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和南丽坐在二楼卧室的窗前在剪纸，一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她们谁也没有再提起，仿佛那件事根本没有发生一样。她们坐在一张矮桌前面，手里的剪刀像张开大嘴的怪物，在纸上一口接着一口咬下去。她们很少说话，只在完成一幅作品时才会抬头交换一瞥会心的眼神。屋子里响着剪刀咬过纸片时的钝响声，偶尔还会听到闷闷的噗的一声响，那是积雪从窗前的栀子树上落到地上的声音。

艾琳手上动着，鼻子里却嗅着南丽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这种香味使她紧张的心情慢慢安静下来。她甚至希望能永远这样过下去，而不去管什么烦人的情报。一朵纸梅花在她手里绽放后，她从桌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口边。雪已经让世界改变了模样，从窗口望出去，整个戈登堡罩上了一层银白，仿佛突然掉进了童话世界里。就在艾琳打算从窗口边离开时，她看见一辆黑色的汽车从一条弯道后转出来，像一只巨大的虫子闯入了银白色的画面之中。艾琳认出那是季本尚的雪佛兰，她这时才突然意识到，刚才在南城饭店自己去了洗手间后就再也没回去。

季本尚进门时裹着一团冷气，艾琳看见一层薄雾般的气体从他身上若隐若现升起来。艾琳迎上前去时发现，他身上的那股落寞的晨霜味也似乎更浓了些。

季本尚没有理会张嫂示意他脱下外套的手势，站在门口先盯着艾琳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要从她身上挖掘出什么秘密，然后才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艾琳淡淡地笑笑摇摇头，“怎么会有事呢？刚才突然接到口信说表哥到了南城，没来得及向你说一声，就匆忙去车站接他了。”

季本尚似乎直到这时才长出一口气，把身上那件浅灰色的俄式大衣脱下来交给张嫂，脸上浮现出释然的表情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一直担心你出了什么意外呢，有人传言刚才南城饭店外发生了枪战，死了好几个人呢，据说是有人想要行刺傅德满，反被日伪特务打了伏击。”

艾琳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显得很平静地笑了笑，说：“我已经回来一阵子了，没赶上看这场热闹。”

季本尚说：“没看到更好，这没啥好看的。”

艾琳把季本尚让到一张沙发上，自己则坐在他侧方一把藤椅里。季本尚看着客厅墙边一棵巨大的万年青，手指在沙发扶手上不停地敲击着，仿佛那是一架性能卓越的打字机。好一阵两个人都不说话，屋子里静得出奇，阳光像一只巨大的怪物从窗口爬进来，伏在客厅的地面上。过了一会儿，季本尚突然转过身，面对着艾琳说：“艾琳，我不能在南城待下去了，我每天都在做那些身不由己的事，痛苦啊！我不管走到哪里都有特务跟踪监视，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季本尚突然从沙发上站起身，几步走到艾琳身旁，拉住艾琳的手激动地说：“跟我一起走吧，我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要他们威胁不到你，我就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乎。”

艾琳看到季本尚的眼睛里燃烧着两团火，他炽热的气息不断触碰到她脸上。艾琳真的想站起身把这个男人搂在怀里，轻轻在他耳边说：“好的，我和你一起走。”但她知道自己是没有这个权利的，她已经没有权利支配自己的行动了。

艾琳默默站起来，扶着季本尚坐回到沙发里，她没有回答季本尚的请求，而是转移话题说：“季先生，你刚才说他们威胁我，是什么意思？”

季本尚知道自己一时激动失了言，这件事他本来没打算告诉艾琳，在他想来，一个男人为他心爱的女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应该的，但事已至此，他只得向艾琳说出他被迫当上商会会长的隐情。艾琳吃惊地张大嘴巴，虽然她知道季本尚喜欢自己，但万料不到他甘心为她做这样的事。她想起吴鹏说过要向上级申请撤离南城，或许这次真的可以和季本尚共同逃离虎口吧！

艾琳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还是忍不住淡淡说了一句：“我真想和你走啊！”

季本尚一把将艾琳揽在怀里，喃喃说：“跟我走就好，跟我走就好……”

接着，季本尚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半个月后南城商会和上海商会将举行联谊活动，季本尚准备借此时机金蝉脱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