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木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8
|本章字节:8010字
“你胡说。”胤禛面不改色,淡淡道,“孝懿皇后视我如已出,当年我第一次在母后及凌潇面前发病时,是她秘密地请太医为我诊治,事后又将知晓此事的人统统灭口。若非我苦苦哀求,恐怕连凌潇也难全身而退。母后如此处心积虑地为我打算,又怎会将这个秘密告诉废太子呢?”
“此事乃废太子亲口所言。”尘芳想了下,又道,“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也未可知。”
“绝无可能。”胤禛抓了把地上的尘土,不住地在手中撮动,语气颇为急切道,“我虽非孝懿皇后所出,却在襁褓中便由她抚养。仍记得我幼时高烧不退,是母后日夜守护着我,亲自为我擦身换衣。为了医治我的恶疾,母后甘冒宫闱大忌,带着着我乔装出宫,走访民间良医,甚至去看过西洋的大夫。即便是在母后身患重病,自知将不久于人世的那一刻,仍还惦记着我,命舅父隆科多竭力辅佐于我。你说,孝懿皇后如此心心念念地善待于我,又怎会将我置身于险境呢!”
尘芳一时也无语,也觉若是孝懿皇后所为,确实不合常理。
“你也无话可说了吧!”胤禛见此情形,暗舒了口气,合掌笑道,“我便知道,我没有错。我绝不会出错的!”
尘芳知此刻多说无益,不禁仰望墟顶,自缝隙中,看见了满天繁星,闪烁有光,不禁叹息自语道:“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得见星辰了。”
胤禛闻言,便道:“你似乎并不怕死。我理佛尽二十年,也不能参悟看透生死,你却能如此超然,置生死于度外。”
“这世上又有谁不怕死呢?即便是得道高僧,也会希望多活一日,以宏扬传颂佛法。”尘芳浅笑道,“我也怕死,只希望能多活一日,便可与胤禟多聚首一日。可是人活百年,终归逃不过一死,若是能死而无憾,便也含笑九泉了。”
胤禛神色一变,随即冷哼道:“只恐怕,你不能得偿所愿了。”
尘芳心中一紧,正待开口,忽听得自头顶上传来的敲凿声,不禁面容惨淡地望向胤禛。
“有人吗?下面有人吗?”上面的人喊道,“有人的话,就应一声啊!”
胤禛看了眼尘芳,高声道:“雍亲王在此!你是何人?”
“回王爷,奴才是雍王府中的领班侍卫,正奉命在四处询查您的下落。”上面的人欣喜道,“王爷可曾受伤?”
“只是点皮外伤而已。”胤禛对一直在旁缄口的尘芳,诡异一笑,即又高声道,“你快些召集人手来,拉我上去。”
听那侍卫应声离去,尘芳黯然地倾身坐地,幽幽道:“四哥,是答应了我的请求吗?”
“自然不是。”胤禛冷笑道,“你要怨,便怨时不助你,让雍王府的人先找到了此处。”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尘芳借着昏暗的光线,望向胤禛冷然的脸,涩声道,“我若在地震中失事身亡,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胤禛见她摇曳地站起身,抬手解开自己胸前的衣襟,不觉一愣,待看她脱了外衣,开始解下内衬的中衣,尤其是那下身的衬裙还被撕去了半边,露出一截白若凝脂的小腿,不禁失色惊道:“你这是做甚?”
“这是四哥您教我的,不能相信任何人,决不能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他人手中。既然我无法得偿所愿,那也就不能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不是吗?人,终究还是活着的好。”尘芳缓缓褪下中衣的一角,露出一段滑腻细致的香肩,目光炯炯地望着胤禛道,“不过我的生死,仍还捏在四哥的手中。您是清廉寡欲,理佛诚信的雍亲王。试问,您是希望我堂堂正正,活着走出这废墟呢,还是希望我衣衫尽褪,在此咬舌自尽呢?”
尘芳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将垂下的绳索捆在腰间,大声道:“好了。”
只听在上面的胤禛涩声道:“拉吧。下面的人是九福晋,你们可要小心了。”
身子渐渐上升,望着头顶越来越亮的星空,尘芳禁不住鼻酸,只感命运无常,世事多变。
“小心啊!”上面拉绳索的两个侍卫突然大喊道。
只见绳端不负重量,赫然而断,就在自己绝望之时,突感双腕生痛,却是胤禛扑身下来,将她牢牢地拉住。
胤禛幽黑的双目中闪过丝流光,在一名侍卫的帮助下,将尘芳拉了上来。
“四哥——”尘芳犹豫了下道,“谢四哥的救命之恩。”
“有一件事,你说错了。”胤禛捂住胸前渗着血丝的伤口,冷笑道:“我不是一个一诺千金的君子,却也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我既答应让你活着走出这废墟,就决不能让你死在这里面。”
“九福晋,九阿哥来了!”那在旁协助的侍卫沉声道。
尘芳定眼一看,岂不正是那日在汤山行宫所遇到的侍卫,还不及反应过来,便听到胤禟一声声急切地呼唤,不觉眼中一热,转身看向那急奔而来的身影。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别让我再逮到你犯错。”胤禛森冷地在旁轻语,“好自为知吧!”
尘芳早已听不进任何话,只迈开步子跑向胤禟,待投入那熟悉温暖的怀抱时,终于失声痛哭出来道:“阿九!阿九!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知道吗?我好怕,我真的好怕啊!”
“我知道,我也好怕啊!”胤禟红着眼,仍心有余悸道,“地震后,我四处寻你。眼见着日落西山,我越发得心寒恐惧。若再见不到你,我快发疯了,我一定会发疯的!”
“阿九!”尘芳抬手抚着他憔悴的面庞,沙哑道,“我虽被困于废墟下,度日如年,可你又何曾好过?想你在上面忧虑牵挂,远比我更受身心煎熬。”
“看你这副苍白委靡的模样,定是受了许多的苦吧!”胤禟紧紧搂住她,哽咽道,“再也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了,一刻也不行!”
“格格!格格!”绵凝与剑柔皆闻讯赶来,尤其是剑柔蓬头垢面,神色疲惫,一看到尘芳,激动之余倒然而昏,幸而那侍卫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接住。
“自地震后,剑儿翻遍了这寺中每一处坍塌的残壁,拼了命地寻找您的踪迹,这会儿想是精疲力竭了。”绵凝对尘芳道,随即看到胤禛正在不远处,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不觉周身一寒,渐退到胤禟的身后。
望着相拥而立的两人,胤禛心中只觉酸涩,咬牙转身离去。手中的画轴在匆忙中滚落而下,在地上欣然铺陈开来。月光皎皎,流金生辉,画中的凌潇俨若佛光环伺的仙子,奕奕脱俗,暖暖生香,他不觉呆愣在原地,望着画卷发怵。
“四哥——”听到呼唤,他良久方回过神,却是胤祯站在面前。
胤祯看到地上的无颜美女图,目光一暗,膝身将那画卷谨慎地收起来,又抬眼道:“若是你身上的伤势无大碍,便随我走一趟。”
见他顺手带走了画轴,胤禛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大雄宝殿,来到了其西间迥廊的祖师堂内。
只见胤祯自堂中供奉的一尊地藏菩萨身后,取出一个红漆梵文锦盒,随后道:“我虽不理佛,却听人说,地藏王是诸多神佛中最是慈悲仁善的。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想来,他定会保佑在地府的每一个亡魂能早脱苦海,登升极乐。”说罢,便打开锦盒,送到胤禛面前。
胤禛垂目一看,登时僵直了身子,脸色阴晴不定。
见他不接手,胤祯便将锦盒与画轴放到一旁的神坛上,又道:“幼时,我总爱欺负胤祥。凡是他喜爱的,我便一定要夺过来,凡是他擅长的,我便一定要胜过他。旁人都道我争强好胜,其实不然。我只是讨厌他,讨厌他用仰慕的眼光望着你,讨厌他凡事都以你为榜样,讨厌他跟在你身后扬扬自得的模样。直到他被皇阿玛圈禁,直到他腿疾严重,无法再与我比剑赛马时,我才发觉,其实一切的厌恨都是假象。”
胤禛听了心中一动,望向他。昔日的幼弟已长大成人,眉宇间英姿勃发,举手投足中淡定自若。遥想当年,自己也曾教他识文练字,也曾与他共骑策马扬鞭,更曾带着他与凌潇共赴上元灯会。
“其实我真正讨厌的人,是你!”胤祯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哽咽道,“我讨厌你在人前总以孝懿皇后为尊,从不顾及额娘的感受;我讨厌你总是冷绷着脸,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我也讨厌自己,明知你并不在意我这个至亲的弟弟,却仍要与胤祥一争高下,以求你的瞩目一视。曾经——曾经我以为,你即便再是冷漠淡情,但终究不是绝情之人。可是——可是你却——”
“十四——”胤禛眼中不觉一热,抬手想搭住他的肩。
胤祯忙不迭地躲闪开,擦着眼角,沙哑道:“当时,你可知我有多害怕吗?那些年,我甚至都不敢直视你的眼睛。可是如今,我长大了,我有能力去保护身边的每一个亲人。无论你现在心中在盘算什么,我决不会再容忍你伤害任何一个人了!”
望着弟弟决然离去的背影,胤禛止不住咳嗽了数声,更觉伤口处疼痛难忍,额头冒出豆粒般大的冷汗。他拧着眉,转身走向神坛,颤抖着将手伸进锦盒内。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耳边似又响起了那熟悉的颂经声,他眼前一亮,恍然似看到了那梦中熟悉的容颜。娟丽的五官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那眉下的小痣,那右侧嘴角的梨涡,都分明可见。
琉璃佛珠在手中散发出色彩绚丽、变幻瑰美的光芒,胤禛突然痛苦地跪倒在地,抱头大喊道:“不会的,不会的——”
记忆的残缺终于被填补,却转即化作了数把利刃扎入心头,原来二十年的空白,却是为了逃避当时的绝望和悔恨。
“回四阿哥,适才罪妇咽气前,奴才还听她说——”小太监尖涩的嗓音,不停地在幽暗阴森的祖师堂内回荡,“罪妇说——”
“胤禛,我过去所说的一切都是骗你的。”看了眼那清淡矍瘦的身影,凌潇黯然地闭上眼,咸涩的泪水渗入苍白的嘴中,她喃喃道,“什么皇位后冠,江南漠北,苏杭林园,都是骗你的。——其实只要有你的地方——我便——我便宛若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