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之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54
|本章字节:12842字
“您真是算无遗策。不过……”张广发转脸又想起一事,“想要在山西开票号,先要到当地同业公会办担保,后到山西的藩司衙门领照帖,还要选址建号聘掌柜招伙计,全办下来费时至少半年。这还不说,几百年来从没有外地人到当地开办票号,同业公会十有八九不会给担保,那后面的一切都无从谈起。”他越想越难,脸色暗了下来。
他说的这些,李万堂听了稳如泰山:“这些我都想到了,而且解决的办法你也已经给我带来了。”
“我?”张广发大惑不解。
“还记得你从密云带回来的那对主仆吗?”
“您是说那个叫苏紫轩的人?听说您命李安将她们安置在了西城。”张广发始终不知道苏紫轩主仆的来历,他觉得李安可能知道一些,只是几次侧面打听,都没有结果。
不过李万堂此番也毫无告诉他的意思,只是说:“你去见她,将为难之处说给她听,她一定有办法。”
张广发带着一肚子的疑问走了,第二日一早他又来到会馆,见了李万堂的面就兴奋地说:“东家,您真是神机妙算,那苏紫轩手里居然有一家山西票号,还愿意拿出来给我们用。”
李万堂像是早已料到了,丝毫不露声色,问道:“那她又要什么?”
张广发心想原来东家早就知道此举必有代价,便说:“她只说要和我们一起去山西,还要用这家票号入股,一开始要一半。后来我争了争,最后定下她三我七,不过这还要东家同意,签字画押才算成契。”
“答应她!”李万堂毫不犹豫,接下来却说了一句让张广发听不懂的话,“快刀也须磨上三磨。”
接着,李万堂便做了安排,要张广发立时准备出发去山西,从京城李家开的钱庄里带几个好手过去接管那家票号。这边李万堂命人筹出银子立刻请镖局押运赴晋,等银子一到就要大张旗鼓地打响头一炮。
张广发与李万堂在房中细细谋划了一上午,出来时已是晌午。张广发走到前庭大戏台处,正赶上隆德饽饽铺的苗掌柜奉母过寿,借会馆的戏台请堂会。因为不是什么大买卖家,请的也不是名角,来的人不多,偌大的座席显得稀稀拉拉。
苗掌柜本来就觉得有些失面子,看到张广发便如同捞到了救命的稻草,李家的大掌柜如能入席,则可以一敌百,这面子足够找回来了。他虽然殷勤备至,奈何张广发一肚子心事,还要急着准备去山西的事情,正推让间,李钦走了进来,一见便乐了,对苗掌柜道:“张大叔是大忙人,我来入席,你就放他去吧。”
李家大公子肯赏面子,苗掌柜笑得眼睛都开了花,忙不迭地让了前座,奉上上好的香片果盘。李钦落座前把张广发扯到一边,笑道:“这次我给你解了围。下个月瑞蚨祥的二少纳妾,也是堂会,说好了我带人去捧场,你可得还我这个情。”
张广发连连摆手:“下个月我就到山西了。”
“山西?干吗去?”
“哦……”张广发稍一迟疑,李钦指着他——
“有事儿瞒我是不是?”
“买卖上的事儿,你问老爷去。”
“我不去。”李钦一听他爹就感到头痛,“你要是不来,那我就去找苏紫轩了。”
“她也去山西。”张广发脑子里千头万绪,不知不觉就说走了嘴。
李钦一听就急了:“什么什么,她也去山西,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少爷你可别喊!”张广发恨不得拿东西堵他的嘴,“这是机密大事,可不敢漏出风声去。”
“……是吗,好吧,你不说我也就不问了。”李钦转了转眼珠。
张广发刚松了一口气,李钦一句话差点没让他背过气去。
“不过去山西得算上我一个!”
西城的一所四合院小宅里,苏紫轩在房中,此时身边并无外人。早起沐浴后,她换上一身素净的白衣,赤着一双小巧玲珑的玉足坐在绣墩上,四喜给她梳着头,二人正在聊天。
“那个李钦可真讨厌,三天两头跑过来,也不嫌烦得慌。小姐你要是再不给他脸色看,我替你赶他出去。”四喜鼓起腮帮。
苏紫轩手中拿着一枝窖养的牡丹,轻拨着花瓣,闭上眼暗嗅那花香,随口答道:“他和他爹不和,将来也许能用得上,所以先别得罪他。”
“嗯,好吧,算便宜了他。对了,小姐,我已经嘱咐厨房,打今儿起您茹素,一点荤腥都不沾的。”
“前几日就是如此了,只是防着人起疑,今儿才说罢了。”苏紫轩眼中闪过一抹哀色。
四喜觉出了,赶忙换个话题:“小姐,你说那个京商的掌柜,怎么会知道我们手里有一家山西票号能帮上他的忙。”
苏紫轩淡淡一笑:“他才没那么大本事呢,必是李万堂的主意。当初我当他面说的那本账册,上面所有的银钱往来都是通过那家山西的票号。他必是想到外人的票号无法用来做这种机密事,所以那票号一定在我名下。”
“那小姐你干吗要和他们去山西?”四喜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
苏紫轩慢悠悠地说:“京城眼下戒备森严,京商又失了元气,一时也难以利用。晋商富甲天下,又恰好负责国库的转接,所以我要去寻个机会,看看能不能……”她用雪白的贝齿咬了咬唇,忽地将花枝折断,却转过头看向四喜。
“小姐,你别动嘛,头发都乱了。”
苏紫轩没有理会她的话,认真问道:“四喜,我要做的事情极险,被抓住了凌迟有余,你要是不愿意陪着我也是人之常情。”她边说边走到桌前,背对着四喜将桂花酒倒了一杯。右手看似去执杯,实则将捏着的拇指和食指一松,将方才从胭脂匣底下的一个暗格中捏出的一撮红末倒入酒里,随后轻轻晃动酒杯,转过身来。
“我知道你在保定府还有亲人,我送你一千两银票,足够衣食无忧。喝了这杯临别酒,你就去投奔他们吧。”
“小姐你说什么话,我怎么能离开你呢?”四喜冷不防听到这话,顿时呆了,眼睛大张着,泪花显现,“我爹娘死了,当初就是他们这几个‘亲人’卖了我,如今我还去让他们再卖一次?我只认小姐,只有你对我好,我是死也不离开的,刀山火海也跟着你呢。”说着小嘴一扁,伤心地哭了起来。
苏紫轩盯了她良久,这才打开房门,泼了那杯酒,回转身笑道:“瞧你,这点小事就哭吗?既是不愿走,那便留下来好了,谁说一定要撵你了?”
四喜破涕为笑,又闹着要给小姐梳个好看的样式,苏紫轩也笑着依了她。只苦了庭院里那窝蚂蚁,整整一窝都死得绝了种。
“闹盐”一事过后,古平原的身体也养得差不多了。他静极思动,原想出去走走,但虑及自己的流犯身份,以及那一次差点被巡城士兵抓住的遭遇,还是不想多抛头露面。好在常家宅子够大,后面有一个花园,被李嫂打理得十分雅致,倒有不少可观之景,古平原就在此处整日消磨时光。
这一天,古平原正在大厅等常四老爹与刘黑塔,觉得自己也是时候该告辞返乡了。他听见门外有人叫门,知道是常四老爹从盐场回来了,就走上前去应门。正好常玉儿也赶来开门,二人双手各执门闩一端,四目一对,常玉儿红了脸,不言声将手一放,抽身就向后屋走去。
古平原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心中不解,常四老爹的这个独生女儿,时常与自己在宅中相遇,但自从那次将自己引到闺房之后,她却很少再与自己说话。看她与其他人都有说有笑,对自己却如此冷淡,难不成那件亵衣的事情真的得罪了她?
门一开,常四老爹与刘黑塔走了进来。刘黑塔身子壮,在大狱受的拷打没伤到筋骨,早就好了。常四老爹脖颈上的伤更是皮肉伤,结了痂也就没事了。不过今日不同往日,这爷俩好像是闹了什么别扭,常四老爹气哼哼地往屋中一坐,端起茶来一饮而尽。刘黑塔黑着脸站在立柱旁,也不看老爹,只是不言声。
李嫂见状失笑道:“哟,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你们爷俩这该不是置气呢吧?”
“怎么不是!”常四老爹余怒未歇,一指刘黑塔:“你这小子胆大包天了是不是,你要是敢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李嫂一听这话,知道老爹动了真火,赶忙跑到后屋去把常玉儿请了来解劝。
这边刘黑塔倔头倔脑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玩命嘛。”
“好哇,看来真得打断你的腿,至少还能保住你的小命。”常四老爹火往上撞,几步赶过来,抄起顶门棍就要揍刘黑塔。古平原在一旁,怎么能让他真下手,立时拦住老爹。
这时候常玉儿也到了,伸手夺过爹手里的棍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爹,您都多大岁数了,再说大哥都多大了,您怎么能还像小时候那样说打就打呢。”
“多大我也打得。”常四老爹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他可倒好,要去玩命!唉!”常四老爹一声叹,重又坐回到椅子里。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不冒冒险哪来的财路?虽说打发了那伙闹盐的,可现在家里一点积蓄都没了。我听说陈赖子正找我们盐场的那几个债主,要收他们手里的欠条,来抽我们的本金。到时候还不是一样傻眼。莫不如乘着这么个好机会,赚上一大笔,省得受陈赖子的气。”刘黑塔并不服气,一只手叉着腰大声道来。
“听听,他还一堆的道理。”常四老爹心知干儿子说得没错,只是他要做的事太过凶险,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大哥。”常玉儿埋怨地叫了一声,转回头向着爹笑道,“女儿这可是听糊涂了,难不成大哥要去干什么犯法的事?”
“唉!我懒得说,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犯什么法,做买卖也犯法?爹不说,我来说!”刘黑塔巴不得妹子站在自己这边,抢着要把事情说清楚。
这事发生在三日前,消息传自太原府。从蒙古来了几位客商,找到省城最大的“悬济堂”药铺,说是要大宗地进货。药铺自然巴结,大掌柜亲自出迎,奉茶一问,却原来只要一味药,便是山西特产的“岢岚五加皮”。五加皮就是杨树根,要最细的那一截才有药效,主治痈肿疖毒,消水肿心腹气胀,该药以岢岚县所产的最为奇效,不过这种药论药效不如延胡索,又不能种植,所以当地的药农采集量很少。
这味药悬济堂自然有,只是一年下来进货量不过五百斤而已。这几位客商一张口要一万五千斤的货,把大掌柜的也吓了一跳,盘算一下,通省城搜罗搜罗也不到他们要货量的一成。这一万五千斤的生意着实诱人,大掌柜连夜派人到岢岚县进货,又向同行拆借,好不容易凑足了数量,但蒙古客商的一个要求却让这笔生意几乎泡汤。
“莫非有什么无理的要求?”古平原听得入神,见刘黑塔说得口干,给他递上一碗水,顺口问道。
要求其实并不无理,只是要送货上门而已,并且要一个月内送到。大宗买卖历来可以送货上门,像如此巨额的生意,甚至可以免费送货。但就是这个要求,大掌柜却无法满足,双方就僵在此处,怎么也谈不拢。
“那是为何,眼看货已备齐,送过去就是一笔好买卖,为何不送?”古平原不解。
常四老爹开口了,说得又急又快,倒像是为他劝阻刘黑塔辩解似的。“古老弟,你不是本地人,自然不知内情。”
内情是前来买货的客商来自漠北蒙古,也就是俗称的柯尔克蒙古,要求送货的地方在柯尔克蒙古草原的北面,靠近恰克图的盟旗所在地巴彦勒格,那里是柯尔克蒙古人最大的聚居地。
“按照路程来说,从太原到巴彦勒格,驼队走上一个月的时间是足够了。可是现在漠南蒙古与漠北蒙古的军队为了争夺一大片丰美的水草地正在交战,整个草原打得是狼烟四起。漠南蒙古与漠北蒙古的王爷都是朝廷封的,眼下朝廷也不知要偏向哪一头,正在左右为难,仗还不知要打多久。要送货去漠北蒙古,就一定要经过漠南蒙古的地盘,到时候还不是羊入虎口。”常四老爹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得很清楚了。
“难道不可绕路而行?”古平原对晋蒙之间的地理不熟悉,故此有这一问。要解释也很容易,从山西出发,如果要绕过漠南蒙古到达漠北,要么走甘肃新疆一线,要么过直隶奉天黑龙江,俱是万里之遥,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季也到不了。
古平原一听就明白了,但有一点:为何刘黑塔明知不能成事,还非要前往不可?
只因有一条险道!
在贺兰山旁,经过传说中的铁木真陵,之后会有一条枯水河。涉河而过走上一天的路程,便可来到一处草场。
“其实是墓场。”常四老爹说,“要想不被漠南的军队发现,唯有穿过这处草场,问题是这草场里处处都是无底的泥沼,每走几步便是一个杀人的陷阱。尽管人人都知道从这条路到漠北是最近的,还不用到杀虎口缴税,可是没有几个商队有胆子从此走。最起码自我记事起,山西商人就当没有这条路一样。”
“想来在那里陷了不少人?”
“何止,你出门去问问,凡是家里有走西口的,祖上都有人死在‘黑水沼’。”
“哦,原来是叫黑水沼,听这名字就是大凶之地。”
“半点不错,古老弟,你想想看,我怎么能让黑塔去冒这个险。”
但黑水沼也并不是有去无回之地,沼泽里其实还是有路可以穿行而过,问题是这路总是变来变去,今年在这里,明年可能又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就是最有经验的向导也摸不清路数,只能一步步去蹚。运气好的就能蹚过去,但大部分都一失足遭了灭顶之灾,连个囫囵尸首也寻不回。
古平原边听边作计较,此刻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他这几日也替常四老爹盘算过,知道常家的灾厄还不算完全过去,主要就在当初常四老爹盘盐场时借的那一千两银子上。要是陈赖子真的把这几笔借债都转买过来,眨眼间就又成了常家的大债主,到时候还是会逼着常家腾房子。放印子钱的都心黑手辣,看样子陈赖子要使的正是这一招。而常家要想不受胁迫,只有趁早将那一千两还上,眼下就是个好机会。
“老爹,这笔买卖要是做成了能赚多少?”若是少,自然不值得拿命去搏。
“听说悬济堂去收药的时候,已经有人漏了风声,所以药农扳价,原本应该是一千五百两银子的药最后花了两千五百两才买到手。”
“运费呢?”
“现在就是差在运费上。这笔买卖要是不运,根本就不能成交。若是运,哪个敢去走黑水沼?听说现在悬济堂的大掌柜急得团团乱转,运费肯出到一千两,可还是无人敢去。至于蒙古人那边的出价,那是人家的秘密,谁肯轻易泄露。”
“我懂了。”古平原眼前一亮,“蒙古人出的一定是天价,否则悬济堂绝不会任由药农扳价,也不会把运费出到千两。老爹,我想去趟太原城。”
“你去太原城做什么?”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么大的买卖,不能只由悬济堂一口出价。我想去会会那帮蒙古人,摸摸他们的实底,咱们既然要卖命,就要卖得值回票价。”
常四老爹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眉毛一扬:“古老弟,你要做这趟玩命的买卖?”
“不,我是替常老爹做,赚了钱还了债,就可以不受那陈赖子的气了。”
常玉儿在一旁听了半晌,眼里流露出感激的神情。刘黑塔更是激动不已:“古大哥,你真够义气,我真是服了你了。”
常四老爹止住干儿子,严肃地说:“古老弟,这可不行。你我虽然不算是深交,可是我能看出你这个人古道热肠。问题是这是我家的事,怎可让你去涉险。真要去做,也是我这把老骨头去蹚路,反正也年纪大了,死不足惜了。”
古平原早知他有这么一说,干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如说我全是为了常家就肯把条性命押上,也不尽然,我还有我的打算。老爹知道我的身世,既然考学不成又革了功名,此番回乡如果双手空空,非但不能帮助家里,只怕还要拖累老母弟妹。所以我要做这笔买卖,既是帮老爹筹得还债之银,也要帮自己赚上一笔,将来带回家乡。不管做什么,也算是有点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