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白森森的银簪拿在周静波手里，周静波轻轻地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头，血渗到银簪上，银簪由银白色转变成了黑色。

周静波看着变黑的银簪愣住了，这时丫鬟端着饭菜进来，周静波匆忙藏起了银簪，啜了啜指头。

周静波问起丫鬟饭菜的事，丫鬟把这几日二姨太每天到厨房叮嘱他们好好伺候小姐的事如实说了。周静波听着凝神，心里明白了大概。

她悄悄叮嘱丫鬟：“帮我去抓几副药，别让二姨太知道，也别去咱家药房，一次煎两副，晚上煎了，悄悄给我送过来，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让你做的宵夜……”

绣姑左等右等，等不到周静波，心里着急，怕是静波出了什么意外，她觉得不能再这么空等下去，不得已，抱着一匹湘绣来到了周府。

她告诉周家下人：“我是来给你们家小姐周静波送绣缎的，周小姐定的绣缎，好几天也没来取，我怕小姐急着要，就按地址送来了。你看……”

下人让绣姑在门外等着，自己进去通报了二老爷，二老爷很快开门出来，看到绣姑，他问：“就是你啊，送绣缎？”

绣姑点头。老爷有些怀疑：“我不记得小姐定过什么绣缎，你不是骗子吧。”

绣姑笑说：“那还有假。”说着打开了绣缎，“周家小姐花了一百多块钱定的绣缎，钱都付了……”老爷听到一百多块钱，疼得只咬牙：“这丫头，一块破布花一百多，太败家了，败家！！把东西给我。”说着要上来拿绣缎，绣姑把东西往身后挪了挪，说：“那可不行，这绣缎我得亲自交给客人，看客人有什么不满意，我还要当着她的面修改。”老爷迟疑片刻，放绣姑进门，但仍然不放心，疑神疑鬼地跟在绣姑身后，到了周静波的房间门前。

周静波气色非常差，靠在床头，看到绣姑，她挣扎着要起来，绣姑赶忙扶住她，对屋外高喊道：“小姐，你看这荷花，是你要的图案吧？”老爷没发现什么问题，掉头离开。

绣姑透过窗户缝看到二老爷走了，忙转身对周静波说：“白露，你没事吧？”

周静波强撑着：“我没事，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快告诉我，组织上有什么新任务。”

绣姑说道：“组织上又截获了一份日本蜂鸟特务小组的电报，电报的内容是有关长沙的天气情况，估计日本空军要对长沙进行大轰炸，所以要事先发送天气情况的电报。长沙大战即将开始，日本空军的轰炸不会漫无目的，一定有针对性。组织上判断，蜂鸟特务小组是日本空军的内应，命令我们尽快查到蜂鸟小组的成员和活动情况，为保卫长沙出力。”

“这件事很重要，我心里已经有几个可疑人物，但还不能确定。”

一边说着，周静波开始大口喘气，神色苍白。

绣姑很吃惊，疑惑地说：“白露，你这是怎么了？几天不见，怎么病成这样？”

周静波喝了口水，说：“我这边的麻烦会自己解决，你先回去等我消息，三天之内我一定会去找你，如果三天之后我没有出现，我就是出事了。”说完看了看窗外，窗外没人，她才又放心地说，“如果有什么事儿，我会让人拿着绣缎去找你，就说是绣缎还要修改，情报就藏在绣缎的边角压线里。”

丫鬟手里拿着托盘，托盘上一块白布，白布下盖着一个碗，从尽头走来。老爷突然从拐角冒出来，叫住她。丫鬟一哆嗦，站定，喊了一声：“二老爷。”老爷问：“端的什么？”

丫鬟小声说：“小姐的宵夜，她说肚子饿了。”老爷冷笑：“骗鬼啊……”说着一把揭开白绸布。

下面竟然是一碗银耳八宝汤，二老爷气哼哼地把白布扔在地上：

“一碗汤有什么好遮的，去吧。”

丫鬟长长舒了一口气，端着汤碗离开。

进到房内，丫鬟先高喊一声：“小姐，你的银耳八宝粥。”然后匆忙把托盘放到桌上，解开衣服，怀里藏着一个羊皮袋。

丫鬟走到床边，把羊皮袋递给周静波，压低声音说：“幸亏我藏得严实，你快喝吧。”

周静波一愣，丫鬟接着说：“小姐，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去抓药的时候问了，这是解毒药，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看见二太太和一个媒婆在说话。我怀疑他们是想逼你嫁人，想下药害你。”

周静波感激地看着丫鬟：“我真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对我，请你替我保密，我会想办法逃走的。”

丫鬟把羊皮袋里的汤药都倒出来，周静波一口吞下。

一连几日不见周静波来上课，夏志刚十分担心，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她绝不会无故不来上课，问了班上的学生，却没有人知道周静波的情况。夏志刚决定亲自到周府探个究竟。

周府门外，夏志刚在门口走来走去，焦急不安。二叔开门出来，斜眼看着夏志刚，故意冷声问：“啥事？”

夏志刚忙问：“周先生，静波在家么？”老爷斜了他一眼：“别一口一个静波的，叫得那么亲热，她是你什么人啊。”

夏志刚将一张货单递过去，说：“是这样，前两天周小姐代表周家药铺捐赠了一批爱国药，这是货单，还有一部分药没有送来……”老爷看了看清单，说：“她病了，等过两天再说。”

夏志刚皱了皱眉，说：“病了？我能见见她吗？”老爷不耐烦了：“我说你这人，到底什么毛病啊，不让你见你还不走了。”

夏志刚口气坚决：“今天见不到，我明天还会来，明天不行，就后天……”老爷见打发不走他，无奈，打开了宅门。一路陪着夏志刚往周静波的房间走去，药单还在二老爷手上，夏志刚看了眼二老爷，开口说：“这批药还请周先生代为安排。”老爷一听急了：“我说你这人，饶了我们家一半儿家产了还不够，还来要，我们家就是有金山银山，也要被你们这些人掏空……”

絮叨起来，没完没了，夏志刚打断他：“周先生，国家在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丝分量？”

老爷一声冷笑：“国家能吃还是能喝？”

夏志刚正色严厉说道：“国家没了，你就愿意当奴才，吃日本人施舍的奴才饭？”老爷愣住，顿了一下，招手喊过一个下人，把清单递给下人，说：“把这些药备齐了，送到夏先生那里。”

说话间，来到周静波房门口。二老爷轻轻把门推开了一道缝，说：

“她是风寒之疾，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夏志刚透过门缝，看到周静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老爷很快关上了门。

屋内，周静波清楚地听到二人对话。

“人你也看了，药你也拿到手了，请吧……”

“请你转告周小姐，就说我代表前线浴血奋战的战士谢谢她。”

周静波躺在床上，眼角湿润，听着脚步声渐渐远走，她从床上下来，轻推开了窗户，露出一条缝，看到夏志刚的背影渐渐消失。

夜幕笼罩下的长沙城被战争阴云遮蔽，死一般寂静，滴滴答答的发报声音传来，一只手在发报……书店密室内，英子正在烧毁电报，小野刚夫在一旁说：“冈村宁次司令率领的第十一军十万精锐已经分别在赣北、湘北、鄂南一带完成了集结，司令亲自坐镇指挥长沙战役。不久的将来，长沙城将变成一座死城，鬼城，万劫不复的地狱之城！”

英子答道：“是，天皇英明，大日本帝国必胜。”

小野刚夫随后说：“司令要求我们立刻实施断剑计划。”

英子大吃一惊，只听见小野继续说：“启用吴成勇，从长沙城内部打开一条永远不会合拢的裂缝。”

过了一会，英子才回过神来，说：“小野君，我认为，没有十足的胜算，不应该轻易启用吴成勇……”

小野刚夫阴沉地看着英子：“吴成勇不过是一枚棋子，现在不用更待何时。”

英子有些激动，争辩道：“小野君，成勇君和你我一样，身体里流淌着日本人的血液，他也是帝国的军人……”话音未落，小野抬手给了英子一巴掌，英子愣住，捂着脸看着他。

小野接着说：“如果吴成勇的身体里流淌着日本人的血液，他就更应该牺牲，因为他的生命，从出生那一刻起，就不再属于自己。英子，你身为大日本帝国最优秀的军人，要时刻记住，帝国的利益就是你的利益，帝国的情感永远高于你个人的情感，不光是吴成勇，就连你也一样，要随时准备为帝国的利益而牺牲。”说着他转头盯着英子，“绝不能有仁慈之心，对自己心爱的人也不能手软。”

英子不甘心，但还是坚定地说：“请小野课长放心。”

小野刚夫点头：“明白就好，吴成勇的189团的驻防之地东大门，是长沙城的咽喉，你务必利用好吴成勇这枚棋子，保证我军攻城之日，吴成勇团能掉转枪口，里应外合配合大日本帝国的军队顺利进入，在长沙城的铁桶阵上开出一个缺口……”

英子担心的是叶炳贤，叶炳贤一向坚持用人要疑，疑人要用，他虽然重用吴成勇，可这并不代表就对他百分之百的信任，万一吴成勇团已经被叶炳贤盯上了，那么调转枪口就绝非易事。

小野刚夫缓缓点头：“万一没法策动吴成勇团掉转枪口，也要想办法保证189团从其驻防的东大门一带撤离，断掉叶炳贤一只手。一旦吴成勇团不战而退，整个长沙战役的突破口必将形成，帝国的主力进攻部队必定能乘胜追击，击溃长沙守军，长沙陷落，重庆则难保，重庆沦陷，整个中国就都将变成帝国的囊中之物，盘中之餐。”

英子不禁有些激动，小野告诉她现在得意还为时过早，他顾虑道：

“征服一座城不是胜利，只有征服一个民族的心才是完胜，让那些反抗的中国人害怕到再也不敢拿枪，甘心做奴隶，让中国人自相残杀，大日本帝国才能永远统治这个民族。”

英子会意，说道：“挑起国共内斗？”

小野刚夫满意地点头：“哟西，英子果然很聪明，国共两党向来面和心不和，蒋介石对皖南一代的新四军一向提防，生怕他们扩大势力，抢了自己的地盘。怕，更怕。据情报显示，共党最近又有一批药品要运往新四军的根据地，我会想办法安排伏击，摧毁他们的药品运输队。而你，要注意捕捉机会，不断制造国共两党的摩擦，挑起事端，八路军驻湘潭通讯处血案发生，国共摩擦已经到达高峰，一触即发，你要想办法挑起长沙城内国共的矛盾，让国民党的矛头指向长沙交通站。”

小野的话给英子上了一课，她想起上次长沙大火的事，还可以再多做一些文章，于是计上心头，想利用空袭，炸毁周家，尤其是除掉周静波这颗眼中钉。

战训团外，几匹骡马身上已经捆绑好了药品，遮雨布把药箱裹得严严实实，一切准备妥当，只等夏志刚一声令下，立刻就出发。徐主任却在这时走了过来，把夏志刚叫到屋内，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夏志刚疑惑，问道：“什么事？火烧眉毛的……”

徐主任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大事！我们的运输路线已经被鬼子截断，必须在最短时间制定出一条新的路线，把药品安全运输到根据地。”

夏志刚一听急了：“这可麻烦大了，这条运输路线是同志们拿命换来的，一下子去哪儿找一条新的路线啊。”

徐主任也明白制定新路线的难度，但是新四军迫切需要这批药，无论如何都要想尽一切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

夏志刚想了想，开口说：“有一个人可以试试。”

夏志刚嘴里所指的便是周静波，周家药铺是长沙城的老药商，上海，南京沦陷以后，周家药铺的很多药仍旧能从沦陷区运进来，如此看来，周家药铺一定有一条安全可靠的秘密运输通道。

徐主任同意了夏志刚的提议，嘱咐他：“你去做周静波的工作，记住，时间紧任务重，必须保证完成任务。”

接了徐主任的指示，夏志刚再次来到周府，这次他手里多了一兜水果，借口来看周静波，他想从二老爷嘴里打探出周家药铺运药的门道。岂料二老爷自从上次帮夏志刚筹了那批药，现在一见夏志刚这个人便头疼，怕再给他捞去什么好处，所以干脆避而不见。就算夏志刚把好话说尽，二老爷这次是打定了主意刀枪不入，死活不买账。

夏志刚没有办法，无功而返，回去找徐主任讨主意。

徐主任脸色难看，说道：“看来想从他嘴里套出话，不那么容易。”

随即，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片刻，徐主任开口缓缓道：“能不能问的人借条道。”

夏志刚有些疑惑：“借道？”

徐主任说：“大战在即，每天都有大批的物资运出，要是能把咱们这批物资混在的战略物资里出城，那就好办多了。”

没想到夏志刚立刻表示反对，徐主任不解，问他理由，夏志刚说道：“太危险，现如今，就连薛岳的部队都缺医少药的，这批药让他们运，还不等于把咱们碗里的肥肉送到他们嘴边？万一要是被他们发现，连肉渣都不会给咱们剩一口！太危险了！”

徐主任却说：“现在的长沙城里，哪儿还有什么不危险的地方？”

一句话说得夏志刚哑口无言，愣住了。徐主任接着说：“越是危险越要想办法，我看就这么办，两天之内，必须把药品送出城。”

回到住处，夏志刚陷入了沉思，他在屋内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

思虑再三，他走到了书桌前，开始写信。

信封上写着：翰云亲启，夏志刚书。

第二天一早，夏志刚早早地候在了茶楼，陈翰云姗姗来迟。

一见陈翰云走进来，夏志刚忙迎上去招呼：“翰云，你可来了，快坐……”

陈翰云调侃道：“着急了？不像你的性格啊。”

夏志刚笑道：“我知道日本人要打长沙了，你肯定军务繁忙，能抽空来这儿见我，我已经很感谢了。”

见夏志刚如此反常，陈翰云料到其中必有大事，夏志刚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有一批货要运出城，想请你帮忙。”

陈翰云疑惑地看着夏志刚：“什么货？枪？炮还是药品？”

夏志刚答道：“药品。”

陈翰云思索着说道：“人命贱，药就值钱。这年头，还没有比这玩意儿更金贵的东西，连薛长官都缺……可有一样，这东西都是违禁品，贩私货是要掉脑袋的。”岂料夏志刚毫不犹豫地说：“掉脑袋也要运，前面在打仗，在死人，长沙城里也不太平，我必须冒这个险，把这批药运出去，为了抗日，为了救国，为了少死一个中国人，多一份胜利的希望。”

陈翰云不禁有些震撼，问：“往哪儿运？”

夏志刚却不透露地点，只让陈翰云帮他弄张通行证，在的封锁线上行个方便。陈翰云停了，迟疑了半晌，才看着夏志刚，犹豫着问道：“你是不是……”

不等他说完，夏志刚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明确地点了点头：“是！

我是共产党，这批药是送给新四军的，新四军在皖南一带打得很苦，第三战区军需官克扣战士们的军需品，鬼子和伪军隔三差五地搞清乡大扫荡，坚壁清野，战士们缺医少药，大病只能拿命扛，就连感冒发烧这种小毛病，也因为缺少医药，给拖成了重病，甚至会搭上一条命！

可有一样，不管多难，他们从来没有放下过武器，再难！他们也一样会跟日本人拼命。”

陈翰云被夏志刚的言辞震撼，敬佩地看着他，夏志刚突然笑道：

“后娘养的孩子，懂事早，叫苦抱怨的事儿，我也不给你哭鼻子，就一条，希望翰云能帮我这一把，新四军需要这批药，打鬼子需要这批药。”说着他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抗日打鬼子，陈翰云也是条硬铮铮的汉子，他端起茶杯，一骨碌喝下了整杯茶，说：“好，只要是打鬼子抗日，我帮你！明日清晨，我亲自送你出城！”

夜幕降临，周家上下一片宁静，然而这一片宁静祥和之下却又不知暗藏着多少险恶，二老爷和二姨太来到周静波房内，周静波假装已经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无所知觉。

姨太和二老爷站在床边看着，看到周静波这副样子，二姨太开口说道：“二爷，咱家小姐不会给药傻了吧？”老爷当即训斥她道：“屁话，周家药铺开了几十年，我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开什么药铺，没事，明天我就去见何队长，让他抬花轿娶媳妇。”

同是女人，到底于心难忍，二姨太忍不住叹了口气。

此刻，周府门外，还有一个人在徘徊，那便是夏志刚，明天一早他就要护送药品离开，离开之前他本想去看望周静波，然而在门外徘徊了很久，最终也没有走进去，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