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想这样，看着她为自己努力的模样，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弥补这段时间以来的思念和不安。害怕她看着另一张脸，会爱上他，会认不出他——现在想来，段星野无比庆幸她认人白痴这样本领，若不是，进宫之前她怕是已经爱上了段星痕，或者在这段时间内，也会被与他同样面孔的段星痕迷惑。

杨林

秦绵绵换下宫装，穿着一身便捷的衣服，抱着点心盒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杨林中的石凳上，拿出糕点泄愤一样大口咬起来。小玉跟在后头，却没再进去，只是站在林场外面，带着哭腔大喊：“娘娘，娘娘，您快出来吧，这杨林是禁地，不可以随便进去的呀……”一边喊还一边四下里张望，怕有人瞧见。

杨林是禁地，一向不许人进来，听说偷偷跑进去的人都被拖出去砍头了。这样一想，小玉忽然觉得脖子上凉飕飕了，她拉高了衣服，谨慎地后退了一步，继续求她。今天一早，秦绵绵就和段星野怄气，气呼呼跑来这里。

“别喊了，我死了！”秦绵绵趴在石桌上，有些哀怨。

今天是打猎的日子，按照往年的惯例，皇帝要带领城中的将领去东山围场狩猎，秦绵绵听说了之后就央求段星野带她一起去，虽然她害怕人多会闹笑话，可是在宫里实在憋得难受。段星野很果断地否决了她，并且天还未亮就带着侍卫出城。她醒过来就气到现在。

“这个死段星野，我恨死他了！”秦绵绵咬着糕点，在嘴里却觉得食不知味起来。

小玉听见她嘟囔的话，吓得腿一软，赶紧跪了下来：“我的娘娘啊，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要是被人听见，就算您是皇后娘娘，也会被杀头的！”

秦绵绵闻言，摸摸脖子，是有这种可能，她这一刻才恍然想起，自己究竟嫁了怎样了不得的夫君，随时都可以要她的命，可是太了不得了也不好。艰难地吞下口水，秦绵绵很不情愿地走出杨林，小玉拉着她，赶紧东张西望，确定没被人听见，才匆匆地离去。

杨林深处，走出来一个白色长衫的男子，看着她们远去的方向，嘴角上扬。

围场发生意外，狩猎途中有刺客闯入，段星野中箭，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到皇宫，赶紧宣来太医诊治。荣七抱着段星野刚刚脱下的染着血的衣衫，紧张不安地催促：“太医，皇上没事吧？”

太医皱着眉头，没有搭理。段星野睁开了眼，扫视了一群，蠕动着干涸的唇瓣：“娘娘呢？”

“回了凌轩殿。”荣七回答，想起秦绵绵通过侍卫传的话，有些恼怒。秦绵绵说她生气了，在段星野主动认错之前不想跟他说话。皇上都伤成这样了，皇后娘娘还在使性子，可是这些话他不好说。腾地一下跪在床边，紧张地问：“皇上，要不要奴才派人去找娘娘，奴才这就……”

“不要……让她知道。”段星野摇摇头，对着荣七挥手，“去，把‘他’叫来。”

荣七一听，脸色微变：“皇上……”

“如果让朕知道你把这件事告诉了娘娘……咳咳，你会知道后果的……”段星野剧烈地咳嗽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荣七不敢不从，只为皇上安心。

半晌过后，太医终于把断在身体内的箭头拔出，止住了血，仔细地叮嘱了需要注意的细节。送太医到了殿门前，荣七直起腰板，面容冷峻，警告地说：“皇上受伤的事情不要传出去，若是传到凌轩殿去，我唯你是问！”

太医点头，往殿内望了一眼，答道：“好的，微臣会定期过来给皇上上药，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是皇上近日身子乏了，需要我随时观察照料。”

打发了太医离开，又对狩猎随行的人员下了封口令，荣七回到房内，帮段星野换了额头上的毛巾。荣七看着昏迷不醒的段星野陷入沉思，一直以来，每到了重要的无法出面的时刻，都是找“他”来代替。这一次，却是为了隐瞒给秦绵绵，看样子皇帝是真的对皇后娘娘动了心？他却觉得不安，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是好是恶？

夜幕降临，天空星斗稀疏，闪着微弱的光。荣七打发殿内的侍卫，仔细观察后才合上门，龙塌上的段星野已然睁开了眼，望着灯光昏暗的一角：“你来了。”

“是啊，没想到你会受这么重的伤。”男人坐在椅子上，自在地端起茶盅，浅浅地啄了一口，“不过这些日子，我也无聊了。”

段星野在荣七的帮助下坐起来，倚着栏杆粗喘着气：“我受伤的消息已经封锁，这些天你假扮成我，不要让任何人发觉。”

“是不要让任何人，还是不要让她？”

“你知道她？”段星野皱眉，警告地望向他。

“当然，她是我看上的女人，却成了你的皇后。”男人的声音有些嘲弄，在段星野发怒之前，他已然见好就收，放下茶盅，起身来到门边，“我会尽职做好我的本分，这些天，你就在这里好好休养吧。你是大荆朝的皇帝，命可比我这样的无名之辈要来的重要。”

微微叹了一声，拉开门走出去，廊上橘红的灯光照在脸上，赫然就是段星野的脸。

秦绵绵形色慌张，丝毫不顾及形象，拉起碍事的裙子急匆匆往御星殿赶过去。那天她气冲冲的就回到凌轩殿，原本以为段星野会来赔不是，以为他会求她回来，可是他没有。为此她好一阵伤心，甚至决定要恨死他。可是深夜的凌轩殿，没有他陪伴在身边，她竟然觉得不自在，怎么也睡不着。

她以为自己终于被打入冷宫，终于可以不用考验自己逊毙了的认人本领，却得知段星野回来那天御星殿立刻召集了所有的太医，这些天太医院的官员更是每天去御星殿报道。

她一下子慌了手脚，立刻就往御星殿赶，急促的奔跑让她心脏不受控制的难受起来，想起段星野可能受伤就立刻一阵心慌意乱。

刚到了御星殿外，就遇见了荣七，他赶紧恭迎：“娘娘，您终于回来了……”

“段星野呢？”秦绵绵也顾不得礼貌，直呼了他的名讳，“为什么要叫太医，他出了什么事？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荣七脸色微变，随即笑容满面地安抚：“娘娘，您这说的什么话啊，皇上好好的呢，叫太医过来，只是开几副强身健体的方子。”

“那有必要天天来吗？”秦绵绵瞪他，从他的衣着和声音，她认得出是段星野的贴身太监荣七。她秦绵绵虽然不会认人，可是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骗我对不对？段星野呢？”

荣七拦下她：“皇上不在，正在议事堂和大臣们讨论国事……”

秦绵绵两手叉腰，指着荣七大骂：“你当我是傻子啊！一向都是段星野在哪儿你就在哪儿，你现在告诉我他在议事厅，你骗鬼啊……”有人戳了戳她的手臂，正在气头上的秦绵绵随手把那人拍开，继续说，“荣七我警告你，不要以为皇帝宠着你就放肆了，我是皇后，我照样可以办了你！”

“朕从来不知道，朕的皇后这么聪明霸道。”

熟悉的声音里带着温柔的笑意，秦绵绵呆了好半天，僵硬地别过头，看着身边穿着龙袍的男人，看着那张每次见面都宛如初次的脸，秦绵绵心脏陡地跳了一下，她结巴地指着他的来向：“你刚刚……”

“从议事厅过来。”

闻言，秦绵绵困窘地低下头，抱歉地瞄了一眼荣七，后者恭敬地低下头，一句话也没说。

段星野好笑地问：“来找朕何事？”

回过神，秦绵绵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扑上去对着段星野的胸膛开攻，不停地摸摸这里摸摸那里，嘴里还嘟囔：“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生病了还是受伤了？”

她是在担心他吗？段星野的眼睛里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捉住她的手放在胸前：“朕没事，叫太医过来也只是询问些东西。”秦绵绵也没检查出什么伤，才发觉两人如此靠近，赶紧要收回手，他却不肯放手。“你是在担心朕，对不对？”

秦绵绵低着头，困窘得说不出话来。

她也搞不清楚，听闻段星野受伤，为什么会这么着急，她怕他会出事，她都还没有记住他的脸呢，要是出事了岂不是很可惜？再说了，在这深宫之中，只要他还是皇帝，她就还可以是皇后，若没有他，便不可能有她……她这样想，把自己的担心这样解释，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

她不想留下任何的包袱，她不想给自己任何的压力，她始终坚信，自己一定会离开这里。她和皇宫根本不对盘，所以，她怎么可以对谁有留念呢？

“嗯哼！”荣七轻轻咳了一声，低着头恭敬地说，“皇上，娘娘，该用膳了。”

段星野看着荣七，嘴角几不可查地上扬，淡淡地说：“把午膳送去御花园，今日我要和娘娘在御花园中一边赏花一边用膳。”

荣七顿了顿，别具深意地望了段星野一眼，退下去传膳。

夜黑风高，入了夜的御星殿，透着一丝冷冽的气息。

秦绵绵换上一身太监的衣服，偷偷摸摸溜出寝宫，蹑手蹑脚地来到段星野的寝宫，心里总有些疑惑需要解开。

这些天以来，她总觉得段星野怪怪的，对她太好了，好的竟然让她觉得诡异。以前的段星野虽然也不错，但是也会很恶劣地欺负她，会很霸道地宠着她。她怀疑段星野真的受伤了，脑子坏了——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某次深夜，她饿极了爬起来准备找吃的，却看见有人带着御医偷溜进来，进了一间偏殿。

秦绵绵攥紧小拳头，重重地抵着发闷的胸口，几乎断定他是受了伤，他这些日子以来甚至都是到偏殿去睡觉，可是为什么不肯告诉她？

那种不被信任的感觉，让她不舒服。

御书房的蜡烛还亮着，秦绵绵来到门外，侍卫们刚要行礼，被她止住，轻声问：“皇上还在吗？”

侍卫们不明所以，点点头：“回娘娘，皇上正在批阅奏折。”

秦绵绵应了一声，摆摆手让他们下去，自己推开了门进去。段星野抬头，放下手中的奏折走过来，亲昵地扶住她的发冷的手：“皇后，你怎么来了？”

“你……”秦绵绵张了张口，望进他的眼睛里有些迷惘，须臾，暗自喟叹，若是他想隐瞒便隐瞒吧，她催促道，“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看完这些折子就去……”

“不行，现在就去休息！”秦绵绵难得地霸道，拉着他走出御书房，回到寝宫，将他按在床上，“从今天开始，不许你熬夜看那么多折子。国家的事情再多，你的身子可只有一个！”

段星野闻言，怔了怔，困惑不解地望着她，微微抬手，摁住她的后脑，压下她的脑袋，吻上她的唇，夜风洗涤过的唇瓣带着凉意，他却觉得异常温暖，几乎沉沦。

秦绵绵用力推开他，羞红了脸，低着头说：“我是让你休息，可不是让你做坏事的！”她钻进自己的被子里，蒙上脸，掩住眼中秋水。

段星野没有睡着，他看着旁边的佳人，这些天来第一次这样靠近，她带着旖旎馨香的呼吸，诱惑着他的感官。发现她已经睡着，段星野支着脑袋侧躺，慢慢地俯下身，欲夺取她诱人的红唇。

嗒——

脖子上一阵冰凉的触感，他浑身一怔。

“你敢再靠近一步，我就让你身首异处！”男人冷冰冰的声音里带着发狂的愠怒。

段星野转过身，随手点住了秦绵绵的睡穴，端坐起来，眼中充满了邪魅的笑意，指尖拨开脖子上的剑，他看着面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真没想到，你会为了她把剑架在我脖子上。”

“星痕，你要什么？”

段星野收起剑，身上的伤口裂开，他扶着桌子坐下，冷汗湿了衣襟。没有得到回答，他再次抬眼：“你要什么？”

他看着面前声音样貌都与自己无二样的段星痕，缓缓地开口：“这些年来，你为朕做了很多，朕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也为了感激他，将秦绵绵待到他身边，不论他存的什么心思。

段星痕眼光黯淡了下去，他望着床上昏睡的秦绵绵，撇撇嘴道：“她是我要的女人。”

“现在是我的。”段星野占有欲十足，狠狠地警告他，不允许再去奢望他的女人。

“你抢走了我想要的一切，然后再来对我表现仁慈？”段星痕冷笑，随即又问，“你确定她爱你吗？”

段星野的拳头紧了紧，没说话。他是不确定，不确定认不出自己的秦绵绵，是不是真的爱上了自己。可是他愿意等，愿意陪着她一起。“说出你想要的，富贵荣华，我都可以满足你。”

“我不是那些贪婪的人。”段星痕走到门边，推开了门，夜空黝黑一片，不见半点星光，“如果你愿意给，那就给我自由，给我活在阳光下的权利。”

“好。”

段星野回答，不带半点犹豫。

“一个月后，我会给你堂堂正正回皇宫的机会。”

他起身，背过去走向床边，门在他身后合上。段星野眷念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有些心疼，有些懊恼。心疼她为他担心了，懊恼她竟然没有认出他。

段星野吻住她的唇，去掉旁人的气味才甘心离开。

他圈住秦绵绵小小的身子，满足地躺在她身边，似乎真的只有这里的位置才是最好的。他咬住她的耳朵，呢喃开口：“秦绵绵，下次一定不许你认错。”

耳根子有点养，秦绵绵伸出手揉了揉，却没有减轻。朦胧地睁开眼，她才发觉自己被人紧紧圈住，脸颊轰的一下红了，她只是想让他休息，可没有***地想做什么啊，为什么……她一屁股坐起来，发现身上衣衫整齐，才缓缓松下一口气。昨夜什么都没发生，他还是睡得那么安静！

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他的睡脸，秦绵绵靠近了，发现他的睫毛好长，她暗自打算，或许以后可以这样认出他。

忽然，鼻息间嗅到淡淡的药味，秦绵绵秀眉一皱，顺着味道凑过去，在他的胸口。偷偷掀开段星野的衣衫，看见左肩上血染的纱布，秦绵绵差点跳起来，大声尖叫：“段星野，你受伤了！”

她这一声吼，把段星野叫醒，也把门外拿着药和纱布到处找段星野的荣七震了进来。荣七推开了门一下子栽在了地上，连滚带爬地来到床边：“哎哟我的皇上，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奴才可找到你了，你昨天的药还没换呢……”

段星野对他拼命使眼色，可是沉浸在慌乱中的荣七丝毫没有发现，自顾自地说完：“奴才明白您为了娘娘着想，瞒着受伤的事情，可是您也要想想自个儿的身子呀，像您这样不好好换药，又天天夜里往外跑的，什么时候才能好……啊，不对不对，呸呸呸，瞧奴才这张嘴，您一定会好的……”

“荣七……”秦绵绵脸上的表情变化万千，先是震惊，而后是迷惘，最后变成了愤怒，熊熊怒火几乎要在他脸上射出一个洞来！段星野无奈地叹息，对着好心办坏事的荣七说：“回头记得提醒朕，把你的嘴缝上。”

荣七不明所以，抬起头才发现秦绵绵气鼓鼓地坐在床上。

秦绵绵动了动嘴角，皮笑肉不笑：“你们合起火来瞒着我？”

“绵绵……”

“什么时候受伤的？怎么受伤的？”秦绵绵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还不忘了警告他，“不许你们主仆骗我，否则我没完！”

段星野乖乖地低头认错，一手亲昵的圈住她的小腰，被她绝情地拍掉，他嘟囔着：“围场，有刺客埋伏。”

秀眉轻挑，冷冷地扫过两人：“半个月！你们真厉害，骗了我半个月！”秦绵绵冷笑，简直快要被气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