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平地上搭着一上一下两个上盖盖得十分厚实的茅草窝棚。每个内空有六七个平方，可容五六个人居住。里边正中都是一排木床，床上被子洗得很干浄，一溜直摆得很整齐。他们进了下边的窝棚，床头烛台上放着一本破旧的《三国演义》，司仲拿起书问苏达月：“你常看这本书吗，

“没别的书看，常翻翻，早就背得了。”

古林森见苏达月说话时，眼目青不时地朝外望，忽地举枪朝棚外“机”的一声，把跑到门夕卜的一只野兔打趴下了，一动不动！

苏达月快步走出窝棚，对跟来的古林森说古大哥，我那打酒的堂客还没回来，你陪符老板坐会儿，我去剐兔皮，等她回来再烧点野味。”

“叭！”

“叭！”

直望着远处飞来的那群天鹅的古林森，还没挪步，两只天鹅双双落在他的面前。

苏达月回头时司仲正站在窝棚边对他笑着说：“这里的野味不少哇！

我来扒毛吧？”

古林森回过神来，看着天鹅笑着说我真笨！怎么偏偏就忘了背筒酒来？”

“我带了！”司仲从裤兜里摸出一瓶茅台交给苏达月说，“初次见面，没带礼物请见谅。”

苏达月忙放下兔子抱起一个大石凳走过来，轻轻放在地上对司仲说：

“符老板，请坐！”

司仲走过去，左脚尖托起石凳一跷，把石凳翻了个面说这面好像光滑些？”说完蹲下，左手托起石凳，心平气和地笑着放在古林森面前，说：

“你先坐，我去扒毛。”

苏达月见状，双手打拱半跪在司仲面前声如洪钟：“符老板，我服你了！你要我苏达月干什么只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司仲双手去扶，未挨到苏达月的身体，他已感到被一股强力提起，

“刷”地站立起来！

苏达月疑望着司仲不语，心想：“你的气功竟已至u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良久转身进人后窝棚一手提着一只大红公鸡，一手端着三个碗放在石凳上，抽出小腿绑带里的匕首往鸡脖上一划，将血注人三个碗里。丢了雄鸡，打开茅台，倒人碗里说符老板！古大哥！今天我们相见，是达月三生有幸，恕我唐突：如不嫌弃请喝了这碗酒。”对司仲说：“弟尊你为大哥！”又对古林森说：“弟尊你为二哥！”

司仲和古林森毫不犹豫地端起碗一三人同跪于地，司仲先说：“我符德强，今当天当地与古林森、苏达月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赴患难，共生死！”说完一口气喝完碗里的血酒，举碗摔碎说：“如违此言，形同此碗！”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赴患难，共生死！如违此言，形同此碗！”古、苏接下同声宣誓。

三人站起，苏达月跑步将鸡、兔送到拐角那边，又飞快跑回将两个小木凳放下说：“大哥、二哥请坐！”说完自己坐在石凳上：“二位兄长莫笑，为匪的人就是这个样子啊！”

古林森你弄的钱都济贫了。要不，这么些年，恐已置田千石、房屋百间！”

苏达月：“也不全是济贫了，我那二十多个兄弟要吃要喝的开销也不少，这年头我不准关圈、拉肥了，大多是以护送盐帮为生。出的多，进的少，越来越难以为继了。除了在巫山县城给岳父买了三间平房遮风避雨？外，其他无任何私产。”

古林森很感动：“你原来也是个无产阶级？”

苏达月：“还在荡草开了个小杂货铺，小伙计不会经营没有进项，对撑我们这个棚子也帮不了啥忙，主要是留在那里看水。”

古林森“像这样的情报站，你设了不少吧？”

苏达月：“有三五个吧！”

司仲：“这么说，你是想改善一下自己的处境了？”

苏达月：“是的。我早就想金盆洗手，但无他路。请二位兄长指点迷津！

司仲：“我建议你把全部人马拉至u荣成煤厂去下力为生，那里有工人夜校，大家还可以学文化。林森二哥在那当经理，可以照顾大家！”

“那太好了！”苏达月问，“二哥，我不是在梦中吧？”

“不是。”古林森笑着说，“还有很多你梦想不到的好事哩！”

“真的？”

“大哥就是煤厂老板，他说了算，你不信？”

“我信！”苏达月看着司仲说，“但是大哥，人不能光为吃喝而生！我身人绿林，就是要报父母被保长逼租而死、妻子险遭乡长糟蹋的深仇大恨！如果去煤厂偷生，血海深仇何时能报？”

“你去读夜校就会知道如何报仇了。”司仲认真地说，“这个问题，林森二哥可以仔细地讲给你听。”

“达月！请客人吃饭啰。”

“大哥，二哥请！”苏达月站起来说。

“好香呀！”古林森说，“不用说，这厨子一定是个能干人！”

三人进了窝棚厨房，桌上摆着红烧野兔、清蒸天鹅、爆炒杂巴、闷炖猴头，三菜一汤。苏达月将剩下的茅台倒进三个碗里，端起一碗说大哥，

二哥！好酒无好菜，怠慢了，我先干为敬！”说完一饮而尽。

古林森先舀了一口汤喝，连连存着头说达月，这猴头炖汤可是皇上喝的呀！”说完端起酒碗也一饮而尽。

司仲看着站在侧边侍立的厨娘说妹子，你也来吃吧？”

苏达月没等她开腔，站起来说大哥，二哥，这是贱内李菊香，我忘了介绍。”

“原来是弟妹！”古林森说，“那赶快来人席！”

司仲把酒碗递过去，笑着说你累了半天，干了！”

李菊香接过碗说：“谢大哥，我不会喝酒。你们尽兴，我再去拿点。”

说完转身出去了。

不大一会儿，李菊香抱来一个大坛子，放在桌子上说：“达月，你陪大哥、二哥喝好，我去看看练场上是不是还在练投弹和射击。”

“达月，弟妹的军事术语说得很标准嘛！”李菊香走后司仲问，“你们很正规，是里来的教官？”

“大哥莫见笑，”苏达月说，“这些名词都是从书本上看来的，哪个教官肯来绿林？”

司仲说：“要想得到正规训练，必须要找个好的教官。”

古林森赶紧说李继良就是一个好教官。他教的那些战术、技术动作，安坪那个退役的团长都十分佩服哩！”

司仲问：“什么时候？”

古林森说：“田乡长的表弟跟他学了几招，拿回去表演过。”

司仲说：“继良也是被逼上梁山的！”

苏达月：“大哥，你能不能叫你那保镖也来帮我教练教练？”

古林森你不想去煤厂？”

苏达月：“去！容小弟安放了弟兄们，我马上就去！”

司仲：“那也好，煤厂的待遇及各方面的条件，由林森给你详细地讲清楚。一定要自愿，不要搞欺骗，我们许诺的东西，决不食言。去了不满意，走就是了，决不为难。”司仲说完拿出一支蓝光闪闪的二十响活匣子德国造手提式快慢机，将枪把递过去对苏达月说：“初次见面之，还望笑纳！”

苏达月迟疑了一下说：“君子不夺人之爱！大哥，你看得起小弟才成山野之行，弟知足矣！这么贵重的东西，岂能无功受禄，

司仲：“此话差矣！”司仲将枪放在苏达月的手上后，又掏出一支一模一样的快慢机说达月，它俩是兄弟，我俩也是兄弟呀！”

“大哥的话，你还不明白？”古林森说，“赶快收下吧！”

苏达月：“好！我收下。”……

按期，已逾三天了，苏达月还未到荣成煤厂。

古林森十分焦急：“这个家伙难道真是不堪为好人？匪就是匪……能脱胎换骨的世上有几人？”

“二哥！”正在煤厂炭坝高处翘首以待的古林森，冷不防后面一只手拍在肩上喊着自己，回头一看是苏达月，高兴地说：“老弟，二哥我是望眼欲穿啦！

“那边出了点事，误了时间，对不起呀！”

“什么事？”

“那天早晨，出发来这里时发现夜里跑了两名兄弟，我去把人追回来了才赶来的。”

“大哥不是说了不勉强吗？”

“可他们事先都答应了来这里的，岂容反悔？”苏达月严肃地说，“我还是没强迫，只不过是非要他俩来看了之后，不满意再走。”

“人呢？”

“者在后面。”

古林森说：“为你们，大哥又买下了一个煤厂，让你当领班带领大家一起干。这边的领班是麻奔义，他快回来了。大哥的意思是你们来的人，先在这边学挖煤。会了，才去新厂开工。”

“按大哥说的办！”苏达月高兴地说，“大哥不在，你说了算！”

司仲听完田向东关于寄生大队的秘密组建情况的汇报，说大队长人选，你赶快落实，大队政委由你兼任。其他方面做得都很好，我只强调一点：就是保密工作，哪怕有一丁点儿失误，造成的后果将是人头落地！”

三个大队的组建工作，只有板桥当归生产基地进行得最快。司仲收到李继良的报告，说那里的药材工已经训练完毕，麻奔义、陈易德的军事技术最好，请去检阅。

司仲风尘仆仆地赶往板桥，坐在滑竿上想：“……什么检阅？只不过是经过训练了的一个七八十来人的游击队嘛！这个李继良，越来越文质彬彬的了。”

通过亲自对药材工的射击、投弹、刺杀的单兵考核，优良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司仲惊奇地发现了李继良的组织、领导和教授的超凡能力。当即说：“继良，你就担任支队的教导队队长。再给你一个任务，随我去太阳河训练一批矿工。我和古林森已去动员了苏达月那一伙人去荣成煤厂务工，按约定时间他们早该到了。那里的管理由古林森负责，队长由苏达月担任，你只管教练。像这里与东方斌配合一样，与古、苏一起把它搞得更出色。”

“坚决完成任务！”李继良说，“一号，我想带麻奔义、陈易德一起去！”

司仲想了一下说麻奔义要留下当大队长，可以带陈易德去，以后他就留在教导队任教练。在矿工中你再重点培养两个成绩好的队员任综合教练，选射击、投弾、刺杀单项特别出色的任单科教练。以后，教导队还要设政治、卫生等教练，侧重培政工人员、医务和战地救护人员。支队要建战地医院，大队要有医护人员，临时处理重外伤，中队和小队要有专业卫生员，进行战时抢救。”

“这么大的摊子，我弄不了啊！”

“怕什么？这次训练不是搞得很好吗，本事是学出来的，不是生来就有的。”

临走，司仲把东方斌、麻奔义叫至u起布置说这里是清一色的苦大仇深的农民，通过培，种植技术、军事技术都有了很大提高。但是必须继续努力，把药材管理好，收获时卖个好价钱，这是我们生存的经济基础。

“还要考虑，一旦游击队拉出去后，这里的生产任务必须有人顶替，是否可以将那边厚朴山的药工调来拉通使用？这项工作，仍由东方负全责。

“军事工作由奔义负全责，在规定的时间里，必须加强训练，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各中队的党支部，也交由奔义领导。等配了政委后，大队要建立党委，东方把队员中的党员组织关系交给奔义。你仍继续担任板桥区委书记，负责地方党委的工作。总的要求是，团结、协作。保密工作是我们的生命，我必须强调再强调！”

司仲正要带着李继良和陈易德去太阳河，古林森找到当归生产基地来了。司仲把当前的军事工作安排告诉了他，问：“我就不去太阳河了，你看行不行？”

“行！”古林森说，“我们马上出发吧！

司仲：“可以。”

李继良临走问古林森：“我走了，易德也都走了，一号的安全怎么办？”

“嗨！”古林森使劲拍了一下脑袋说，“继良，还是你的脑壳够用，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就忘了？”

司仲：“不要这样，这么大个人，还怕丢了？”

“不，不是一，”古林森急着说，“我是说符老板，你没了滑竿，连拐棍都没了，哪还像个什么大老板？”

“滑竿嘛！再包一乘。拐棍？我年轻，可以不要嘛！”

“哈哈哈！”大家在欢笑声中告别。

深夜一点，司仲才赶到鹿王坪，开门的胡麻子见是司仲，双手握住他的手半天才说出：“三哥，走累了吧？继良怎么没来，他还好吗，”说罢，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司仲：“你怎么了，支队的同志们都好吧？继良任教导队长去了，他用不着来嘛，我独来独往多好，人多了反而不安全。”

胡麻子：“大家都好，他们再三嘱托要我代他们向你问好！龚疤子，他一”

“牺牲了！”

“你知道？”

“天候告诉我的，他说云东救了巴支队，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他们永远不会忘记！”

胡麻子：“天候是和彭政委一起，打响下川东农村游击战争第一枪的支队司令员，我也很敬佩他。我来时，他也向我表示了对疤子的悼念之情！但龚疤子的面容时时都挂在我的脑海里。”

“龚云东是个优秀的指挥员，他以极小的代价换来了极大的胜利，我们都要向他学习！”司仲岔开这个一提起就使他十分难过的话题，问：“孟春春呢，进步很快吧，你们的事怎样了？”

“三哥，她进步很快。我一直把她当弟妹一”

“什么弟妹，她早和尹老二离婚了。你们一个愿嫁，一个愿娶不就成了！”

“还得组织上批才成。”

“我早就批准了嘛！”司仲感慨地说，“你都三十出头，该成家了！回去就办，可惜我参加不了你们的婚礼，就此祝福你们白头偕老！”

“谢三哥。”胡麻子忽然想起，“你快坐下，我去给你打盆热水，洗脸、

泡脚后再吃饭？”

“两套锣鼓一齐打吧！”司仲说，“你去帮我打水，我去端饭。边吃边泡脚，我实在饿了。”

……“三哥，来前我和杨九妹一起去成都看了外公、外婆和两个孩子。”胡麻子坐在司仲侧边，看着他吃饭时开口说。

“啊！我正要问你，二大队执行那么重要的任务，为什么你和丁竹都没去？

“执行任务前，肖司令员安排我和九妹去了成者卩。”胡麻子回答，“我走了，丁竹就没法同云东去了。”

“他们一家都好吗？”司仲问，“杨九妹对栋梁的学习和生活还满意吗？”

“两个老人身体都好。二老把抗生和栋梁都当亲孙子待，两个小家伙从不调皮，比亲兄弟还亲。杨九妹看了十分感激地说，栋梁是进了福窝！

外公、外婆都高兴地说，两个孙子都很听话，在班上成绩最好，抗生头名栋梁二名，给我们增光了！”胡麻子歉疚地说，“沈校长的事，我们不敢不向二老撒谎。”

“二老还说了些什么，

“说知道你和沈校长很忙，很高兴你们派我们去看他们。夕卜婆对你们一个字没有，有点伤感，外公表示很理解。夕卜婆问起伯母，杨九妹尽拿伯母生前和她一起愉快相处的故事来敷衍，二老听了很欣慰。”

“秋韵被捕的事是该让二老知道了一”司仲放下碗说。

“肖司令员也这么说过，他说要和你商量了再定。”

司仲双脚泡在水早已冰凉的木桶里，两眼望着西北方向，没有言语，像一座铜雕……

胡麻子知道三哥是在思念关在重庆渣滓洞的嫂子。一每当他极度痛苦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深沉！可他又觉得此时的他一那双锐敏的眼睛，变得呆滞了……

“报告参谋长！肖司令员请你们过去开会。”纵队司令部通讯员进来。

“好，马上去！”司仲惊醒过来。

胡麻子和司仲走进会议室，就门边的一条长凳上坐下来。

会议室中间靠拢摆着两张方桌，围着桌边六条长凳，左便一个装粮的木桶，右便一张挂着隆昌粗麻布帐子的大床。

肖卫坐在床上，对挤在长凳上的人讲话：“同志们，早在几年前，党中央就对抗战后四川农村的武装斗争，有明确的部署。周副主席曾指示省委训练一党员和进步青年、学生及进步人士，利用各种社会关系深人到农村，用合法及非法的力、法为农民服务，以建立可靠的基础发动游击战争。并指定王若飞同志，具体抓这项工作。之后，朱总司令又在延安枣园召集川籍的曾林、李维等同志开会，专门部署四川的武装斗争。中央常委任弼时同志，也到会讲了话。朱总司令很风趣地说：中央要求你们回到四川后，发动农村游击战争，与敌人周旋，打舌敌人的后方、打烂蒋介石的坛坛罐罐。”

小茅屋里，一阵爽朗的笑声。

肖卫继续说周副主席又指示中组部干部处长廖志高同志，派一部分国统区去的党的七大代表到四川工作。我们川东临委副书记兼下川东地工委书记余子闻同志，就是同他们一道回来工作的。”

“中央还指示四川省委书记吴老，要求在有可能建立公开游击根据地的地区要立即建立，凡条件尚未成熟的地区，采取隐蔽待机的方针，其目的仍是积极发动公开的游击战争，建立根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