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玉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8
|本章字节:4886字
挂着一面青天白日旗的震远号军舰驶入了朝天门码头,此时一场雨刚刚收住阵势。雨下得不算大,只是在陪都重庆的大街上涂了薄薄的一层潮湿。雨黏黏的,停了好一会儿,不时仍会有一个雨滴从树上或房檐上落下来,冷不防砸到人的头上身上,也有一些雨滴则像灵巧的虫子似的直接钻进人的衣领里边,冰凉的一下唬得人一跳。天气已经开始降温,湿凉的雾气从四面八方生长出来,像一副盔甲把整个城市裹得严严实实。一九四三年的秋天已经来临了。就在几天前的八月一日上午七时,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因几个月前的一场车祸逝世,终年七十五岁,其遗体安葬于重庆歌乐山林园。
艾琳踏上长长的跳板时,听到什么地方传来了一阵刺耳的警报声,身边的人们突然变得慌乱起来,像没头的苍蝇似的四处奔跑。艾琳听到有人高喊日本人的飞机来了,知道刚才拉响的是空袭警报,但她依旧走得不紧不慢,似乎这一切都与她无关。踏上石砌的码头时,她甚至还悠闲自在地回头打量了一番身后的江水,她看见眼前刚好是两江汇流处,混浊的长江和碧绿的嘉陵江碰撞到一起,交汇线像一条巨龙,翻滚着把身体向远处伸展出去。
走在艾琳身边的吴鹏急了,架起她快步向一个屋檐下跑过去。钻进屋檐下的人群中时,艾琳感觉自己的胸腔里闷得喘不过气来,不由自主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屋檐下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家纷纷说着两年前发生的“大隧道惨案”,在那次日机空袭中,有一千二百人活活闷死在防空隧道内。众人在屋檐下躲了一会儿,并不见日本人飞机的影子,纷纷试探着走出去,避难的人们渐渐消失在陪都的大街上。站在艾琳旁边的一个老人捋着花白的胡子向天上望着说:“龟儿子小日本的飞机都去太平洋上对付美国人了,今后恐怕没有能力再来咱们这里扔炸弹了。”
艾琳笑过后从屋檐下走了出去,但她只向前走了十几步,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就像强烈的旋风似的把她紧紧包裹住,艾琳努力挣扎着,试图从旋风里摆脱出去,但没有成功,最终还是被那旋风抓住扔向了空中,随后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她失去了知觉。
等艾琳醒过来时,先是闻到了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随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雪白的床上,头顶上悬挂的一只吊瓶里还有一半药液,不时地落下来一滴,一个个小气泡像顽皮的孩子从瓶底升起来,一路奔跑追逐着纷纷钻出水面。艾琳猜到自己是在医院里,随后就想起了自己昏倒在码头旁大街上的那一幕。她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床头卡片的姓名栏里写着姜二妮三个字,就咧开嘴笑了笑,她想,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个叫艾琳的舞女,恢复本来的身份了。然后,二妮看见在病情栏里写着急性肺炎。她想,这应该就是自己昏倒的原因之一了。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过来,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小护士推开病房门走进来,看到二妮正坐在床上,就兴奋地叫起来:“你终于醒过来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二妮后来知道,这个小护士名叫孟雪艳,原本是位富家小姐,为了支援抗战不顾家人反对,来这个军事医院当了名护士。
二妮听到孟雪艳的声音像圆润的珠子滚动在病房里,随后嗅到一股淡淡的丁香花的香味,她一下就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快乐的小姑娘。二妮点点头说自己没有事。孟雪艳摸摸二妮的额头,口罩上两道小巧的眉毛皱起来说:“还是有一点发烧,赶快躺下,我去找医生来。”
二妮的肺炎并不太严重,用了几天药后炎症就渐渐地消退了。这期间吴鹏来过两次,询问二妮的病情。二妮知道真正得病的地方是自己的心,而不是肺,但没有什么药可以医治。季本尚和南丽的死已经让二妮心灰意冷,她倒是情愿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忘记自己军统特工的身份,永远不再出去为军统做事。二妮当时并不知道,军统情报五处的陶天处长正在暗中对她进行调查。
这天,吴鹏走进罗家湾十九号花园公馆陶天处长的办公室。当时陶天正在手里的一份材料,那是手下情报人员对姜二妮的调查结果。陶天的一双鹰眼里闪烁着锐利的目光。吴鹏立正行礼后,陶天随意地冲他挥挥手,然后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眼吴鹏,抽出一支烟在桌面上礅,不紧不慢地说:“戴老板指示,最近党国部分军官流露出反战情绪,密令我处时刻留心此类现象。另外,有消息表明,一批中共间谍正在重庆活动,甚至已经有人打入了党国机关内部,我等需时刻留心,坚决肃清潜伏的共党分子。”
吴鹏双脚并拢,咔的一声敬个军礼说:“属下谨遵处座命令。”
以吴鹏对陶天的了解,今天被招到办公室里来绝对不是要谈这些事情,他意识到陶天是在和他玩声东击西的游戏。陶天把手里的烟点燃,轻轻地吸一口,把烟雾吐到吴鹏眼前的空气中,似乎无意中问道:“你脸上的那道疤是枪伤吧?”
吴鹏点点头说:“处座英明,确实是枪伤。”
那道疤长在吴鹏的左脸颊上,伤口虽然并不深,但却很长,像一只蜈蚣似的从颌骨处斜着穿到颧骨。那是他击毙南丽时,二妮枪里射出的子弹在他脸上留下了这道伤疤。想起姜二妮,吴鹏突然明白了陶天用意所在。
果然不出他所料,陶天那双褐黄色的鹰眼突然盯到他脸上问:“你的伤是怎么留下的?”“是、是共党分子南丽打的,当日属下解决她时,南丽掏出手枪先开了火,幸好属下及时躲过,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伤。”“姜二妮当时在干什么?”陶天突然问。
吴鹏感觉到陶天眼睛里的目光笔直地射过来,像两把刀似的扎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努力和陶天保持着对视说:“姜二妮当时在车上没有下去,在那之前她对属下说,想不到南丽会是共党分子,因为朝夕相处多少有些感情,不愿看到南丽被处决的一幕。”
吴鹏不知道自己的嘴皮子今天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利落,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很少有过一口气说出这么一大串话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说得不错,他已经感觉到陶天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接着他看见陶天微微点了点头,放轻语调说:“原来是这样啊。”
吴鹏想,看来姜二妮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