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Josef博士的收获

作者:罗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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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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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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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564字

半个月后,josef博士完成了对骡子的采访,同时还采访了花姑和云中飞。这天晚上,josef博士兴奋地来到二号首长住的窑洞,刚坐下就谈起了骡子。


“感谢你给我推荐了骡子。他的确充满魅力。可是他魅力何在呢?”josef露出了困惑,“我把握不准骡子的价值追求。我觉得用我们熟悉的任何价值标准去解读他都不确切,甚至风马牛不相及。”


不等二号首长开口,josef博士又说了下去。


“首先,人世间最普遍的价值标准就是追求财富,骡子不仅对财富无动于衷,甚至可说蔑视。那么,他追求神圣么?也不对,他说还黄金和还一根针一样,他压根就没觉得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可见他对神圣也无动于衷。那么他是为真理或正义么?同样不是,他说黄金要是财主的,他照样也会还黄金。还有,我们大多数人都随波逐流地活着,或者说集体主义地活着,我们惧怕孤独,追求时尚。可是骡子毫不为他人所动,自行其是地活着自己。还有,我们大多数人都想智慧地活着,能够圆滑地应对万事,可是骡子也不羡慕智慧,活得简单甚至愚蠢。总之,财富、神圣、真理、时尚、智慧他都沾不上边,你说,他是个什么人?”


二号首长喝着茶,微微笑:“所以我说过,他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那他究竟是哪个世界的人呢?”


“我觉得他应该是美学世界的人。”二号首长抿了一口茶,“骡子活得自由、活得个性,活得不功利,这正是美学的本质。可以说,他超越了我们这个世界,从而在美学的意义上实现了自己。其实,这也是马克思的人类憧憬,马克思说过,共产主义是个性发展和自由的唯一社会。”


“你是说,财富、神圣、真理、时尚、智慧没有价值么?”


“财富、神圣、真理、时尚、智慧只是我们的手段,不是我们的目的。如果我们把这些价值当作目的,毁灭的就是活生生的个体生命。”


josef心有所动:“难道真理、智慧、神圣也是这样么?”


“真理、智慧、神圣确实很有诱惑力。但是你想想,真理、智慧和神圣意味着正确,意味着人类只有一种可能性。这就扼杀了自由。更重要的是,不可能人人都达到这种境界。要天下人都活得像圣人,无异于屠杀人类。”


听到这里,josef提出了一个十分刁钻的问题。


“要是人人都只需凭借个性意志自由发展,从而进入美学,王麻子是不是也应该得到尊重呢?他不也是一种个性生命姿态么?”


二号首长笑了笑,又做出了自己的解释。


首先,王麻子深陷物欲人生不能自拔。他只是自然地活着,或者说他只是动物性地活着。他从来就没有自由过。按骡子的说法,他压根就没活过,他不属于人,充其量只是一个类人猿。其次,王麻子的存在是以剥夺他人的自由为前提的。通俗地说,他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一个敬畏自由的人不仅要敬畏自我的自由更要敬畏一切人的自由,并且为此而承担。这是马克思说的,个人的自由以他人的自由为前提。骡子不屈不挠地还黄金,就是为自己的自由选择而承担。王麻子能做到吗?因此王麻子是一种反自由的动物。我们不妨叫他恶人。恶的本质就是扼杀自由。


josef感到一阵激动,看着二号首长。


“我可以坦率地问你几个更具体的问题么?也许有点敏感……”


“说吧。不过,我的回答只代表我个人。”


josef掏出了笔记本,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我的中文不太好,请你说慢一点。”


以下,就是这次采访的记录整理。


josef:“你给我讲了两个版本的长征。一个是骡子的长征,一个是你的长征。我理解一个是道德的长征,一个是政治的长征。你怎么认为?”


二号首长:“其实政治也是为人的自我实现服务的,也就是说,政治本质上必须有道德承诺。如果我们忽略政治的道德本质,仅仅把政治看作对社会制度选择之间的力量博弈,即狭义政治,那么可以说,你的说法是对的。相信很多学者也会这么认为。但我不想强调二者的差异而更注重二者内在的一致性。”


josef:“你是想强调你的长征具有政治上的真理性么?从而与骡子的道德追求在价值论的王国会师,亦即你们是真理巨人,骡子是道德巨人,因而你们同为价值巨人?”


二号首长:“恰恰相反,我想忽略狭义政治的考量。”


josef:“这怎么可能?你的长征本质上就是政治斗争。”


二号首长:“你知道锄头的本质么?”


josef:“知道,这是中国的一种农具。”


二号首长:“可是在陈胜、吴广手中,锄头的本质就不再是农具而是武器。”


josef:“我明白了。你认为自己所经历的长征更重要的意义不在狭义政治上的胜利,而在道德精神的实现,因而也就和骡子的长征同一了。那么,它的道德性何在?是铁肩担道义的拯救精神,即所谓普罗米修斯精神?”


二号首长:“坦率地说,我对所谓普罗米修斯精神十分警惕。我认为这是政治学说中最令人痴迷也是最具遮蔽性的区域。许多政客正是标榜自己为救世主而大行其道。而且,我非常警觉这种拯救可能出现所谓天道对个体生命的剥夺,结果,人就是一个概念的存在,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个体心灵的存在。”


josef:“那么你如何看待你所经历的长征的道德性呢?”


二号首长:“我愿意从个体性的道德人格升华去解读。比如说,我参加革命作为一种个人自由选择,首先不是考虑拯救他人,而是拯救自己。我的人格追求难以在某种社会环境里实现,所以我要改变这个环境,同时我也相信我的行为本质上不会剥夺他人的自由与幸福,于是我就心安理得地去行动。所以,我不希望被看成是他人的拯救者,我只是在完善自己的同时,不可避免地给他人带来了某种福祉。就像太阳是自己要发光,不是为了普照大地一样。但是,又必须承认,个体的道德人格升华之所以是升华而不是堕落,就必须和人类的普遍道德憧憬具有一致性。”


josef:“那么,你认为人类的普遍道德憧憬是什么?”


二号首长:“我认为,任何身心健康的个体人都会体验到在绝对物欲人生中无法普遍获得尊严和幸福。哪怕你是优越者,也会因为你和他人的不平等而生活在孤立、怨恨与焦虑中,因而人就会潜藏着一种摆脱绝对物欲人生的人格憧憬,我称之超越精神。于是,我们张扬这种精神就在根本上符合每一个个体人的心灵向往。就骡子而言,他在超越人被绝对物欲功利控制的物欲贪婪、功利算计、智慧痴迷,以最简单的信义坚守自己的人格,抗拒着异化。而红军的长征则在超越人被绝对物欲功利所控制的人与人之间的压迫、歧视、剥夺等等,从而表现出一种追求人类自由而不屈不挠的人格姿态。总之,我们和骡子一样,都在努力寻找生存的最高价值——人格的自由和尊严。”


josef:“你认为你们的求索是成功的么?”


二号首长:“这要历史来检验。也可能我们播下了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不过这不重要。西西弗斯的努力是不成功的,但是西西弗斯的人格永存。”


josef:“我还想请教一个问题。骡子至今仍然是一个普通的马夫。你希望他成为布尔什维克么?”


二号首长:“我觉得无所谓。”


josef:“为什么?”


二号首长:“你觉得有必要要求天鹅去做雄鹰么?难道你不觉得骡子无须成为雄鹰也很美丽么?美学意义上的人只需做出自己就完成了人的历程。”


josef:“那么,你怎么看待真理呢?”


二号首长:“真理属于必然王国,可是马克思说,人类应该走向必然王国的彼岸,即自由王国,即实现个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因此,真理必须为了人而存在,而不是人为真理而存在。”


josef博士紧张地做着笔记,心情无比亢奋。他没想到在延安的窑洞里,还有哲学的收获。他还想问下去,但是采访突然中断了。窑洞门被推开了,骡子、花姑和云中飞走了进来。只见骡子穿着一身崭新的红军军装,向二号首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首长,你看我像红军吗?”


二号首长笑眯眯地站起来:“怎么,你当红军啦?”


骡子腼腆地看了花姑一眼:“花姑要和我成亲了,她都是红军的连首长了。我不能给婆娘丢脸呀!”


花姑嘿嘿笑了:“是你自己要当红军的,没我的事!”


云中飞也笑着插嘴了:“堂堂大丈夫,应该管着婆娘才体面,现在颠倒乾坤,给婆娘当马夫,还不丢脸吗?”


大家都笑开了。josef博士也兴奋地走过来,拍拍骡子肩膀。


“骡子,你不丢脸!你现在既是天鹅,又是雄鹰!”


这时,窑洞外传来了喜气的爆竹声,是隔壁农家在摆婚庆的喜酒。爆竹声中就响起了高亢的唢呐。


高亢的唢呐就带出了嘹亮的歌:


高楼万丈平地起


盘龙卧虎高山顶


边区的太阳红又红


边区太阳红又红……


二○一三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