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钟山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9:40
|本章字节:42846字
自从独立师暂时放弃二龙山进入关内作战之后,二龙山上的刘老炮一伙人便更加猖獗到了无恶不作的地步。这天晚上,一伙人打听到独立师已经撤走了有些日子,山下的蘑菇屯只剩下了工作队的几个人,跟着城里派来的工作队队长曹刚闹土改,沈少夫立时就感觉到了为亡父报仇的时机已到,想着应该好好教训教训工作队里的人,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便让刘老炮带人下山,先是抢掠洗劫了几户人家,接着便把曹刚绑架到了二龙山上。
此时,高高的二龙山山顶上,十几条火把正熊熊燃烧着,几乎把半个黑漆漆的夜空都照亮了。火把照亮了夜空,也将整座山头照得如同白昼一样。
曹刚已经被刘二几个人结结实实地绑在了一棵树上,脸上和身上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血人一样。
不知鞭抽棒打到了什么时候,几个人终于停了下来。刘老炮借机走上前来,一双眼睛刀子一样地盯着曹刚,歇斯底里地责问道:你不是工作队队长吗,咋不横了?你倒是说话呀!
说完,抬手托起曹刚的下巴。曹刚睁着血肿的眼睛,狠狠地剜了刘老炮一眼,很不屑地朝他笑了笑,接着,猛地把一口血水吐到了刘老炮脸上,骂道:刘老炮,你们这些胡子,等着吧,共产党的队伍有清算你们的那一天。
刘老炮下意识地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一股怒火立时冲到了脑门子上,飞起一脚踹到了曹刚身上,接着吼叫道:到现在了你还嘴硬,给俺打,往死里打!
话音落下,刘二和滚刀肉两个人便冲了过来,举起手里的鞭子和木棒,不由分说,朝着曹刚噼里啪啦地又是一顿乱打,曹刚紧闭着眼睛和嘴巴,忍着身上的剧痛,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就是不肯说一句话。
半晌过后,沈少夫终于站了出来,朝刘二和滚刀肉挥了一下手,两个人便住手退到了一边。
沈少夫一步一步走过来,望着曹刚,问道:我们家的房子是你带人分的,没错吧?
曹刚抬起头来,冷冷地说道:对,没错。
我们家的地也是你带头分的?
是,是我带头分的。
好,姓曹的。沈少夫接着说道:按理说呢,咱们也算是东辽城一带的乡亲,你们分了我家的房子,分了地,还把我爹镇压了,这些我都可以记在共产党的头上,只要你答应,下山把我们家的地,房子都退回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沈少夫,你别做美梦了!曹刚接口说道:你也算这东辽城走出去的名人了,出去先当团长,又当师长,听说现在又当上了***司令,我代表新政府也劝你一句,你要是现在下山,配合政府,也许能饶你不死。要不然,你的下场会和你爹一样。
刘老炮在一旁听了,心里的怒火一下子又燃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曹刚说道:我看你姓曹的就是个煮熟的鸭子肉烂嘴不烂,给俺接着打!
刘二和滚刀肉挽着袖子又要冲上前来,却被沈少夫挥手制止了。正当几个人一起疑惑地望着沈少夫的工夫,只听沈少夫的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了一句话:给他点天灯,送他上西天!
一边的磕巴清清楚楚听到了,立时兴奋地从人群里跳了出来,说道:俺……俺这就去取洋油去。
不大工夫,磕巴取来了洋油,接着就将它泼在了曹刚的身上。曹刚一边大笑着,一边不住地张口谩骂着。就在这时,沈少夫挥手示意了一下,一支火把便扔了过去。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一股浓烈的皮肉烧焦的气息就在山顶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浓烟烈火中,传来了曹刚的一声声高喊:新政府万岁,共产党万岁!
从这浓烟烈火中传出来的高喊声,让躲在远处的沈芍药看在眼里听到心里,怔怔地望着那团烈火,沈芍药不由得惊恐万状。而此时此刻,站在不远处的潘副官,双眼里却闪动起了湿润的泪光。
这一日,石光荣和小伍子遛马回来,把马拴进棚里,突然便觉得心烦意乱,一边在院子里愣愣地站着,一边向小伍子问道:伍子,这两天俺咋这么闹心呢?
小伍子眨巴着眼睛望着石光荣,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便开口说道:营长,有啥闹心的,咱们尖刀营新招来的这些兵个个膀大腰粗的,训练起来嗷嗷乱叫,等打起仗来,咱们尖刀营谁也不会输。你说你还闹心什么?
石光荣烦躁不安地说道:俺说的不是这个事。
小伍子困惑地问道:营长,那还有啥事呀?
石光荣愁苦地皱着眉头,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便神秘地向小伍子一招手:伍子,你过来。
小伍子听话地靠了过来,石光荣便附在了小伍子的耳边,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一边说着,小伍子一边心领神会地点着头,胸有成竹地走出门去。
一直来到了独立团部的门前,小伍子抬头看到警卫员小赵从屋里走出来,便悄悄把他喊到一边,问道:你们团长在吗?
小赵下意识地回身望了一眼,说道:在呀,咋的了,你找俺团长?
小伍子摇摇头,从兜里摸出几颗枣递了过去,小赵接了那枣,咬了一口,说道:真甜!
小伍子接着若无其事地问道:小赵,这两天你们团长都忙啥呢?
小赵说道:团长老忙了,招兵买马的,抽空还总往师医院跑。
小伍子听了,禁不住神情紧张起来,问道:他老往医院跑干啥呀,他的胳膊不是好了吗?
小赵说道:他胳膊好了,他心里又有病了。
小伍子问道:心咋又有病了?
小赵一面笑着,一面小声地说道:医院里的王军医就是他的心病,他喜欢人家王军医,你说这不是心里病了吗?
小伍子听了,却笑不出来了,便说道:那啥,你先忙,俺走了。
说着,小伍子一溜烟地跑回石光荣的住处,把从小赵那里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石光荣。石光荣背手听了,立时便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院子里不由得一阵乱走。小伍子不安地盯着石光荣,好大一会儿说道:营长,你歇会儿吧,你这晃来晃去的俺直迷糊。
石光荣一下就站住脚,望着小伍子,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说道:伍子,我要干一件大事,你敢和我一起干不?
小伍子听了,直起腰来答道:营长,别说大事,就是掉脑袋,你说干,我也必须跟你干。
石光荣便笑了,一把将小伍子拉了过来,又是如此这般的一番耳语。小伍子听了,神情渐渐地便严肃起来。
说心里烦乱,王团长的心里也烦乱。自从他当上了独立团团长之后,胡师长每天都逼着他看地图,把他看得一片眼花缭乱,便禁不住好一通埋怨:天天休整,天天让俺看这破地图,你说,这不是纸上谈兵吗?
警卫员小赵把一杯水递过来,无意间把刚才小伍子来过的事情说了出来,王团长听了,一下子警觉起来,自言自语地道:他问俺?
王团长从那张地图上抬起头来,皱着眉头好一番琢磨,片刻,一拍脑袋,大彻大悟般说道:一定是那个石光荣。
小赵望着王团长,问道:团长,石营长咋了?
王团长接着又拍起了脑袋,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说道:小赵,咱得趁热打铁,这么地……
小赵说:团长,怎么地?
王团长说:你去医院把王军医和桔梗请来,就说俺胳膊疼,让她们给俺看看。
小赵眨巴着眼睛,有点儿困惑地问道:团长,可你胳膊好好的没疼呀?
让你去你就去,就这么说。王团长说道:要是请不来,看俺咋收拾你!
小赵感觉到重任在肩,立正答道:俺一定完成任务!
不大会儿,小赵已经飞跑到了独立师医院,把王团长所交代的事情,如此这般地向白茹院长作了报告。
白茹听完,笑了笑,问道:你们团长胳膊疼,他来医院不就行了?
小赵望着白茹院长,也笑了笑,故作神秘地说道:院长,俺们团长现在不是独立团团长了嘛,当上团长面子不是大了嘛,这跑来跑去的,俺团长怕面子上过不去,所以就让俺来请王军医和桔梗护士过去一下。
白茹听了,说道:你们团长这面子真大,整个师的脸加起来也没你们团长面子大。
院长,你同意了?小赵禁不住喜出望外。
白茹想了想,说道:反正现在部队休整,医院也没大事,你就去请她们吧!
小赵便高高兴兴地请了王百灵和桔梗两个人往独立团走去。桔梗一边风风火火往前走,一边不住地埋怨道:你们团长也太娇气了,这点小伤天天哭叽尿号的,一点儿也不爷们儿,有啥呀,挺一挺就过去了。
小赵忙解释道:俺们团长说是真疼,要不也不会麻烦你们。
说着说着,几个人到了独立团,正见着王团长搬了一把凳子坐在门前晒太阳,桔梗上前问道:王团长,哪儿疼呀,是老伤还是新伤?
王团长望了一眼桔梗,又望了一眼王百灵,立时又把眉头拧紧了,说道:还是俺这只胳膊,这个石光荣可把俺害惨了!
桔梗抢白道:石光荣害你啥了,你不去要人家的马,你能摔伤啊?
王百灵便走上前去,一边微笑着,一边认真地捏摸起王团长的那只胳膊来。
王团长一边被王百灵捏摸着,一边假模假式地叫喊道:哎哟,疼,疼,就这,你轻点。
王百灵放开王团长,说道:你这是老伤没痊愈,不用吃药,药吃多了没啥好处。说完,背着药箱就要回去。
王团长见王百灵这样,忙站起来说道:你们别走啊,小赵,快把客人领屋里去。
王百灵说:病看完了,我们该走了,进屋干啥?
王团长热情地推让道:进去吧,俺又不是大灰狼,吃不了你们!
说着,奓着两只手就把两个人让进了屋里。屋子里,此时已经摆好了一桌的酒菜。王团长一边望着那桌酒菜,一边笑眯眯地回头说道:今天请二位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谢俺受伤时你们对俺的照顾,来,坐,坐,坐,咱们边吃边说。
桔梗毫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顺手又拿过一瓶酒来,往面前的碗里咕咚咕咚倒了半碗。王百灵并不入座,朝桔梗望了一眼,问道:桔梗,你还真吃呀?
桔梗说道:不吃干吗,王团长都准备好了,总不能让人端下去吧!
桔梗,你吃饭我不拦你,可我对吃饭没兴趣。说着,王百灵转过身就要往屋外走。
王团长见状,忙又劝道:王军医,你这是干啥,这不是不给我面子吗?
可是,王百灵已经很有主意地走了出去。
望着王百灵远去的背影,王团长无奈地叹了一声,踅身回到屋里,一边往自己的碗里倒酒,一边说道:桔梗,俺就喜欢你这样的,没那么多毛病,不装假。
桔梗满不在乎,说道:吃饭装啥假,来,王团长,咱喝!
说着,两个人举起酒碗十分响亮地碰了一下……
事情就出在王百灵回医院的路上。
王百灵正背着药箱往前走,小伍子却不知从哪里斜刺里冒了出来,一边在后面追赶着,一边喊道:王军医,等一等。
王百灵站了下来,望着小伍子慌张的神情,忙问道:小伍子,出什么事了?
小伍子喘着粗气说道:有事,有大事,俺们营长病了,想请你去看看。
王百灵望着小伍子好一阵纳罕,自言自语道: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会儿王团长有病,一会儿石营长不舒服的。
小伍子用手比画一下自己的胸口,说道:俺们营长是这有病了,他说自己的心不行了。
王百灵一下子当真了,忙问道:心怎么不舒服了呢?
小伍子拉起王百灵说道:王军医,别说了,快走吧,晚了俺们营长说不定会咋样呢!
王百灵听了,没顾上细想,就转身跟着小伍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去。走着走着,竟走到了一处山坳处,王百灵前前后后看了一遍,不觉有些犹豫,问道:你们营长咋跑到这来了?
小伍子说道:他在遛马,突然说闹心,这心就有病了。
王百灵听了,便也不再怀疑什么了。
两个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间窝棚跟前,抬头见石光荣满脸带笑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王百灵站在那里,突然就不高兴了。回头看着小伍子,说道:伍子,以后你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石光荣一边走过来,一边认真地说道:王军医,伍子没和你开玩笑,我真的是病了。
王百灵转头说道:哪不舒服,那咱们就抓紧看。
石光荣说道:里面看吧,你看,房子都搭好了。
王百灵便被石光荣让进了窝棚。可是,王百灵进去了,石光荣却仍站在门口,问道:王军医,你觉得这里咋样?
王百灵不由朝这窝棚打量了一番,说道:石营长,你哪儿不舒服,快点,我还有事呢!
石光荣并不作答,回头把伍子叫到身边,十分严肃地叮嘱道:伍子,把王军医照顾好,要是王军医受一点委屈,我可不饶你。说完,牵过草原青,打马要走。
王百灵马上意识到自己掉进了石光荣的圈套里,一边追出来,一边嚷道:石光荣,你要干什么,告诉你,你这么做是犯法的。
石光荣拉着马缰,一边笑着,一边说道:王军医,让你在这待着是保护你,让你安全幸福。
我不需要你保护,我现在安全得很。王百灵着急地说道。
你不安全,那个王长贵天天打你的主意,你说你咋能安全?你在这里待着,他王长贵就没招了。石光荣继续说道:我回去看看那个王长贵咋抓瞎呢,伍子,看好王军医。
说完,向小伍子使了个眼色,便跃上马背,挥鞭而去。
王百灵见石光荣骑马走了,一边嚷着,一边坚持着要回医院去,却被小伍子一把抓住了,认真地说道:王军医,你今天哪儿也去不成了,老实在这待着吧,我现在可是执行营长的命令。
王百灵无奈地望了一眼小伍子,一边摇着头,一边骂道:石光荣就是个疯子,疯子!
小伍子却不觉笑道:王军医,你骂啥都行,但你就是不能走,你看这房子搭的多好哇,这可是俺们营长亲手搭的。
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王百灵长长地叹息一声,只好又走进了窝棚里。
此时,瓶子里的酒干了,王团长和桔梗俩人都已经喝多了。王团长迷蒙着一双眼睛望着桔梗,一边僵着舌头,一边说道:桔梗啊,你这人好,没有花花肠子,人热情,又能干,不错,俺王长贵喜欢你这样的人。
桔梗听了,也睁着眼睛费劲地望着王团长,一边比画着,一边说道:王团长,王长贵同志,虽然你跟石头比差点,但人也是不错的,能打仗,够爷们儿,不赖!
王团长望着桔梗,听她这么一说,眼睛一下也就直了,不由自主地晃着脑袋说道:桔梗,你真的这么看俺?
桔梗抬手拍了拍王团长的肩膀,说道:要是没有石头,俺一定找你这样的!
桔梗,你不是和石光荣没戏了嘛,石光荣不待见你,你上赶着人家也不娶你!王团长突然将了桔梗一军,把桔梗一下子就说急了。
谁说的?告诉你王团长,俺生是石家的人死是石家的鬼!桔梗说着,禁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王团长猛地一个机灵,望着桔梗摇摇头,接着认真地问道:桔梗,你到现在还没有放下石光荣,他那么对你,你也不悔?
桔梗说:悔啥悔?从他进俺们桔家门,俺就下定决心了,这辈子非石头不嫁。来,王团长,喝酒。
说完,又把酒碗端了起来。
王团长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一下子把头磕在了桌子上,挥手喊道:不喝了,小赵,来送客!
小赵应声跑了进来,桔梗望了他一眼,一边笑着,一边迷迷糊糊地说道:你们团长喝多了,他不行了……
说着,桔梗踉踉跄跄地起身就要往外走,走出门时,猛又听见一阵牛似的哭声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桔梗回到医院时已是黄昏时分了。可是,这时候却仍然看不到王百灵的影子,白茹一下子就着急了,见桔梗又喝成这个样子,一时间又气又恨,一边摇着她的身子,一边追问王百灵去了哪里。桔梗迷迷糊糊地抬起眼来,直愣愣地望着白茹说道:王军医,她回来了,人家王团长要请客,她不吃,回来了,咋的了?
白茹听了,猛地打了一个冷战,起身说道:坏了,王军医失踪了!
白茹很快就把王百灵失踪的事儿报告给了胡师长,胡师长听了,不禁也感到好一阵纳罕,思忖片刻,一边安慰着白茹,一边说道:你先别急,她不会走远,也可能去其他部队出诊了,没来得及和你们打招呼。这样吧,咱们分头到各个营去看看。
说着,胡师长便又带上几个人到各营寻找去了。当转到石光荣住处时,发现石光荣和小伍子都不在屋,就连草原青也不见了,胡师长突然一拍脑袋,推断道:王百灵的失踪,一定与石光荣有关。
一边的张政委忙问道:你敢肯定?
胡师长转头对张政委说道:这小子一撅尾巴要拉啥屎我还不知道,老张,你快去通知警卫排,到村外去找一下……
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石光荣和小伍子两个人,还守在山坳里的那个窝棚门口。怕窝棚里的王百灵饿着,石光荣一面给小伍子说着话儿,一面劝着窝棚里的王百灵:丫头,你吃口再睡。
王百灵赌气地嚷道:你不放我回去,我就不吃。
石光荣笑眯眯地说道:丫头,你脾气还挺大。
里面一下子就没了动静。
石光荣便说道:丫头我跟你说,我没捆你也没关你,就是为了你的安全,那王长贵配不上你,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把你保护起来了,这可是为你好,你不用感谢我。
里面仍是没有动静。
石光荣看了一眼小伍子,就把话题转开了,表扬道:伍子,干得不赖,你将来会是个将才。
小伍子受到了表扬,心里美滋滋的,回道:营长,跟着你俺愿意,啥将才不将才的。
石光荣突然认真起来,说道:伍子,俺想好了,你下连队去当个排长,就去小德子那个一排。小德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一排排长的位置俺一直给他留着。这次你去接小德子的班。
小伍子听了,却不高兴了,说道:营长,你撵俺干啥,俺不去,就在你身边。
糊涂!石光荣吼道:哪有当一辈子警卫员的,让你去你就去,别人去一排俺还不放心,就这么定了!
小伍子问道:营长,你没开玩笑吧,说的可是真的?
石光荣说道:俺啥时候说过废话,这是命令。
两个人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小伍子突然朝窝棚里努努嘴,悄悄问道:她咋整?
石光荣嘿嘿一笑,说道:啥咋整,我先让她躲过这一阵,她跑不了!
小伍子也跟着笑了。
接着,石光荣盘腿坐在窝棚前,便又冲窝棚里的王百灵絮叨起来:丫头,你千万别生气,俺石光荣的心思你是了解的,他王长贵有啥好的,他当了个团长,你看把他嘚瑟的,还要娶你,他也不看看他长的啥样,他哪能跟我石光荣比,丫头,你说俺说的对吧……
正说到这里,小伍子抬眼看见了不远处的一束手电的光亮朝这边照过来,同时传来了乱纷纷的脚步声。
望着那束朝这边移动着的手电光亮,小伍子警觉地立起身来,说道:营长,有情况。
石光荣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那把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见一伙人已经走到了跟前,旋即,一束强烈的手电光照在了他的脸上,石光荣举手挡着那道光束,眯着眼睛说道:别开玩笑,这是弄啥呢?
一句话没说完,就听胡师长吼道:石光荣,你好大的胆子,快把王军医交出来!
王百灵已经闻声从窝棚里走出来了,站到了白茹身边。
张政委走过去,问道:王军医,他石光荣没把你咋样吧?
王百灵没有作声。
白茹便冲小凤说道:小凤,你陪王军医先走,我和师长、政委还有话说。
见小凤和王百灵一起走了,石光荣抬头问道:咋来这么多人,俺以为出啥大事了呢?
胡师长禁不住大喝了一声:石光荣你住口,别嬉皮笑脸的。
白院长走了过来,严肃地说道:师长、政委,你们可都看见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这影响太坏了。怎么处理石营长,我说了不算,你们看着办吧。
白茹撂下这句话,也转身走了。
石光荣一下感到了有些难堪,忙冲胡师长和张政委解释道:师长、政委你们息怒,我可都是为了王军医好,那个王长贵在打王军医的主意,我是把她保护起来了,没别的意思。
说完,竟又冲小伍子问道:伍子,你说是吧?
小伍子听了,忙替石光荣辩解道:师长、政委,营长说得对,你们来前,俺营长正给王军医做工作呢!
张政委一下子也严厉起来,说道:伍子你闭嘴,看你和你们营长说的都是啥?
小伍子便不敢再说什么了。
胡师长接着冲石光荣命令道:石光荣,你暂停营长工作,要作深刻的检查,认识不清就永远停止工作。
说完,转身冲警卫排的人喊道:都走!
一伙人转身就回去了。
见人已走得没影了,小伍子这才说道:师长真生气了,营长。
石光荣叹了口气,思忖道:伍子,明天你赶快下连当排长去,别让我的事牵连到你。
小伍子一听这话,声音立时就变了,哭咧咧地说道:营长,这时候你让俺走,俺咋走哇?!
石光荣望着小伍子,心里虽然也是不舍,但还是狠了狠心,十分决断地吼道:哭咧啥,让你走,你就走!
说完,背起手来,一头钻进了黑夜里。小伍子见状,小跑了几步,紧紧地跟了上来。
小伍子最终还是下到连里当排长去了,与此同时,又给石光荣派来了一名警卫员。
这天上午,石光荣正提着两瓶酒准备去王团长那里对喝一场,刚走出屋门,见一个看上去还算机灵的小战士,背着枪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便一边提着酒瓶一边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问道:你是新来的?姓个啥?
那小战士听了,一个立正报告道:营长,俺姓邢。
石光荣一下就笑了:俺看你行!
小邢认真地解释道:营长,俺姓邢,不是行。
石光荣一边笑着,一边寻思道:是啊,俺看你行你就行。走小邢,咱们执行任务去。
说完,把两瓶酒递了过去,小邢接了那两瓶酒,问道:营长,咱执行啥任务啊?
石光荣望了望天上,说道:找王团长喝酒去。
两个人就走出门来。石光荣背着一双手在前面走,小邢手里提着两瓶酒,一路跟在石光荣的屁股后边,也一耸一耸地往前走,看上去,俨然像是一对父子。
很快就到了王团长的住处,石光荣支开小邢去找小赵说话,自己一个人来到了王团长的屋里。王团长见石光荣来了,心里不觉一愣,怔怔地望着他手里的那两瓶老烧酒,问道:石光荣,你整的这是啥景儿,大白天的咋想起来和俺喝酒来了?
石光荣咧嘴笑了,说道:王团长,俺见你高兴。
王团长却紧绷着一张脸,说道:你高兴,俺不高兴,这酒俺不喝。
石光荣呵呵地又笑了起来,说道:王团长啊,你都当团长了,没请俺喝酒,俺不怪你,因为啥呢,因为你这人抠门呀,只请女人喝酒,不请俺们老爷们儿,你不请也没啥,今天俺石光荣请,给你祝贺咋样?
王团长听石光荣这么一说,不由得心里头一阵发虚,下意识地问道:石光荣你说啥呢,谁请女人喝酒了?
石光荣认真地望着王团长,问道:你小子别装傻,就是昨天,你请没请桔梗喝酒?
王团长一下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摇摇头说道:俺看出来了,你们俩这是轮流整俺。行,老子还就不服了,咋喝,石光荣你说!
石光荣咬开了两个酒瓶盖,递给王团长一瓶,说道:举瓶见底儿,谁喝不完谁是小狗。
王团长不觉皱了下眉头,接着,还是毫不服软地硬撑着举起酒瓶,和石光荣碰了个响儿。两个人便嘴对着瓶口儿喝开了。
只是不大会儿的工夫,两个人痛痛快快就把两瓶酒喝干了。王团长望着桌上的两个空酒瓶,打了个酒嗝,说道:酒喝完了,俺知道你石光荣有话要说。说吧,别跟俺整那些弯弯绕。
石光荣说道:俺不跟你绕,有啥好绕的,妹夫,你觉得俺妹子这人不错吧?!
王团长听了,一下睁大了眼睛,迷迷瞪瞪地望着石光荣,问道:石光荣,你说啥,别以为俺喝多了,你叫谁妹夫呢?
石光荣一边笑着,一边认真地望着王团长说道:你呀,你不是看上俺妹子桔梗了吗?俺说老王,看上就抓紧娶,俺这当哥的举双手赞成,别跟个娘儿们似的磨叽,要快刀斩乱麻。
石光荣越是认真,王团长越是觉得他哪个地方不对劲儿。忙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说道:石光荣你是不是喝多了说胡话呢,桔梗嫁的是你。她昨天说了,生是你们石家的人死是你们石家的鬼,她是你老婆,你乱许配个啥?
石光荣摇摇头,继续认真地说道:不能,这个不能,俺都跟桔梗说好了,俺是她哥,她是俺妹子,你就是未来的妹夫,错不了。
王团长一下感到脑袋有些发晕,一把没扶住,整个人便一下子倒在了桌子下面。石光荣起身走过去,弯下腰来轻轻拍了拍王团长的一张脸,说道:妹夫,你好好睡吧!
说完,竟也踉踉跄跄着出了屋门。小邢见石光荣歪歪倒倒地走出屋来,忙跑过去,搀扶着石光荣往回走。走着走着,石光荣突然高兴起来,嘴里便哼开了:提起那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没养儿,生了个女婵娟……
小邢听了,一边笑着一边问道:营长,你咋这么高兴呢?
石光荣说道:俺有妹夫了,俺咋就不高兴?
小邢一脸迷惑地问道:妹,妹夫?
石光荣说道:嗯哪,妹夫,王团长是俺妹夫。
小邢没再问下去,心里却更加迷惑了。
石光荣没有直接回尖刀营,却拐了个弯儿来到了师部。胡师长见石光荣一身酒气,脸上马上就不高兴了,严肃地呵斥道:石光荣,你不好好反省,又喝的哪门子酒?!
石光荣两条腿倒腾了一下,眯着一双眼睛,说道:师长、政委,你们把俺这个营长不是撤了吗?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们那个啥……
政委望着石光荣,在一旁有些不耐烦了,说道:石光荣你别在这撒酒疯,有话等你酒醒了再说。
石光荣摇摇头,坚持着说道:我就要说,告诉你师长、政委,我石光荣从参加革命那天起,就没想过要当啥官,知道不?我现在不是营长了,可我还是个战士对吧,是战士我就要打仗冲锋,你们撤了也就撤了,但我还是得说,王百灵那丫头我喜欢,喜欢,谁也拦不住。
看你满嘴胡话,这像什么样子!胡团长望着石光荣埋怨道。
石光荣说道:师长,俺石头跟了你也有十来年了,俺石头是啥人你最清楚,俺不要官,啥都不要,就跟着你打仗。
说完,酒劲儿上头,不由自主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胡师长望着坐在地上的石光荣,又好笑又好气地对张政委说道:你看,让他做检查,他却整了个这!
说着,就让警卫员把他送了回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一边,石光荣被搀扶着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路上的酒劲儿竟消下去了一半儿。可是,那一边倒在地上的王团长,从一片浓浓的酒意里醒了过来,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仍是觉得懵懂,便想弄个明白,起身便去医院找桔梗理论去了。
桔梗望了一眼酒气熏天的王团长,忙走过来问道:王团长,你咋又喝多了,这又是跟谁喝的呀?
王团长僵硬着舌头,单刀直入道:桔梗你别装好人了,你们两口子设套来害俺,啥意思呀……
王团长你这是啥意思?桔梗眨着眼睛问道:谁给你设套了?
王团长继续说道:桔梗,俺是看你这人不错,跟俺挺对路子的,你说非石光荣不嫁,又是鬼呀又是啥的。可那姓石的又管俺叫妹夫,让你嫁给俺,啥意思,你今天得给俺说清楚。
这是石光荣说的?桔梗问道。
不是他还有谁?!王团长说。
桔梗听了,鼻子里哼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家伙什,转身就往外走。
别,别走哇,俺还没说完呢!
王团长话还没说完,桔梗已经急三火四地走远了。
桔梗匆匆来到了石光荣的住处,不料,却被警卫员小邢拦住了。
桔梗气冲冲地望着小邢说道:俺找石光荣。
小邢把桔梗一把推开,问道:你是谁呀,这么大的口气?
桔梗这才注意到什么,一边打量着小邢,一边问道:哪来的新兵蛋子,这么眼生。
小邢梗着脖子,却抬头说道:你个女同志咋不好好说话呢,俺看你也没旧到哪去。
桔梗听了,却笑了起来,问道:小伍子呢?
小邢说道:他下连队当排长去了,你打听那么多干啥?
桔梗便耐住性子说道:俺叫桔梗,找你们营长有事。
小邢听桔梗这么一说,猛地一惊道:哎呀,是嫂子呀,俺听小赵说过你。
说着,小邢回头望了望屋里,说道:俺营长在屋呢,你去吧!
桔梗正要迈开步子往屋里走,突然回味到了什么,忙又问道:刚才,你叫俺啥?
小邢眨着眼睛,说道:你不是桔梗嫂子吗?
桔梗一下子笑了,亲昵地拍了拍小邢的肩膀,说道:还是你小邢会来事,那俺去了。
其实,躲在屋里的石光荣,早就听到了两个人在门外的说话声。桔梗的突然到访,让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一时间又气又急,逃不走,躲不开,便手忙脚乱地上床躺下,一把拉过被子把一颗脑袋盖住了。
桔梗三步两步闯了进来,见石光荣躺在床上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二话不说,一下子掀开被子,伸手揪住了石光荣的耳朵,把他从床上提溜了下来。
石光荣歪着脑袋,咧着嘴叫喊道:桔梗,你干啥?
桔梗问道:你在王团长面前白话啥了。
石光荣说:咋了?
桔梗说:啥妹子妹夫的,是不是你说的?
石光荣说:你先松手,松手了我说。
桔梗就把那只手松开了。
石光荣忙搬了把凳子送上来,说道:桔梗,你坐下,听俺慢慢说。
桔梗粗重地喘了一口气,抱起胳膊坐了下来,看着石光荣,说道:说吧,今天你不说清楚,告诉你石头,俺跟你没完。
石光荣也拉过一把凳子,和桔梗面对面坐下来,眨巴着眼睛说道:事是这么个事,那个王团长不是对你有点意思嘛,俺今天找他喝酒,一喝呢就多了,俺就管他叫妹夫了,其实呢,也没多大个事,你说对吧桔梗!
桔梗正色道:石头,谁对俺有意思?
石光荣说:那个王团长呀!
桔梗依旧端着胳膊,连连追问道:他对俺有意思,俺对他有意思了吗?俺是你啥人呀,你做主给俺许来许去的,石光荣你到底啥意思?
石光荣望着桔梗,寻思道:桔梗,咱们还是从头说吧!
桔梗不耐烦地说道:你别从头说,就从现在说。
石光荣便说道: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以前你不是答应做俺妹子了吗,现在咋又鬼呀神的整出来了呢。现在俺看王团长那人还是不错的,他给俺当妹夫俺是举双手赞成的。
桔梗一听这话,忽的一声站了起来,指着石光荣的鼻子问道:石光荣你脸真大,啥时候俺让你当家了?
石光荣一脸赖相地望着桔梗,说道:父母不在了,桔梗你说,俺这个当哥的能不操心吗?
桔梗突然就有点儿厌烦了,狠狠地瞪了石光荣一眼,说道:俺的事以后你少掺和,今天看你喝酒了,跟你整不明白,有空再和你算账!
说完,转身拉开门就走,小邢见桔梗从屋里走出来,忙招呼道:嫂子,你走了?
桔梗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石光荣一直看到桔梗走出院子,这才转头向小邢问道:你刚才叫谁嫂子呢?
小邢眨巴着眼睛答道:桔梗呀,听王团长的警卫员小赵说,桔梗就是嫂子。
石光荣也眨巴着眼睛,望着小邢,严肃地说道:那是他嫂子,不是你嫂子,记住了?
小邢听了,忙点头应道:是他嫂子,不是俺嫂子,俺记住了。
看着石光荣气呼呼地进了屋,小邢突然觉得营长一定是受了委屈,连带着自己也受了委屈,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向小伍子说一说,让他拿个主意,便转身跑出了院子。
这时,小伍子正在村头的一片空地上带领一个排的战士走队列,抬头看到小邢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心里咯噔跳了一下,猜想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忙把走队列的事儿交代给身边的一个班长,回身向小邢走过去,问道:有事?
小邢抹一把脸上的汗水,急促地说道:伍排长,不好了,营长出事了。
一听说是石光荣出事了,小伍子脸色都变了,问道:营长咋的了?
小邢望着小伍子说道:他被王团长欺负了,喝多了;小赵也把俺欺负了,让俺乱叫嫂子,营长都不高兴了。
小伍子听了,一边转身带着小邢往石光荣的住处跑去,一边急赤白脸地埋怨道:你是咋保护营长的,猪头哇!
小邢就更是感到委屈了。
来到石光荣的住处,见他一身酒气倒在床上哼哼唧唧地直叫唤,小伍子忙拧了块湿毛巾给石光荣敷在头上。石光荣醒了过来,一眼看见小伍子站在那里,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一把便把他的手捉住了,说道:伍子,不行,俺得找那个姓王的算账去!
小伍子见状,一下子红了眼圈,说道:营长,俺听说了,你挨欺负了,咱不能饶了他,这账必须得算。
石光荣挣扎着从床上下了地,顺手拎过马鞭,愤懑地喊道:伍子,走!
小邢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可怜巴巴地凑上来问道:那我呢?
小伍子望着小邢,想了想,说道:你在家待着,看好家就行了!
小邢听话地点了点头,直挺挺地就又站在了门口……
石光荣找上门来的时候,王团长刚刚醒过酒来。他弄不明白石光荣为什么又来找他,一边摇着脑袋,一边扭曲着表情说道:你不是找我再喝吧?
石光荣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说道:要是你愿意再喝一次也没啥。
王团长睁着眼睛望着石光荣,有些服软地说道:不能再喝了,俺现在看你都是俩石光荣。
石光荣一下把眼睛瞪大了,抬高了嗓门吼道:俺看你王长贵还仨呢!
王团长听出石光荣不对劲了,忙问:听你这口气是对俺有意见呢?
石光荣逼视着王团长,说道:就有,你和你的警卫员在桔梗面前使啥坏了,弄啥阴谋?你今天给俺说清楚。
王团长见石光荣这样对他说话,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立时把一双眼睛也瞪得溜圆,嚷道:姓石的,你咋老和我过不去呀?俺就阴谋了,你咋的吧!
石光荣的火气一下就顶到了脑门子上,一边挽着袖子,一边咬牙说道:好小子,你是真算计俺,俺今天跟你没完!
说完,扔掉马鞭,一把抓住了王团长的领口。
哟嗬,跟俺动手是不是?姓石的俺可不怕你,来就来。王团长一边这样喊叫着,一边便和石光荣两个人撕巴起来了。
警卫员小赵听见屋里的动静有些异样,转身就要冲进屋里去,却被小伍子一把抓了过来。
你还敢欺负俺们尖刀营的人,今天给你点颜色看看!小伍子一边这样说着,还没等小赵反应过来,一个别腿已经把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了。
小赵不明就里,脸红脖子粗地踢腾着两条腿,挣扎着嚷道:你刚当排长就打人,反了你了!
小伍子的气力毕竟比小赵大一些,一边死死地摁住小赵,一边从腰里解下一根绳子,三两下就把他的双手捆上了,提起小赵说道:走,给小邢赔礼道歉去!
说着,不由小赵分辩,拉扯着他就往外走。
这时,屋里的石光荣和王团长两个人一个个地也都撕巴累了,坐在地上大眼瞪小眼地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石光荣问道:你个王长贵服不服?
王团长鼻子里哼了一声:笑话,俺王长贵啥时候服过你石光荣,你看俺当团长了,你不顺眼,你找茬儿俺也不怕你。
石光荣说道:和当团长没关系,你这人心术不正。
王团长说:你说谁呢,不把话说清楚,今天跟你没完!
说着说着,两人身上又有了力气,撕巴撕巴地又扭在了一起。
石光荣最终还是占了上风,把王团长压在了身下。一边摁着,一边不住地喊道:让你不服,让你不服。
石光荣稍不留意,王团长暗暗地一个用力,又把石光荣掀翻到了地上,嘴里喊道:俺服你姥姥!
这边石光荣和王团长两个人不可开交地扭打在一起,那边小伍子已经带着被捆上了双手的小赵来到了石光荣的住处,小伍子一边进了院子,一边喊道:小邢,快出来。
小邢听到喊声,忙从屋里跑了出来,一见这架势,惊诧道:排长,你咋还把小赵捆了?
小伍子梗着脖子,说道:我让他向你道歉,欺负俺们尖刀营的人就不行。
小赵扭过头来,理直气壮地说道:俺没做错啥,俺不道歉。
小邢望着小赵,突然觉得有些太过分了,心里过意不去,便嗫嚅说道:排长,其实也没啥,他就说让俺叫桔梗嫂子。
小伍子说道:那他更该道歉了,他胡说八道。
说着,又冲小赵说道:桔梗是你嫂子知道不?
小邢接过话说道:营长对俺也这么说过。
小赵抬头问道:嫂子咋了,俺说错啥了?
小伍子强硬地说道:你还不认错,看来真得收拾你了。
说完,一下又把小赵摁在了地上。
小赵眼睛里含着泪花,委屈起来,说道:你们尖刀营欺负人,俺要到师长那儿告你们去。
小伍子说:你少拿师长说事,你先道歉,道完歉你告到纵队俺也不怕你。
小赵梗着脖子说道:这可是你说的?
小伍子说:是我说的,你道不道歉?
好汉不吃眼前亏,小赵便低下头来,喃喃说道:俺道歉。
小伍子笑了起来,说道:你早这样不就完了!
说完,就把小赵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石光荣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和王团长两个人最终也没有分出谁胜谁负,便拉拉扯扯到了胡师长那里,本来是想让胡师长给他们评评理,分出个青红皂白来,不料想,却被胡师长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各自便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石光荣回来后,听说小伍子把小赵捆了,不禁哈哈大笑道:好,伍子你干得好,咱们尖刀营都是啥人呢?都得嗷嗷叫,点火就着。这样打起仗来才能不怕死。
小伍子受到了石光荣的表扬,十分满足地笑了笑,回头冲站在一边的小邢说道:你听到了?以后好好学着点儿。
说到这里,小伍子突然又面露难色,望着石光荣说道:营长,俺离开你这两天就出了这事,俺不放心,还想回来。
石光荣犹豫了一下,寻思道:你是尖刀营一连一排的排长,尖刀中的尖刀,你回来,别人我也不放心哪!
要不咱们再找找,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小伍子满怀希望地说道。
望着小伍子,石光荣不由得又想到了小德子,突然伤感起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要是能找到小德子就好了……
小赵到底还是把小伍子告了。第二天上午,胡师长让人把石光荣和小伍子叫到了师部。两个人一进屋,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儿,心里头不禁紧缩了一下。
石光荣小心地问道:师长,你找我们?
小伍子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见了胡师长,早就把头低下了。
胡师长背着双手,怒气冲冲地望着石光荣,说道:你和王团长的事我就不说了,你们俩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石光荣眨巴着眼睛问道:那你还找俺干啥?
胡师长吼道:干啥?你问他!
说完,用手指了指小伍子,小伍子就把头埋得更低了。
石光荣转头看了一眼小伍子,回头又冲师长问道:伍子咋了?
胡师长阴沉着一张脸,十分严肃地说道:他把王团长的警卫员捆起来不说,还用脚踹人家,这是啥觉悟?你们是同志是战友,不是敌人!
石光荣听了,申辩道:师长,为这事呀,小赵是先不对的,他里挑外撅地搬弄是非,是小伍子看不过去才把他捆起来的。
石光荣你别护犊子!胡师长继续说道:事不大影响太大,要是咱们全师都这样,那还不乱套了?!
小伍子自知理亏,便请求道:师长,你处分俺吧!
胡师长不满地剜了小伍子一眼,说道:处理你是一定的,你说怎么个处理法?
小伍子抬头说道:师长,俺觉悟不高,没有纪律观念,当排长肯定不称职,俺还得锻炼,要不你把俺这个排长撤了算了!
石光荣听了,不由得瞪大了一双眼睛。
胡师长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小伍子态度坚决地说道:是。
胡师长顿了顿,望着石光荣说道:你回去就宣布命令,撤销他的排长职务,以观后效。
不是师长,要不这么地……
石光荣还想为小伍子争辩,却被胡师长挥手制止了:你别这么地那么地的,你护犊子的小心眼我还不知道,回去吧,就这么定了!
石光荣一听这话傻眼了,可是小伍子却从心里乐了起来。
两个人从师部出来往回走,小伍子一边在后面小跑着跟上石光荣,一边说道:营长,你别生气。
石光荣不高兴地嚷道:就你嘴快,撤了职你就高兴了?
小伍子笑了笑,说道:俺高兴,只要跟你在一起,俺就高兴。别人给你当警卫员,俺还不放心呢!
胡闹哇伍子,你下连队会得到锻炼,以后说不定能干个团长、师长啥的。石光荣边走边说道。
师长让你当团长你不也没干吗,俺对当啥长的不感兴趣,营长,俺随你。
石光荣在前边听了,心里竟乐成了一朵花似的。
第二天上午,王团长带着小赵在医院门前路过,被在医院里晾晒绷带的桔梗看到了。桔梗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往外追过来,一边喊道:王团长,王团长——
王团长竟像没有听见一样,悄悄冲身边的小赵说道:快走!
说完,两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桔梗终于还是追了上来,一下拦住了王团长的去路,望着他问道:王团长,俺又不是老虎,你跑啥?
王团长打着马虎眼,说道:啊,是桔梗呀,俺刚才没听见。
桔梗并不深究,接着问道:听说昨天你和石光荣吵架了?
小赵接过话茬,不高兴地说道:可不是咋的,都是为了你。
为我,为我啥呀,咋的了?桔梗说着,疑惑地望着王团长,一定要弄个清楚了。
王团长稍思片刻,抬头说道:桔梗啊,这事你得问石光荣去,他那个疯子是胡咬乱啃啊!
王团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接着说道:俺不跟你说了,再说他又得找俺的麻烦了!
说完,拉起小赵埋头往前走去。
桔梗转动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到底为了她什么,觉得不解开这个结,心里边就不会亮堂,紧接着就往石光荣的住处去了。
见桔梗不知因为什么又找上门来,石光荣一下就不耐烦了,问道:又有啥事?
桔梗一边笑着,一边走上来,问道:石头,听说你为了我和那个王团长吵架了?
石光荣愣愣地望了一眼桔梗,说道:俺还想问你呢,你又跟那个王团长胡咧咧啥了?
俺没说啥呀,他说俺的性格好,人也不错,还说就喜欢俺这样的。桔梗说道。
石光荣眼睛忽然一亮:那你咋说的?
桔梗说:俺能说啥,俺是你们老石家的人,这事你忘了?
石光荣纠正道:我是老石家的,你是老桔家的,知道不?
桔梗见石光荣说这话时脸色都变了,说道:你看你看,一说这个你就急,好,俺不跟你说了!
说完,转过身去,一股风似的又走了。
石光荣望着桔梗的背影,突然想到什么,便喊道:王长贵那人还是不错的。
桔梗站住了,扭过头来,狠狠地说道:石光荣,你跟我少来这套,你就知道欺负俺!
说完,就像真的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加快了步子向前跑去了。
石光荣摸着脑袋,自言自语道:俺咋欺负你了?这事整的!
小德子又去阵地了。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走到这里来了。在他的心里,在他的生命里,这是一块永远的阵地,更是他心里的一块伤,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只要一走上这块阵地,那场血泊里的惨烈战斗,就会浮现到眼前来。一个一个的战友,就是在那场战斗中牺牲的,扑通扑通地倒下了,死了。但他却活了下来。只要活着,他就不会再忘了他们,他想念他们,至今他仍然能够清楚地记着他们的名字。他还想念那一声军号,但那声军号一直也没有在他的耳边响起。他就那样一直坚持到了最后,最后却变成了俘虏,敌人的俘虏。虽然死里逃生,可是被俘的耻辱却像一枚生锈的钉子一样钉在了他的心里,那种痛,是任何人都无法体会的,那种痛,伴随着他的每一天,让他深深感受到自责和愧疚。
因为有了这份自责与愧疚,他无法面对石营长,无法面对他往昔的战友。
那些战友的尸体已经被他一个个含着热泪掩埋了,入土为安,他希望他们能够安息。
一个一个从他们的坟前走过,小德子心里有了主意,就想和他们说说话,告个别了。
小德子说:一排的弟兄们,你们都在这儿集合了,记住,这就是一排的阵地。这队伍哇,都过去好几拨了,他们哗啦哗啦地都往南奔去了,营长他们一定也往南奔去了,俺不能再等了,俺得找营长他们去。
说到这里,小德子举起右手,庄重地行了一个军礼,而后缓缓放下来,转身走去,可是,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转了身子,冲那片坟地喊道:一排的,听好了,把阵地守好了!
这样说着的时候,小德子眼里的泪水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小德子走下阵地,后来就来到了山下的县城里。一路走着,一路打听着部队的下落。忽然在一条街角的地方,看到了一道大门旁挂着的木牌,写着“一一五师留守处”几个大字,便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一个留守的军官正在一张桌子前翻看着一个册子,小德子见了,忙走上前去,向他打听自己师的情况,那军官听了,抬头望着他一身破烂的军装,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们三纵奔南去了,我们是四纵,你们纵队的具体情况,我们留守处不太清楚。
小德子问道:南边是哪儿呀?有个具体地方吗?
军官摇摇头说:这个可不好说,几个纵队都会合在一起了,听说队伍就要过长江了,一过长江,那就是真正的南方,各纵队的任务不一样,现在想找到你们师难呢!
小德子问道:那你们这留守处是啥意思?
军官说:我们这留守处事还不少,比方说安置伤员,还有那些掉队的士兵,后勤中转等好多事。
小德子想了想,又问道:掉队的士兵你们也管,那俺掉队了你管不管?
军官站起来,认真地看了看小德子道:按理说呀,你是三纵的,我们四纵的不好管,你又说是掉队的,我们也分不清是逃兵还是掉队的,如果你愿意在这等你们队伍的消息,短时间内可以在我们这等等。不过,你是不是掉队的,还是别的什么情况,我们可不能证明,你只有找到你们部队才能说清。
小德子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忙又说道:不用你们说清,俺找到营长就能说清了。
军官说道:那好吧,既然这样,你先登个记。
说完,就把一个花名册递了过来。
小德子一五一十登记完,那名留守军官便朝门外喊道:小马。
一个战士应声而入道:谢干事!
谢干事便向他示意道:这是三纵队自称掉队的,你把他安置一下。
小德子听了,一下子抬起头来,争辩道:俺不是自称掉队,就是掉队,我们营阻击河北的地方,那仗打的。
军官不想和小德子较真,挥手说道:行了,行了,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等找到你们自己部队再去说吧。
说着,小马就带着小德子走了出去,一直走到了一间很大的房子里。小德子睁眼看到那一溜儿大通铺,有几个战士正坐在上面打扑克。还有几个伤员拄着木拐在地上练习走路。
就在他愣神的工夫,小马把一套被褥放在了一个空铺上,回头说道:你的行李就放在这吧。
而后,又冲一个正在刮胡子的老兵说道:曹班长,你们班又来了一个人。
曹班长侧身看了一眼小德子,一句话没说,接着又继续专注地刮开了他的胡子。
小马补了一句:人我可交给你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马一走,屋子里的人该干什么的还干什么,小德子环顾了一下,想了想,便向那个曹班长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伸出手去说道:曹班长你好,俺是三纵独立师尖刀营一排排长林孝德。
曹班长竟像没有听到一样。
小德子无趣地收回手,接着又看着曹班长问道:你是这的班长?
曹班长这才收起剪刀哼了一声,算是对他的回答了。
小德子说:俺们营阻击地方军时,俺没听到撤退的军号,掉队了。
曹班长说:到这来的人都这么说,谁愿意说自己是逃兵?
小德子心里边咯噔响跳了一下,认真地说道:俺可不是逃兵,俺被俘了,又跑出来。俺一排就剩下俺一个人了,俺真是掉队了。
曹班长又哼了一声,站起来,跛着脚向一边的床铺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床铺上,说道:俺受伤了,俺才是真正掉队的,等俺伤好了,留守处得敲锣打鼓把俺送到队伍上去。你被俘虏了,这事可就大了,谁能给你证明说清楚?
说完,曹班长就再也不理会小德子了,顾自从床铺下摸出一张军区报,一声不响地看了起来。
小德子怔怔地站在那里,脑子里一下子就乱了。
夜晚来临了。在一盏油灯昏蒙蒙的光亮里,有的人已经早早地睡下了,有的人正眼睁睁地盯着天棚想心事。小德子一时睡不着,看着一个老兵模样的人在光着脊梁拿一件衣服捉虱子,便小心地凑了过去。捉虱子的老兵看了眼小德子,笑了笑,问道:从哪跑回来的,家里是不是也没啥人了?没地方去了,又跑回来了?
小德子回答道:俺不是逃兵,俺是三纵独立师尖刀营一排排长林孝德,俺打阻击掉队了。
老兵听了,不屑地瞥了小德子一眼,笑道:拉倒吧,这里哪有啥掉队的,只有曹班长人家那是受伤了,留守处让他过来管理我们。
小德子问道:这么说,这里除了曹班长,都是逃兵?
老兵把一个虱子啪一声挤碎了,说道:差不多吧,枪一响,有尿裤子的,有掉头跑的,也有冲天上开枪的,反正都不是啥光彩的人。
那咋又都回来了?小德子问道。
老兵把那件衣服披在肩上,说道:有的迷路了,有的跑回家没啥人了,还有的碰上国民党的败兵又给吓回来了,啥样都有,俺们这些人,可不是啥好人,以前给卖命时,就总想着跑,到了这还想着跑。
小德子一下恍然大悟了,问道:敢情你们都是被解放过来的?
老兵点点头,说道:差不多吧,你不是?
小德子使劲摇了摇头:俺是打阻击掉队了,后来被俘了,又跑出来。
得得,你被俘了,还不是和我们一样?老兵望着小德子继续说道:不说被俘还好点,你被俘也有可能投降,才被人家放出来,这事谁能说清楚?
说完,便在自己的铺位上躺了下来。
屋里的那盏油灯,不知是油燃尽了,还是被人吹了一口,一下子就灭了。屋子里眨眼间便死沉沉地黑了下来。小德子立在一片黑暗里,眼泪呼啦一下就涌了出来。
就在那个晚上,小德子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小德子又回到了不久前经历过的那个战场上,回到了他的阵地上。那么多的战士都战死了,一个个倒在了血泊里,看一眼,他就觉得心碎。小德子哭了,在一片哭声中,他惊醒过来,愣怔了片刻,便打定了主意,悄悄穿好了衣服,走了出去。
在一片明亮的月光中,小德子疲惫不堪地又走回到阵地上,扑通一声跪在坟前,抱着脑袋便止不住声泪俱下地呜咽起来,一边呜咽着,一边说道:弟兄们,俺没找到营长,俺被俘了,说不清了。俺哪儿也不去了,就跟你们在一起。俺再也没脸见营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