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惊梦

作者:青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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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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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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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746字

华丽的卧房内,弥漫着龙涎香浓郁的气息,红烛高燃,蜡油淋漓而下,淌满了古铜色的浮雕烛台。天边晨曦渐露,清风划过微敞的窗户,吹熄了烛台上跳跃的火苗,一股淡淡的青烟袅袅升起,最后在空中无息的消逝。


“梅儿!”胤禟呢喃了声,翻身怀抱住枕边之人,嘴角不禁扬起满足的笑意。


高床软枕,暖玉温香,当一阵脂粉味蹿入自己的鼻中时,胤禟陡然一惊,睁开眼来,望着怀中年轻貌美的少妇,猛然坐起身,冷汗当即沁湿了后襟。


“爷,时候还早呢!”周氏矇眬着眼,起身抱住他,娇娆道,“再陪妾身睡一会儿嘛!”


一把推开周氏,胤禟急着披衣下床,惨白着脸喊道:“小崔子!小崔子!”


在外屋守夜的崔延克忙小步跑进来,磕头请安,待抬眼看到主子慌张的模样,不禁讶异道:“爷,您怎么了?”


一个个画面在脑海中闪过,胤禟狠力晃晃头,良久方抖动着嘴唇问道:“福——晋呢?”


“侧福晋在自己房中,想来此刻还没起呢。”崔延克疑惑地问道,“要奴才去将她请来吗?”


胤禟摇头,咬牙沉声道:“不是婉晴,我说的是福晋。”


崔延克一愣,呆望着胤禟,眼眶随即涌出热泪来,俯身趴在地上无语。


胤禟不觉腿一软,忙双手按在桌面上,支撑住自己摇晃的身体,一旁的周氏狐疑地走过来欲搀扶他,却被挡在一丈外。


“别碰我!”胤禟伸出手,拧眉嘶哑道,“谁都别碰我!”说罢,便踉跄地冲了出去。


亭台楼阁,雕梁玉栋,路旁的景物是熟悉的,可隐隐却又透出几分陌生,仿佛被层纱笼掩盖着,似幻非幻,似真非真。待越过水榭,走到幽深之处时,胤禟不觉停住了脚步,愕然望着前方空旷的草地。原本该呈现在面前的开阔梅林,此刻却只能见到一段碗口粗的残桩,突兀地竖立在远处,显得孤独而凄凉。


仿佛看到纤弱的白影在雨中晃动,带血的双手抚摸着粗糙的树干,迷离的泪眼正盈盈地望着自己,悲痛欲绝地控诉道:“一辈子,你是我一辈子的依靠和寄托啊!你怎么可以忘了呢?你怎么忍心忘了呢?”


“不——”胤禟捧着头,不断向后退步,直至背脊贴到冰冷的廊壁上,猛然回身挥过一拳,痛苦地吼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灰尘飞扬,雪白的廊壁上留下了殷红的血印,胤禟喘着粗气,凝神想了想,继续发足向前奔跑而去。


院落内只有个粗使丫鬟在清扫落叶,往日喧闹繁忙的庭院,却已是人去楼空,清冷萧条。见他站在正屋的门外,迟迟不进,那粗使丫鬟放下扫帚,擦着手过来问道:“贝子爷,要奴婢帮您开门吗?”


胤禟望着房门上厚积的灰尘,默然摇头,那丫鬟方走开,口中嘀咕道:“好些年都没人来这屋子了,不想今日贝子爷却亲自过来,倒是稀奇。”


颤抖地推开房门,潮湿阴暗的气息夹杂着飞灰,扑面袭向胤禟。他茫然地环视四周,一桌一椅,一字一画,似被尘埃掩盖住了光华,暗沉地竖立在原地。


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到内屋门前,从前每当他走入这帘子后,总能看到里面清丽的玉人迎身上前,对着自己淡笑道:“你回来了!今日可想我了吗?”


可是——


胤禟屏息掀开门帘,望着一室的空寂寞寥,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热泪终于顺着脸颊而下,无声地滴落在地。


“来了吗?”听到动静,尘芳吃力地睁开眼,虚弱地笑道:“不会耽误您太多时候,我只——只是想再看您一眼。”


胤禟走近床边,待看到她面若死灰,双目暗淡无光,不禁惊讶道:“几日不见,你怎病成这般模样?”


一旁侍奉的巧萱,跪下呜咽道:“贝子爷!太医说——说福晋快不行了!”


胤禟心中止不住一惊,惶然望着倚坐在床上的憔悴女子。一头披散的长发,枯黄而无光泽,尖瘦的小脸若风中凋零的杏叶,灰暗中透出铁青的晦光,身形更是单薄若昨日黄花,露在宽大衣袖外的一截手腕,细得似乎可一折便断。


尘芳喘息了两声,目露恳求道:“爷可否坐到床边来,这样我也——可看仔细些。”


胤禟不由自主地来到她身边,斜身坐下,讷讷道:“我——我再给你请几个高明的大夫,会诊一下,多开几帖药方试试?”


“生死有命,不能强求。”尘芳摇首,叹道,“我这病,今生——恐是治不好了。如今这一去,倒是——倒是彻底断了病根。”


见她一副灯枯油尽的模样,胤禟止不住眼中酸涩,背过身沙哑道:“毕竟咱们是自幼相识,少年夫妻,这结发之情,我是不会忘的。平素的是是非非,就此作罢了。你——安心养病吧!”


望着他宽阔微蜷的后背,尘芳红着眼,挣扎着张开双臂,伺后环抱而住。“就这一次,不要——推开我——”


“你——”胤禟挣扎了下,突感到自后襟渗入衣内的湿冷,不禁身形一顿,僵坐在原处。


“对不起!这次真的——太累了,支持不下去了。”尘芳将脸贴在他温热的背脊上,哽咽道,“原以为可以一路陪着你——走到最后,可是天不从人愿啊。虽然死亡是无法避免的,但人终归还是能活着的好。若有来世,希望你我能避开姻缘,不再相遇相识——没有了我,你会更逍遥自在,没有了我,你便可高展宏图——没有了我,你更少了那许多的痛苦磨难——”


“别说了。”胤禟胸口发闷,艰涩道,“何必耗费精神,说这许多不着边际的话呢!”


尘芳闷笑了声,沙哑道:“是啊,说太多了——又要惹您厌烦了。”


胤禟刚想要起身,忽觉背上发沉,却是尘芳凑到自己耳边,虚弱地蚊吟道:“胤禟!千山万水,上天入地——董鄂尘芳至此与君永诀!”


环抱在腰间的手臂耷拉而下,背上的重量也顿然消逝,只闻得背后一声闷响,胤禟心头一颤,回首望着倾倒在床褥上,毫无生息的尘芳。她安静地躺在那里,犹如被揉碎的红梅凋落在雪地上,凄美冷艳,冥渺无声。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望着满屋子拂面拭泪的人,胤禟忽然觉得阴冷空虚,不禁自房中落荒而逃,来到一片艳阳高照下。沐浴着灿烂的阳光,他却仍止不住打着寒战,仿佛自己的身体已被忧愁和郁结腐蚀,再也不能感受到光明和温暖。


“为何啊?为何会这样?”胤禟眼前黑懵无光,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终于一头栽倒在一个馨香的怀抱里。


“这一次,我是按照福晋的嘱咐行事。”朱凤芩怀抱着胤禟,手轻轻抚过那俊秀的面庞,叹息道,“福晋想让您继续活下去,直到一切都完结——”


胤擦着额头的冷汗,跟随崔延克快步走进院落,但见侧福晋婉晴正焦灼地在正屋门外徘徊,一见自己,忙跑过来道:“十爷,您总算来了!爷在房中已待了一天一夜,任谁进去都被赶了出来。我实在无法,才让崔总管去找您来的!”


“我知道了。”胤继续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迟疑地问道,“他——还活着吗?”


婉晴身形一顿,惨白着脸颤声道:“两个时辰前,还是听到动静的。”


胤颔首,随即深吸了口气,推门踏入了森暗的房间。


“九哥!九哥!”胤试探地唤了两声,却听不到回答,又见房中四下封闭,只射入两束暗淡的阳光,不禁上前大力将窗户推开。顿觉清风拂面,室内豁然明亮,待他回身一看,不禁骇然道:“天哪!九哥——”


只见胤禟如石雕般呆滞地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西墙上的《秋江垂调图》发怵,尘土满面,两鬓如霜,原是一头黑发的长辫,竟然在一夜间白了十之六七。


“九哥——”胤眼中一热,上前抱住他道,“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让一切都过去吧!”


“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胤禟神情木然,嘶哑道,“我不想,我什么都没想。可是处处都能看到她的脸,时时都能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在我眼前跳下关隘,看到她在我面前咽气,听到她的哭泣,听到她的绝言——”


“离开这里!”胤大力扶起他,哽咽道,“咱们寻一处看不到,听不到她的地方去!”


“哈——哈——”胤禟眼神散乱,捧着头狂笑道,“天涯海角,还有我可躲之处吗?”


“难道你要在这里等死吗!”胤按住他,嘶吼道,“你为何不早点清醒过来!为何不早点醒过来!”


“那你当时为何不一剑杀了我!”胤禟瞪大布满血丝的眼,咬牙切齿道,“你明知道,我事后定会生不如死,为何不杀了我!为何不在我伤害她之前,便杀了我!”


胤猛然将他推开,狠狠地砸着桌子道:“因为她要你——活着!”


胤禟颓然地倒在地上,身子不住抖动,握拳的右手敲捶着坚实的花砖,发出一声声低沉的嗡鸣。


“九哥——”胤不忍再看,上前欲搀扶起他。


“胤——”胤禟突然抬起眼,面无血色的脸上带着无助的痛苦,哑声道:“我该怎么办?如今我连死都不能了!千山万水,上天入地,至此与君永诀!黄泉路上,她是不愿意再见到我的——告诉我,告诉我该怎么办?”


胤,我最亲的兄弟,可否告诉我,怎样才能让我挫骨扬灰,魂飞魄散,再也不用面对相逢的机缘,再也不用经历阴阳的轮回。


告诉我,怎样才能堕落到地狱的最深处,用烈火炽烤伤痕累累的心,麻痹因思念而牵扯出的无限疼痛。


告诉我,怎样才能在黑暗中永远沉沦,再也不用去体会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再也不用去渴求奢望得到那清冷的傲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