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农乘坐的北京牌越野车行驶在由师部通往王煜团的公路上。随行的有宣传科新闻干事高贵善。这些天，李亦农跑了好几个团检查工作。由于把王煜这个团排在了日程最后，惹来王煜老大的意见；以至昨天李亦农到高炮团检查工作时，王煜的电话竟追到了高炮团。王煜在电话里告诉李亦农，说他们团搞了个了不起的发明——建立了一个文化活动中心；请政委前来参观指导。这样，李亦农只得先来王煜团看看。说实话，李亦农听了王煜的介绍后，对这个文化活动中心的新事物引起了兴趣，因此带了新闻干事一同去。

碰上个好天气，晴朗的蓝天下，阳光照耀着郊外从冬天的严寒里苏醒过来的田野；一群鸽子在田野上空盘旋逡巡，发出一阵阵悦耳的鸽哨声。农民们正在推车挑担往地里送粪。李亦农今天兴致很好，他把车窗玻璃拉开，让带有料峭寒意的春风吹拂着自己的脸，一边和高干事谈着他对师里新闻报道工作的一些看法：关于报道人员每年刊稿数字的指标问题；关于怎样使报道人员深入下去，善于抓问题，写出带有普遍指导意义的稿件的问题；关于如何把写内部材料同写新闻报道结合起来的问题等等。

“你们刚刚开完了总结去年新闻报道工作的大会，表扬了先进单位和个人，要快马加鞭再鼓励，再接再厉……可以发动报道人员多学几手，不要一写稿子就是干巴巴的消息或是小故事，可以搞点儿诗歌、散文、评论，甚至也可以写嘛！”李亦农用亲切的带有鼓动意味的语调对高干事说，“人家都说，报道员是连队不见面的指导员；其实我看也见面，在报纸上和战士们见面。要当好一个新闻报道员，不能眼睛光是盯着成绩和经验，在下部队采访中，应该善于及时发现部队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及时向领导机关和首长反映，这后一点在某种意义上更为重要。”

高贵善听着李亦农的谈话，不时点点头。他心里开始对李政委佩服起来了。对一项具体工作的情形如此熟悉的领导，不能不使做具体工作的同志信服。的确，不能要求一个师的政治委员去做某一项具体的工作，他的职责在于指导全盘；然而，只有对各项具体工作的情形了如指掌的政委，才有指导全盘的发言权，才是一个真正称职的政治委员。

“李政委对报道工作很熟悉……”高贵善由衷地说，“听说您爱人在市报社当编辑，我们的工作也要取得她的支持。”

“怎么，你想‘走后门’登稿子？”李亦农开玩笑地说。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高干事有些发窘，摇头说，“我是说，地方报纸这两年发部队的稿子少多了……”

“不能老要求人家登部队的稿子嘛！一张地方日报，要管的面很宽：工业、农业、交通运输、文教卫生……”说到这里，李亦农忽然想起一件事，“当编辑有时候也要挨骂，比如有一次季芳退了一个同志的稿子，就是咱们师宣传队一个搞创作的同志写的一首诗，还被他告了一状，告到了省委宣传部，罪名是‘压制解放思想的好作品’，你看看，滑稽不滑稽。后来，季芳同志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就问她，那是什么样的解放思想的好作品，她把那首诗给我一背诵，嚄，是什么‘灼热的吻’……唉，也许咱们是老眼光，跟不上形势喽。”

“政委，这个写诗的人我知道，他叫钟新新，昨天听说他出事儿啦。”

“怎么啦？”李亦农一时没弄明白高干事话里的含义，“出了什么事？”

“出事儿啦，就是犯了男女作风错误，据说是跟一个叫袁小芬的——噢，就是宣传队那个唱女高声的小姑娘。”高干事解释过后，见李亦农没说什么，又探询地问道，“政委，听说咱们师宣传队快解散了，准确吗？”

“是呀，‘精兵减政’。”李亦农点了点头。

这时迎面开来一辆长途公共汽车，司机小刘把方向盘往右打，准备错车。车子却开过一个凹坑，车身猛一颠。

“停车。”李亦农忽然叫道。

司机小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停下车回头问李亦农：“怎么啦，政委？”

李亦农推开车门，探出上半身，对路边正行走的一个背着挎包、提着一只装满东西的网兜的战士打招呼：

“哟，小高嘛，出院啦？”

“是，政委！”小高把用网兜提的一些书本和日常用品放在路边，腾出手来给车上的李亦农恭敬地打了敬礼，“我今天出院了，回连队去。”

“上车吧，正好我也去你们团。”

“不了，政委，我能走。”高满连连摇手谢绝。是呵，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坐过小汽车，更不要说和师首长坐在一起了。

后来，在李亦农一再催促下，高满才总算上了车，坐在后边一排座位上，挨着高贵善，不过他却坐得笔挺，不敢仰靠在座位上。

车子开后，李亦农从前排司机旁的座位上扭回头来，对高满风趣地说：

“小高呵，咱俩还挺有缘分嘛，又碰上啦。这回，有什么问题还可以敞开谈，省得费工夫写信啦！”

“政委……”高满对政委极信赖地，“那天晚上，在你家里，你跟我说的话。我都记住啦！我回去好好干，不辜负政委的希望。其实，我们指导员也没少跟我谈话……以后我，没什么个人问题啦，首长放心吧！”

“没问题啦？”李亦农笑着摇摇头，“不对吧？问题存在是一回事儿，怎么处理又是一回事儿，不能搅在一起。小高，以后提不了干部，还怕不怕对像跟你‘吹灯’？”

“不怕！”小高坚决地说，“她要是嫌我，我还嫌她哩！她要是跟我吹，我就跟她吹！”

“不要这么简单处理问题，要多帮助她，她也是个人，受了各种思想的影响……”一路上，李亦农亲热地和高满拉着家常。

这样谈着，不觉间，车子已经开进团部的大门，在司政楼前停下。团长王煜和政委刘仁川已经在等候。李亦农下车后，和他们一一握了手。而高满趁李亦农和王煜谈话时，一人提着他的网兜和挎包悄悄回连队去了。

“政委，我看咱们边看边谈吧，感性知识重要！”王煜向李亦农建议。随后，他们陪着李亦农前往文化活动中心。一路上王煜起劲地给李亦农介绍情况，谈他们的想法，搞这项事情的重要意义等等。

在团部操场后边，他们利用一排平房，建立了一个图书阅览室、游艺室、美术书法展览室、文艺演唱室和乒乓球、克郎棋室。目的在于丰富干部战士的业余文化生活。

参观了这排平房里建立的设施后，王煜的热情介绍一直没住口：

“现在正是操课时间，政委，你要是星期六晚上或是星期天来这儿看看，才热闹呢！下棋打扑克的、打乒乓球的、搞吹拉弹唱的，不想玩的到阅览室看书，各种图书很多。你要是看一看，也显得自己年轻多了哩！”王煜神采飞扬地说，“咱们搞工作，不搞则已，搞就搞他个样儿！现在好多年轻人不想当兵，一天到晚是稍息立正，吹号熄灯，好比和尚出家枯燥乏味儿。这回让他们看看，咱们部队是一派多么生动活跃的气氛！”

李亦农很满意：丰富战士们的业余文化生活，这实在是一件迫切的事情。不能说现在一个连队有了一台电视机，晚上有电视看；加上一个星期放两次电影，其他的就可以不管了。不行，还要搞得更加丰富多采些。

参观完文化活动中心后，李亦农提出到连队去看看，并提出先到五连。

在去五连的路上，李亦农向王煜等人询问了团里其他工作情况，诸如四项基本原则教育，训练中的思想政治工作以及新兵教育等等。快到五连了，李亦农问王煜：

“你知道吗？你们团窝着个秀才，五连指导员周西南。前些天报上登了他写的一篇，可惜我还不认识他。”

“他以前当过政治处宣传干事，写是能写，”王煜点头说，“就是有个大毛病：骄傲自满，目无领导。另外，恐怕实际工作经验也差点。”

“你这帽子扣得太大了吧？”李亦农笑着说，“有点本事的人，很少有不被人扣上骄傲自满这顶帽子的。”

王煜不以为然地笑笑，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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