这样就走了——”
“额娘!您——”看着卫氏颤巍巍地站起身,胤禩慌张道,“您没事吧?”
“额娘没事!”卫氏凄凉地一笑,艰难地捡起地上的紫竹箫,喃喃道,“爱新觉罗家的男子人人都是负心汉,个个都是绝情人!这样走了也好,走了心里便清净了。”
在胤禩的惊呼中,卫氏颓然倒地。
当黑暗吞没之前的那一瞬,她眼前仿佛看到了嬉戏的少女,挥手奔向那金甲铠衣的背影。铠甲男子转过身,黝黑的双目如夜幕般深邃宽广,在看到少女时,脸上随即闪现出如释重负的轻松。
“福全!你怎么还没找到我!你可知,我已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