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勇走到陈翰云跟前，严厉地警告道：“不用你来告诉我现在是什么局势，你是军人，只要知道服从命令就行了。”见陈翰云不服气，他便抖出了八路军设置秘密情报站的事，说，“委员长‘焚毁长沙’

的手谕就是他们泄露给报界的，说不定就连长沙城的布防都被他们卖给了日本人。”

陈翰云还是不信：“你这是莫须有，现在摆在我们眼前的唯一的军事机密就是一致对外，联合抗日，在这种关键时刻，上峰下如此荒谬的命令……”吴成勇打断他：“别忘了你的身份，管好自己的嘴巴。”

陈翰云气呼呼地不说话。

吴成勇命令道：“马上带一个连的兵力剿灭八路军通讯处，执行命令。”

陈翰云冷静了片刻，果断道：“你撤我的职吧，这个命令我不能执行！”

吴成勇被激了一将，抬头厉声：“你！”但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缓和下了口气，耐心劝解道，“我知道你一直是以抗日为先，但事实摆在眼前，你不能不相信，要不然你给我解释解释，委员长的手谕如何会透露给报界？如果不是他们存心搞破坏，又会是谁？翰云啊，你是我的得力干将，前途不可限量，切不可因小失大。联合抗日是真，提防共产党的阴谋破坏也是真。孰轻孰重，你考虑清楚。”

怎奈陈翰云软硬不吃，不听他这一套：“团座，在事情真相没有搞清楚之前，我是不会执行命令的。”说完，愤然离开了团部。

吴成勇看着陈翰云的背影，气急败坏。

夏志刚从外面回来，他看了几个便衣一眼，很快察觉出异常，门前原来没有卖烤红薯的，摆烟摊的，都突然冒出来了。

进到屋内，看到同志们正在忙碌，收拾东西，他有些纳闷，走到徐主任跟前，问：“徐主任，这是要干嘛？”

徐主任没有停下手里的事，说道：“志刚，我们接到上级的命令，让我们尽快撤离长沙。”夏志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顿了一下，徐主任接着说，“国民党正在酝酿***摩擦，为了保证同志们的安全，必须马上撤离。”

夏志刚回过神来，缓缓地点了点头：“主任，回来的路上，我已经略有耳闻，湘潭那边……”徐主任接话说：“他们已经动手了，湘潭通讯处的十几个同志被抓，他们还开了枪，打死了我们的一个工作人员。舆论哗然，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夏志刚恨得咬牙切齿：“这帮狼！”

徐主任忙嘱咐他：“不能再牺牲了，你赶紧收拾东西，准备撤退。”

按照上级指示，他们要撤退到赣北一带，在那里继续开展斗争。

夏志刚点了点头，突然问道：“绣姑同志和白露同志呢？是否和我们一起撤走？”

徐主任缓缓说道：“她们还需要继续潜伏下去，她们的任务更加艰巨。”

陈翰云没有坐以待毙，他带着一个连的战士，直戳戳守在了吴成勇房间门口，看了看兄弟们，说：“喊，使出吃奶的劲儿给我喊。”

一连战士齐刷刷喊道：“保卫长沙，联合抗日，保卫长沙，联合抗日……”

吴成勇从屋里出来，脸色大变：“住嘴！”

战士们都害怕团长发飙，同时收声，陈翰云不理这一套，独自一人喊道：“保卫长沙，联合抗日，保卫长沙，联合抗日……”

战士们都看着陈翰云，旁边的战士扯了扯陈翰云的袖子，想阻止他。吴成勇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陈翰云跟前，鼻子几乎贴到了陈翰云的脸上，陈翰云还是岿然不动，喊着口号。

吴成勇气急败坏，拔出了手枪，顶在陈翰云的脑袋上：“动摇军心，我毙了你！”

陈翰云不理他：“我喊的是抗日打鬼子，我喊的保卫长沙，保卫长沙，联合抗日！何来动摇军心？”

吴成勇怒气冲天，就要开枪，一连连长冲过来，拉住了陈翰云：

“团座，别开枪，参谋长，你别喊了……”

吴成勇把手里的枪塞给一连长：“给你个任务，下了陈翰云的枪，把他给我捆了，关禁闭，再不服从命令就毙了他！”

关了陈翰云，吴成勇已经做了决定，当晚便要围剿长沙八路军通讯处。

阴沉沉的禁闭室，两个守卫不安地打量着对方，这时候，里面传来了一声声癫狂嘶喊的京剧唱腔：“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陈翰云有模有样地摆着架子，对着屋外大唱京剧。

外面卫兵担心出事，打开了门问：“参谋长，您没事吧？”

陈翰云借口喝水，喝水的空当他突然捂着肚子，“哎哟”了一声。

卫兵听到声音，扭头，赶紧过去。陈翰云龇牙咧嘴：“哎哟，真疼，快，送我去救护队，要命啊！”

卫兵为难：“团座不让啊，参谋长，要不我给你喊个医生来。”

陈翰云冷笑：“还不快去，想看我疼死啊，哎哟……”

卫兵慌忙往门外跑去，陈翰云突然喊道：“唉，我听说救护队有个什么山杏，红杏的，以前是周家药房的丫鬟，就喊她，我这得看中医，不看西医。哎哟，还不快点……”

卫兵忙不迭去请医生，陈翰云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借着微弱的灯光，偷偷地写了什么。

虽然深夜，杏儿还是在不辞辛劳地照顾伤兵，卫兵从外面进来，问道：“你们，哪个是周家的什么山杏？”

杏儿听到问话过来，说：“我是杏儿，什么事儿？”

“你赶紧地，跟我走一趟。”说着卫兵拉着杏儿就往外走，杏儿挣脱开：“唉，我这儿还有病人呢。”卫兵急了：“要人命啊，参谋长肚子疼！走吧。”

杏儿一愣，跟着卫兵走了出去。

陈翰云听到外面门响动，将手中纸条藏好，捂着肚子喊：“哎哟，疼死我了……”

卫兵带着杏儿进来，杏儿到陈翰云身边，叫了一声：“陈参谋长。”

乘着杏儿伸手给他把脉，陈翰云把手中纸条偷偷地塞给了杏儿，杏儿明白过来，回头对卫兵说道：“我忘了拿温度计，你去救护队帮我取一下。”

卫兵觉得为难，犹豫着没有动，陈翰云数落道：“属蜗牛的，没听见医生的话，你想疼死老子啊。”

卫兵怕参谋长发火，慌忙跑了出去，陈翰云立刻低声对杏儿说：

“把纸条交给周静波，她一看就会明白。”

远处零星的枪响隐隐约约地传来，学校宿舍内，周静波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墙上的挂钟响了八下，八点了。她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把枪，紧紧地握在手里，正准备出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周静波警惕地走到了门口，举着枪问：“谁？”

听到杏儿的声音，周静波一愣，把枪藏在手提包里，开了门。

上次送走杏儿，周静波一直以为她已经离开了长沙，却没想到二人在这里又见了面。一见面，二人都有些激动，杏儿把自己在189团当护士的事告诉给静波，这让静波又惊又喜。

杏儿记起陈翰云的话，急忙停住闲聊，将纸条塞到周静波手里，说：“我的事情以后再慢慢跟你说，这是陈翰云参谋长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有紧急情况。”

周静波接过纸条看了看，脸色大变，什么也没说，拿起坤包要走。

杏儿注意到坤包里的手枪，一愣。

周静波嘱咐杏儿道：“你先回去，替我谢谢陈翰云，等我办完了手头的事儿就去找你。”说完匆忙离开，杏儿一时没了主意，呆呆地站在原地，回不过神来。

湘绣店内没有亮灯，窗台上也没有摆出花盆，一切都显示，这里已经暴露。

夜色掩盖下，几个黑衣男人鬼鬼祟祟地在路边出没，眼神始终盯着湘绣店。

周静波心慌意乱，没有注意到湘绣店门口的便衣，快步走向湘绣店门口。便衣注意到了周静波，警惕地盯着她。

周静波这时候才发现，湘绣店暴露，她已经陷入了便衣的包围，不过她没有慌张，而是径直走到了假装烟贩的便衣跟前，问：“有万宝路吗？”

便衣一愣，慌忙说：“有，我给你找。”

周静波迅速掏出了枪，低声道：“别出声，小心我要你的狗命！”

便衣被威胁，继续在烟摊上翻找，同时对包围过来的便衣使了个眼色，表示没什么事儿，这里安全，四周的便衣随即散去。

周静波拿了万宝路烟，立刻转身走入了偏巷小胡同，这里的地形她很熟悉，这条隐秘的小路非常方便脱身。烟贩知道周静波走了，立刻对同伴们打了口哨，便衣跟踪到了小巷。

周静波走到了道儿的尽头，从隐蔽的门闪身而入，贴在门板后，不敢呼吸，她听见门外的便衣说：“你们俩这边，你们俩去那边，查仔细点……”

中间的便衣直接走向了隐蔽的门，刚推开门，一根顶门的大棍，将便衣打晕，周静波再次逃脱，甩脱了便衣的跟踪。

备用联络点是一个布匹店，布匹店的老板正是绣姑。徐主任派来的联络人员走到店门口问道：“老板，有杭州来的丝光绸缎吗？”

绣姑答：“对不起，我们只有山西的粗布。”

联络员惊喜：“绣姑同志。”人匆忙来到里间，联络员说：“国民党要搞摩擦，我们在湘潭的通讯处已经发生血案，很快就会轮到长沙的八路军通讯处，徐主任让我告诉你，他们明天准备撤离。”

绣姑想到周静波，犹豫了，联络员催促她：“不能等了，你的湘绣店外全是特务，你必须马上跟我走。”

绣姑不肯走，她坚持要等到白露同志来了再走，联络员无奈，只得告诉她撤离的时间地点，让她自己多加小心，便匆忙离开了。

绣姑看了看墙上的钟，忐忑不安，又转头看了看窗台边的那盆花，她知道周静波一定会来。

周静波甩掉便衣，在小巷口下了黄包车，看四下没有什么异常，转身进了街边隐蔽的小巷，到了布匹店门口，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躲在暗处查看情况。

九点钟一到，布匹店二楼的窗户亮灯，一盆花从窗户上端出来，周静波看到了绣姑的身影，快步走进了布匹店。

绣姑在屋内走来走去，外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三声——两声——三声……绣姑过去开门，周静波匆忙进屋，问道：“绣姑，出什么事儿了？

湘绣店怎么暴露了？”

绣姑并不清楚具体情况，把刚才联络员来过的事对静波讲了一遍，周静波急忙说道：“我刚得到情报了，今天晚上就要动手，来不及了，必须马上通知他们今晚就走。”

绣姑一愣：“今天晚上？！你肯定……”

“肯定，送情报的人是吴成勇团的参谋长，错不了。”

绣姑一听急了，通讯处的人制定的撤退时间是明天凌晨五点，如果像静波所说，今晚就要动手，那么……来不及再犹豫，周静波让绣姑去通讯处通知大家火速撤离，临走前，绣姑对静波说：“如果我走了，上级还会派新的同志来和你接头，你要多加小心啊。”

周静波点头：“好，我会好好潜伏下去的。”

离开联络点，周静波去了战训团，她本想去找夏志刚，然而在夏志刚宿舍门口拍了半天门，不见有人应门，隔壁宿舍的人告诉她，夏志刚已经走了好几天了，听说是老家出了什么事。

另一边，绣姑已经到了通讯处，在门口她发现了暗中盯着通讯处的便衣，但是她别无选择，毫不犹豫地快步走进通讯处。

便衣看到有人进去，立马紧张起来，一个人挥了挥手，示意别行动，便衣按兵不动。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一束灯光照亮了门口，一连长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战士跑过来，将通讯处包围。

绣姑进到通讯处，只见通讯处的工作人员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化装成码头工人的模样，准备撤退。

见到绣姑，夏志刚很激动：“绣姑同志，你终于来了。”

绣姑来不及解释什么，只急匆匆说：“快撤，这里已经被国民党的人包围了。”

所有的同志都愣住了，绣姑话音刚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拍门声：“开门，开门……”

夏志刚一惊，反应过来，掏出手枪做好迎战准备，转头对其他人说：“快，从后门暗道走，你们先走，我断后。”

绣姑也掏出了枪。

通讯处工作人员大部分已经撤入了暗道，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兵撞开了门。

夏志刚和绣姑开枪射击，双方展开激烈的枪战。

绣姑和夏志刚被逼到了墙后，夏志刚对绣姑说：“你快走。”绣姑不肯，摇头说：“不行，我必须掩护你撤退。”夏志刚还要再说什么，绣姑一把把他推开，毅然从身上掏出一颗手雷，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此情此景，夏志刚不能再犹豫，掉头往后门方向走去。

国民党兵马上就要杀进屋内，绣姑把手榴弹往墙上撞击，毅然决然扔向了院落。

轰！院落里一声巨响，国民党兵被炸了个灰头土脸。

在手榴弹的掩护之下，绣姑逃到了后门的暗道，这时候，尾随而来的追兵开枪，一颗子弹击中了绣姑的后背，绣姑露出了牺牲前最后的微笑。

突然，夏志刚从后门杀入，一枪打死了开枪杀死绣姑的人，逼退了进攻的人。他拉着绣姑一起走：“绣姑，你坚持住……”

鲜血浸湿了绣姑的衣服，夏志刚用手捂住绣姑的身体，鲜血从指缝中渗出，绣姑断断续续地说：“你快走，别管我，你不能暴露，白露，白露是……”她说着努力地从口袋里摸出半片湘绣，未说完，绣姑断气，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夏志刚看着绣姑紧握的双手中沾满鲜血的半片湘绣，他知道这是联络白露的接头暗号，他掰开绣姑的手，拿出半片湘绣，然后合上了绣姑的眼睛，放下她还未完全冰冷的尸体，从后门离开。

断断续续的枪声，回荡……夜幕下，码头人迹寥寥，一艘船停泊在码头边，徐主任和夏志刚化装成码头工人的样子，匆匆上了船。

小船驶向了江心，望着茫茫江水，夏志刚陷入了沉思，他遥望着对岸星星点点的灯火，手里紧紧握着半张绣片，思绪飘向了远方。

枪战过后，通讯处一片狼藉，国民党士兵死了五六个，赶来救护的人正在收拾尸体。有一些围观的群众在看热闹，周静波也躲在人群之中，看到绣姑的尸体从通讯处内抬出来。周静波的心碎了，手颤抖着……

一辆车紧急驶来，停在门口，吴成勇和叶炳贤从车上下来，走到绣姑的尸体旁边，吴成勇对叶炳贤说了句悄悄话，叶炳贤的脸色很难看，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通讯处院落。

周静波看到吴成勇，露出极度疑惑的表情。

吴成勇神色不安地跟着叶炳贤进了屋，看着屋内一片狼藉的景象，叶炳贤顿时火冒三丈，暴怒道：“吴成勇，看你干的好事！”

吴成勇把屋内正在收拾处理的战士都打发出去，转头对叶炳贤说道：“师长，你息怒。”

叶炳贤平不下心中的火气，狠狠地瞪着他说：“息怒，息怒？我一枪毙了你也息不了怒！”

吴成勇走近叶炳贤，悄声说道：“师长，属下谨记师长的吩咐，绝不敢轻举妄动。但昨晚上情况实在特殊，刚刚抬出去那个女的，是日本特务。”

叶炳贤愣住：“什么？”

吴成勇走到墙边，推转开一个秘密的墙柜：“您看这是什么？”

叶炳贤看到，柜子里放着几份文件，每一封上面都打着绝密的字样。吴成勇接着说：“这是我们昨天晚上查到的，包括委员长下令焚毁长沙的密电，都在其中。证据确凿无疑，共产党人跟日本特务勾结，出卖国家情报。”

叶炳贤扔下了文件，冷笑道：“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共产党跟日本人是一伙儿的？你他娘的脑子进水了？敌后战场上，日本人扫荡，杀了多少八路军人，他们会跟日本人合作？你骗鬼吧！”

吴成勇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也不相信共产党人会这么做，可是，不能保证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坚定的信仰，共产党人就没有败类？没有贪财怕死的？顾顺章能叛变，一个小小的办事处就不会叛变吗？”

叶炳贤愣住，他开始相信吴成勇的辩驳，然而这么牵强的理由根本打发不了门外的那些记者，吴成勇却打包票让他不用担心，自己的安排一定让他满意。

吴成勇很快召开了记者招待会，大打“联合抗日，保卫长沙”的招牌，把台下的一应记者说得面面相觑，不知道吴成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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