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之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54
|本章字节:10318字
这真是万无一失的办法,照这个办法,驼队一点风险也不用冒。无论是顺利走出黑水沼,还是原路返回太原城,都能拿到巨额的脚钱。只是这方法也太过匪夷所思,古平原说完半晌,才有人试探地问:“那你的意思是,如果你陷进泥沼,驼队就可以不必前进了?”
“对,也不必救我,大家只管向后转,安全地撤出来也就是了。”古平原说得斩钉截铁。
古平原之所以如此做,其实不全是胆子大。他打小就听人说过,雍正年间徽州大粮商胡贯三顶着洪水给灾民运粮的事。徽人行商以智计为先,但从来也不乏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行为。原因就在于坦途大道上竞争者必多,利则必少,而险地则刚好相反,人少利多。至于是得不偿失还是得偿所愿,正是考验一个商人眼光的时候,该冒的风险就一定不要犹豫。
这下众人是真的听懂了,这个外乡人才是真的要来玩命,而且是货真价实,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谁也没想到古平原会出这么绝的一个主意。众人哗然一声,议论纷纷,自然都是在说古平原。武掌柜好不容易才回过神,偏一偏头,问向常四老爹:“这年轻人是什么来路?”
常四老爹早就听呆了,咽了口唾沫,张张嘴,想说却又没说出口。
这时就听古平原又大声道:“诸位,有道是‘胆小不得将军做’,古某这一次命是豁出去了,谁敢和我一起去?”
走西口的汉子最服的就是拿命不当命的人,越是狠角色,越能得到大家的信服。方才一大群领房人没一个正眼看古平原,可现在不同了,他们纷纷走上来拍古平原的肩,对他的胆大妄为表示赞赏。
现在古平原已经发愁究竟要带哪个领房的驼队走了,他把这个难题留给常四老爹。自己将武掌柜叫到一边:“大掌柜,请问柜上可有懂医术的伙计?”
“怎么没有?悬济堂的伙计个个都略通医道,就是称得上精通的也有几个。”
“那好,麻烦你荐一个通蒙语的随我一起走。”
这在武掌柜不是难事,他很痛快就答应了古平原的要求。然而他进去找人,却半天都没出来,古平原心中起疑,走进铺内,就听武掌柜在骂人。
“养你们这帮人是干什么用的?关键时候都是废物点心,胆子比耗子还小。”
就听一个伙计强辩道:“掌柜的,我真的是腿脚不好。”有开头的,众伙计纷纷诉苦。
“我娘有病,不能远离。”
“我爷爷病了大半年了,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你们……”武掌柜气得说不出话。
“要不让乔松年去吧,他来了柜上也快两年了,蒙古也去过两回,那边的话说得不赖。”
“乔松年?”武掌柜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个姓乔的伙计现下并不在此,而是到街里收账去了。
“他行!”
“没问题。”
“药材上懂,蒙语也通,就是他吧。”众伙计又是一番七嘴八舌。
武掌柜冷笑一声:“平日把人家贬得一钱不值,说什么清高、不合群、故作深沉,现在又捧上天,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一句话把众伙计都说闭了嘴,但是武掌柜思来想去还是叹了一声:“行了,就派他去吧。”
古平原在悬济堂外说的一番话,被从太谷随后赶至的陈赖子一字不差听在耳朵里,他快马加鞭回报给王大掌柜。
“常四请了这样的能人?”王大掌柜颇有些不能相信。
陈赖子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照小的看,那姓古的不像是常四的伙计,两个人倒像是搭伙做买卖。”
“你以前听说过这姓古的吗?”
“他不是本地人。听大车队的伙计说,常四是从在关外将他带回来的。”
“关外?”王大掌柜沉吟片刻,忽地一击掌,“关外哪有什么正经的买卖人,除了当兵的就是流犯。难道说……那姓古的是个偷跑出来的流犯?”
陈赖子吓了一跳:“不能吧,常四出了名的下雨都怕砸脑袋,他敢私带流犯入关?”
“何止掉脑袋,是杀头抄家的罪名。”王大掌柜眼里放光,“这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去一趟关外,查查这个姓古的底。如果真是流犯,常家的老宅一分钱都不用花,就能拿到手。”
“我……”时近冬天,陈赖子还真不想跑到唾地立冰的关外去遭罪。
王大掌柜脸一沉,随即和缓下来:“你放心,常家的宅子到手后,你那一份我加倍。”
“是,小的先谢谢王大老爷赏。”陈赖子本性最是贪钱,立时笑容满面,“我这就去,您就等信儿吧。”
王大掌柜满意地点点头,见陈赖子退了出去,拿起桌上的一块面点心,用手使劲一握,松手时,点心已经碎成了粉末。
驼队的人一年四季行李包裹都是打好卷捆在驼背上,说一声走,立时就可以拔脚,巧的是悬济堂的药材也是打好了包只等装,几乎是一夜之间驼队就已经准备好了。
一万五千斤的货仅凭一支驼队是无论如何不够的,这就显见了常四老爹的办事老到。他雇了两支驼队,自然有两个领房,一个是本地公认经验最是丰富的老齐头,另一个却还是学满出师不过一年的年轻领房,孙二领房。
刘黑塔嫌那年轻人没经验,常四老爹道:“你懂什么,驼队在一起走,说是两支其实是一支。若是两个领房都是老资格,到时候各执己见,驼队难免要起争执。现在这样一老一少,老的有经验,少的有精力,才是最好的搭配。”
古平原听了暗自点头,觉得常四老爹的用人之道十分可取,用句俗话来说就是“一山不能容二虎”,如此安排甚是妥当。
常四老爹走到古平原面前:“古老弟,你真是好角色,现在整个太原城都传遍了,说是有个外乡人胆大包天,要带头去闯黑水沼。”
古平原平素也没觉得自己的胆子有多大,倒是这一次全凭一股血气之勇,出了个大彩,不仅自己面上有光,连带常家的名号也打响了,心里也是有几分得意。但是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露出来:“大概就是因为我是外乡人,不晓得这黑水沼的可怕才敢去闯一闯,但愿到了那里不要出丑露乖才好。”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常四老爹正容说道,“古老弟,真要是到了黑水沼,能过则过,过不去就算了,不值得把一条命搭在里面。能交到你这样的好朋友,盐场和老宅也不算什么,权当已经没了。”
古平原面上表示感谢老爹的心意,心里却是打定主意。人家话自然是要这么说,可是自己不能半吊子,这一次便是刀山油锅也要闯过去,不然就索性躺在黑水沼里睡个饱。
二人正在说话,就听前面市集中忽然传来争执的声音,常四老爹望了望,皱眉道:“好像是咱们驼队的人。”
古平原这时候最怕的就是意外,于是抬腿来到事发之地,一问才知道,事情不大,驼队有个伙计打算在集上杂货铺买一套骆驼搭具,货看好了,付账的时候人家却不肯收他的五两银票。
“银票是真的,凭什么不收?”那伙计十分的不服气。
“你这是钱庄票,不是票号票。”
“四大恒不也是钱庄?”伙计紧跟一句,自认为占了全理。
“那不一样,人家是鼎鼎有名的字号,你这张‘阜康’的票子谁认得?”货主不为所动。
“我认得,我来跟你换。”旁边有人接话,说着还真拿出五两银子换了那伙计手中的一张银票。
“老王。”边上有认识的人出言提醒,“‘阜康’这名字生得很,你不要被骗了。”
“不要乱讲,这是财神票,你们懂什么?”那叫老王的人斜了一眼,把银票捏在手上抖了一抖。
“财神票”这个名字立时引起了人们的兴趣,而那老王也乐于给大家解释解释,免得让人以为自己是“痴生”,山西话也就是笨蛋的意思。
据老王说,他刚刚从南边回来,“阜康”这家字号虽然创立时间不长,在江浙一带已经很吃得开了,它的大老板名叫胡雪岩,眼下有个“财神”的绰号,在吴越一带的商界可说是无人不晓。
“财神岂能乱叫,你说的这个胡雪岩刚开钱庄不久,难不成就富甲天下?”有人自然要提这样的疑问。
但其实这个绰号是得来有据的。据说“阜康”开业的第一年除夕,按惯例是商家迎财神的日子。胡雪岩一位姓张的好友约了几个同城的富户去给他堆花献宝,也就是把大额的银两在除夕夜存入钱庄,图的是个好兆头。钱庄这一天歇业,伙计都放假回家,只有胡雪岩说好了在钱庄等候。这几个人来到“阜康”却是敲门不应,姓张的熟门熟路,于是径直推门而入。门一推开可不得了,几个人都是大吃了一惊。就见满厅灯火辉煌耀目,文财神陶朱公正坐在正厅,几个人吓得倒头便拜,耳边却听胡雪岩诧异惊问,再一抬头,面前坐的哪是财神,分明是胡雪岩胡大老板。
“你们说说看,要是一人眼花也就罢了,何至于好几个人都眼花,又都看到了财神真身,所以立马就传开了,都说这胡雪岩是财神转世,谁和他做生意,谁就要交一步好运。”老王绘声绘色这一讲,把周围人都听呆了。他又得意道:“所以这张‘阜康’的票子真正是‘财神票’,即便留着不花用,带着身上也是好的。”
这一解说众人方才明白,那换了银票的小伙计脸上禁不住显出懊恼的神色,走驼队的人没有不迷信的,更何况是要走黑水沼,靠的就是运气,却又放走了财神,岂不是大不吉利。
古平原一直在旁静观,此时踏前一步,冲着老王拱了拱手道:“朋友,这张财神票让给我可好。”
老王当然不肯,古平原却肯出一倍的价钱,而且加了一句“这翻番的钱是财神送你的,要是不要,你老兄就不怕财神生气?”这句话一出口,老王不让也得让了。
常四老爹凑前仔细看了看古平原手里的银票,笑了笑道:“古老弟是读书人,想不到也……”
下面的话常四老爹没说,古平原自然心知肚明,却是笑笑不响。他的盘算其实很简单,这次驼队能不能走下来,信心很是重要,自己拿回财神票,对于整个驼队的士气是个振奋。至于“财神”一说,古平原自己也是个心有七窍的人,哪会不知道这是那位胡雪岩自己装神弄鬼,借以为“阜康”造势?再一想,却也不得不佩服这姓胡的手段,因为这样的事情即使有人猜到真相也无法拆穿,升斗小民更是宁信其有,可以说是一着绝妙好棋。
“和这样的人做生意,想必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古平原把“财神票”认真叠起来放入衣袋中。
这时有个驼队的伙计来了。
“常老板,这边有位姑娘找您。”
“找我?”常四老爹一皱眉,举目望去便是一愣,“玉儿,你怎么来了?”
常玉儿雇了一辆马车,不答常四老爹的话,只是吩咐着车老板将车上之物卸了下来。常四老爹一看更是诧异,常玉儿带了两个包裹和一口小箱子。
“玉儿,我们应带之物都备齐了,你就不用再……”
“爹,这是我的应带之物。”常玉儿穿着锦青的素色短袄,配一条玄色夹裤,略施粉黛,将头发梳成一条又黑又粗的长辫儿,辫梢儿扎着一根红绳,上有珠花,看上去很是利落。
“啊?”三个人听了都是大吃一惊。
“爹,我也要跟着驼队一起走。”常玉儿声音不大,语气却十分的坚决。
“不行,我不同意,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走长路,何况还是这么危险的路!”常四老爹几乎是喊了出来。刘黑塔与古平原也是下意识地直摇头。
常玉儿却是不愠不火:“爹,您听我说。”她一指刘黑塔,“就大哥那个脾气,万一在路上发作起来,除了爹之外,只有女儿能镇住他。这次的事情对家里来说非同小可,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弄出乱子来。”
“哎。”刘黑塔一听急了,“妹子你怎么拿我说事啊?”
常玉儿脸上微微一红,其实她只说了一半的理由,担心刘黑塔闹事不假,可是自从古平原从家里走了之后,她就坐立不安,常玉儿在心里面其实已经将自己当成古平原的人了。眼见他要冒这么大的危险,实在是放心不下,思前想后这才决定找这么个借口一同跟着去。
要说对付刘黑塔,连常四老爹都不如常玉儿,她抿嘴一笑,借机掩盖脸上的羞色:“若说是路上危险,有大哥在,还卫护不了我吗?”
刘黑塔一听又乐了:“那是,谁敢碰我妹妹,老子拧了他的脑袋!”
常四老爹狠狠一瞪他,还是那句话:“不行!”
常玉儿轻轻一扯爹,把他叫到一旁,轻声说:“上次出关的事是大哥去的,这次又加上古……古老板。说来说去是为了我们常家的事情,难道常家就不出个人吗?”
“那也该我去!”常四老爹辩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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