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看拦不住她，也就没再多说，看着静波走出去，她跟到门口朝外张望着。

张敏疑惑：“看什么呢？”

杏儿扫了她一眼，笑着说：“去，小孩儿家懂什么。”

周静波快步走过院落，乔依依从另一边走来，看到了周静波，悄悄地跟了过去。

陈翰云拿着一盒点心在外面来回踱步，看到静波出来，他高兴地迎了上去：“静波，我等你好半天了。”

周静波看到了陈翰云手上的油纸包裹，露出好奇的眼神，她和陈翰云都没有注意到，在救护队院落的墙角，乔依依偷偷地看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陈翰云这时才记起自己来的目的，忙把手里的包裹递到周静波眼前，说：“哦，这个，给你的。”

周静波接过点心盒子，惊喜地说：“小饼铺的绿豆糕？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陈翰云得意：“我陈翰云扛枪打鬼子都不含糊，你的爱好我当然是一清二楚了。”

看到这一幕，乔依依怎么可能不生气，她的表情很复杂，狠狠地咬着牙。

周静波明知道陈翰云的意思，却故意说道：“谢谢参谋长，这么晚了，还惦记着大伙儿，回头我就跟他们说，这是参谋长慰劳的，她们肯定乐坏了。”

陈翰云急了，说：“别啊，这是我专门买给你吃的。静波，你知道我的心意，为什么每次都对我不冷不热，还让我发不出脾气来。”

周静波不知道怎么应答，只得回避说：“参谋长，现在说这个不合适。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去看看那几个重伤兵。你的心意，我代大家领了，让大伙儿都尝尝。”说着，转身要走。

陈翰云忙叫住她：“静波！”

周静波转头，问：“还有事？”

陈翰云接着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从第一次在船上见到你，我就觉得你是个特别的女人，看来还真是。我不知道你心里藏着什么事，但我会一直对你好，你会有接受的一天！”

听到陈翰云这么说，周静波一时有些尴尬，又不好当面说什么，只推脱说：“参谋长，您说国难当头，我的心思，除了打鬼子还能有别的吗？”

陈翰云回答说：“你说得没错，不把鬼子赶出中国，儿女情长就是奢谈。但我只想你明白我的心意，我对你好，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对你好，就算是明天，子弹穿过我的胸口，带走了我的生命，我也死而无憾。”

看着陈翰云转身大步离开，周静波沉默了，她手里握着糕点，若有所思。

周静波提着点心走进院子，抬眼却看见乔依依站在她面前，吓了她一跳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

乔依依瞥了眼她手里的点心，故意装作不知道，问：“手上拿的什么？定情信物啊。”

周静波笑了：“这个啊，绿豆糕，陈参谋长送给大家吃的，慰劳咱们的，你尝尝。”说着把点心往乔依依面前递，被乔依依一把推开：

“别假惺惺了，我就知道你留在189团是为了他。”

周静波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怕依依误会，慌忙解释道：“依依，你误会了，陈翰云是对我挺照顾，可我，我不会喜欢他。”

乔依依不依不饶：“谁信啊，这好吃好喝的都送到门口了，还说不喜欢。”

“我都说了，这是参谋长慰劳大家的。”说到这里，周静波停了一下，故意反问道，“你怎么那么在意参谋长啊？”乔依依被问住，狡辩道：“谁在意了，就他天天搁我眼前，我也不看他一眼。”

周静波掏出一块点心往乔依依嘴里送，一边说：“嘴硬，咱俩这么多年的朋友，我还不了解你。”乔依依推开静波的手，试探道：“哎，你觉得陈翰云怎么样？”

“怎么样，挺好，就是啊……”周静波说着看了乔依依一眼，故意卖关子。

乔依依急忙看着她问：“就是什么？”

“就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打仗勇敢就了不起。”周静波话音刚落，乔依依立刻附和道：“小时候就那样，你不知道，陈翰云有个外号叫华盛顿。”这引起了周静波的兴趣，她要依依接着讲，依依有些得意，自己对陈翰云的事了如指掌，她拉着静波娓娓道来：“他父亲喜欢园艺，费了好大劲从昆明移植了一棵稀有的樱桃树，陈翰云那时候小啊，才七八岁，他哪儿懂树有多金贵，拿着把斧头就把樱桃树给砍了。他父亲知道了，那个气哦，抽断了两根藤条，让他说为什么这么做，陈翰云说，美国总统华盛顿就砍过樱桃树，他也要当总统，所以砍了！

后来就得了这么个华盛顿的外号。”

周静波听了哈哈大笑，乔依依扬了扬脑袋，说：“这有什么，他好玩儿的事儿多着呢。”周静波拉着她要她再多讲几件，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宿舍走去。

救护所病房内，杏儿正在检查病人，昏迷中的英子突然抖动，脖子上伤口崩裂，白纱带上渗透出了鲜血，张敏吓了一跳，大喊杏儿：

“杏儿姐，不好了，你快过来。”

杏儿走过去一看，英子伤口崩裂，出血严重，她也被吓到了，但马上反应过来，慌忙嘱咐张敏：“快去，快去喊人，我给她止血。”

张敏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杏儿手忙脚乱，捂着英子脖子上的动脉。

说话间，周静波和乔依依来到了宿舍内，乔依依看着周静波，突然问道：“静波，你真的对陈翰云没有一点意思？”

周静波摇了摇头，乔依依不甘心，继续追问：“那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吗？”

周静波脸色绯红，站了起来。

乔依依愣了一下，随即高兴地说：“一定有，快给我说说，谁？

干什么的？”

周静波犹豫了一会，才开口缓缓说：“说不上来，他，让人觉得很踏实，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里就不慌了，好像一块大石头落地，踏实熨帖。”

乔依依觉得摸不着头脑，猜不出是谁：“谁啊？这么神秘……”

正说着，外面传来张敏的喊声：“静波姐，依依姐，不好了，出事了……”

英子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周静波用棉布试图堵住英子的伤口，乔依依质问杏儿：“怎么会这样，你怎么值的夜班，好好的，伤口怎么会崩裂？”杏儿不服气，争辩道：“你别冲我喊，我怎么知道。”二人谁也不让谁，争论不休，周静波忙制止二人：“别嚷了，救人要紧。”

依依和杏儿这才收了声。

英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奄奄一息，周静波替她检查，说：“必须马上输血。”

杏儿有些慌了：“这缺医少药的，哪儿来的血啊。”说着三人相互看了看对方。

乔依依一捊袖子，露出胳膊，说：“输我的吧，我是o型血。”

周静波犹豫了：“依依，你身子弱……”不等她说完，乔依依把胳膊伸到她面前，语气坚决地说：“别磨蹭了，救人要紧，动手。”

乔依依身体里抽出的鲜血输入了英子的身体，英子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乔依依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最后，乔依依虚弱不堪，扑倒在了英子的床上。

秘密藏身地内，小野把一个信封递给黄先生，黄先生打开信封，里面是厚厚一叠钞票，他贪婪地把信封揣在了怀里。

小野再次关心起英子的情况，问：“还是没有英子的消息？”

黄先生摇了摇头，说：“您也别担心，英子组长聪明，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小野冷笑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即便是英子牺牲，那也是帝国的需要，现在她杳无音讯，我们的计划不能及时送达吴成勇部，我焦虑啊。”小野说完，打开抽屉，拿出一支枪，递给黄先生，黄先生看着枪，疑惑：“这是？”

小野告诉黄先生，计划有变，他要离开长沙一段时间，在此期间内，蜂鸟小组暂停一切活动，原来使用的无线电全部销毁，一切等他回长沙再作安排。至于黄先生，目前他的主要任务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不惜一切努力，找出英子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野的话让黄先生感到阵阵寒意，他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说话。

小野最后叮嘱黄先生说：“记住，你要安静地留在城内，随时有需要我会派人和你联系，如果你暴露了身份，就用这支枪解决你自己。”

黄先生手中的枪，泛出一种不寒而栗的冷光。

189团机要室，滴滴答答的声音不停地响着，整个屋子里气氛凝重。机要室主任看见吴成勇进来，问候道：“团座。”

吴成勇问起日本方面的动向，主任答道：“前线战况还是胶着，日军昨天攻占了高安，今天32军又向高安方向展开反攻，和日本人展开了激烈争夺战，眼下形势对我们有利，前沿阵地已经拿下，克复高安、高城，进占马形山、赵家山，估计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

吴成勇连连说：“好，好，都是好消息。”

主任却说：“这都是暂时的，薛司令的心里谁也猜不透，说不定战局变化就在一念之间。”这让吴成勇心里有了想法，打探道：“你是说，我军的布防战略还要变动？”

主任笑了笑，说：“这得问上面了，咱们这些做事的，还不是听命令呗。吴团长，你问这些干吗？”

吴成勇敷衍着一笑，说：“随便问问，这不机要室说有我一份电报，我是来取电报的。”说着拿起桌上的一份电报，离开了机要室。

回到团部，面对墙上的巨幅军事地图，吴成勇眼睛死死地盯在上面，想起机要室主任的话，他皱起了眉头，低声自语：“英子，你一定要醒来，一定要醒过来！”

太阳照在病床上，乔依依终于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周静波端着汤过来，说：“依依，你醒了，来，喝点鸡汤。”乔依依勉力坐起来，半靠在床背上，周静波喂她喝汤。

乔依依关心起英子的情况，周静波叫她不用担心，说：“好着呢，英子身体里本来淤积着毒血，昨天出血倒是好事，放出了毒血，你又给她输入了新的血液，反倒有利于她的康复。”这让乔依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舒了一口气，虚弱地说着：“没事就好。”

就在这时，吴成勇带着两个卫兵进来，走到了乔依依的病床前。

周静波忙问团长好，吴成勇默然点头，然后说道：“大家都停一停手上的活儿，我有件事要宣布。”

众护士站在原地，看着吴成勇，他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这些天让大家受累了，前方战士浴血奋战，和你们不辞辛劳的坚守救护息息相关。”说着他给所有人敬了一个军礼，然后看着乔依依说：“特别要提出表扬的是乔依依护士，她的表现突出，经团部商量，决定授命乔依依为救护队队长。”

乔依依顿时愣住了，推辞说：“我？团长，我不行。”

吴成勇笑笑，扭头看着伤兵，问他们：“你们说，乔依依是不是好护士？”

战士们齐声说：“是。”

吴成勇接着问：“她能不能当救护队队长？！”

战士们齐声高喊：“能！”

紧接着是一片激烈的掌声，吴成勇热情地握住了乔依依的手，说：

“我相信你一定能够胜任此事。”

乔依依抬手敬礼：“多谢团长厚爱，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杏儿不满意地看着乔依依，冷哼了一声，周静波却走过去，真诚地祝贺依依。

随后，吴成勇走出病房，来到救护所院落，张敏跟着他走了出来，吴成勇问她：“昨天输血那个伤员，安置在哪儿？”

张敏指了指偏房，说：“偏房安静，乔护士长让安排在那儿。”

吴成勇点了点头，带着两个战士走向偏房。

这是一个干净的房间，里面只有五六个病人，但都是重病。吴成勇走到了英子的病床跟前，看着奄奄一息、毫无反应的英子，用力地握紧了拳头，对两个卫兵说：“你们出去等着我。”

卫兵离开，吴成勇拉过一张凳子，坐在英子的身边，眼眶湿润，神情激动，拉着英子的手说：“英子，我很想念你，你一定要坚强，无论如何都要醒过来，再睁开眼，看我一眼。”

正在这时候，周静波从屋外走进来，她看到吴成勇在英子病床前，情绪激动的表情，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脸上一团迷雾。

吴成勇并没有扭头，但是已经觉察到了周静波的到来，他松开英子的手，装模作样地说：“好好养伤……”接着转过身来，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周静波，转而拉着旁边的那个战士的手，说：“好好养伤……”

做完这一切，吴成勇站起来，看到周静波，故意做出吃惊的样子，说：“周护士……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周静波微笑着答道：“刚刚。”

吴成勇指着面前的伤员，心情无比沉重地说：“你看，我看到这些兄弟遭这么大的罪，唉，心痛啊！”

周静波默然，吴成勇笑着转移话题，说：“我记得这里原来是个柴房。”

周静波答道：“对，救护队的人收拾出来，专门安置一些需要安静休息的伤者。”

吴成勇肯定地点了点头，说：“一定要细心，认真，兢兢业业……好，辛苦你们了，那我就先走了，再见。”说完快步离开了病房。

周静波转头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英子，此刻心里思绪万千，一时理不出头绪，她心中暗想：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和吴成勇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边英子昏迷不醒，吴成勇和日军高层方面断了联系，蜂鸟小组暂停一切活动，另一边，军统长沙站内，站长严松林坐在大班台后面的椅子里，阴沉地看着前方，听方莉娜汇报工作。

方莉娜汇报说：“站长，从长沙外围战开始，蜂鸟就没有再活动过，我们的侦听员和侦查电台对全市各个角落做了搜查，依旧没有蜂鸟的踪迹。”

严松林猛拍桌子，站了起来，极为不满地说：“难道他们是水，是空气，能在大太阳底下蒸发？”

方莉娜依旧立正站着，说：“他们一定躲在什么地方。”

严松林重新坐下，缓了缓情绪，接着说：“知道就好，电台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蜂鸟小组更换新频率，甚至采取静默行动，你们该怎么办？”

方莉娜有些惊讶，盯着严松林：“静默行动？”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你一个搞情报的出身，难道不明白，最安全的传递情报方式就是人，而绝不是电台，任何电台，密码都有被破译的时候，可一个死人，你绝不会听到死人的心跳，死人的呼吸。”

顿了片刻，严松林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然后接着说：“现在日本人已经打到了长沙城外围，如果蜂鸟小组有地面的情报传递途径，你们就是抓破脑袋，敲破头颅，千里眼，顺风耳，也不可能听到电台的声音。用用脑子……”

方莉娜正色道：“请站长明示！”

严松林把文件夹里的报纸拿出来，正是吴成勇围剿八路军通讯处后，高呼“联合抗日，保卫长沙”口号的那一张，他把报纸推到方莉娜面前，说：“你不是一直在怀疑吴成勇和日本人有关系吗？用脑子想想，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端了八路军通讯处的联络点？戴老板都没有动手，他吴成勇为什么敢？”

方莉娜思索着说：“他得到的是城防司令的命令，或许想把水搅浑……”严松林顺着她的话说：“谁的命令不重要，关键是混水才好摸鱼，我推测，吴成勇是想让国共摩擦变成一根导火线，点燃了长沙城这个火药桶。什么奉命保护共产党人，什么日本秘密暗杀小组，都是他编出来的故事，谎言。”

方莉娜立即答道：“站长所言极是，属下这就去调查。”严松林接着嘱咐她：“蜂鸟小组失去了线索，我们只能把目光锁定在吴成勇身上。现在他的189团还在东大门外驻守，随时有可能调防，为了盯紧他，尽快有所突破，你不能再这样秘密调查了，必须到他身边去！”

方莉娜抬头询问：“站长的意思是？”

严松林告诉她，他已经把她安排到189团部做政训队队长，由城防司令部委派进入189团做战前动员工作，稳定军心，并且提醒她：

“你的职务很有利，必要的时候可以找个别人单独谈话，陈翰云这个人有勇无谋，如果需要，你可以找他联合。但不要轻易暴露身份，你的目标是吴成勇，一定要查清楚他的真实身份，要有证据，实打实的证据。”

方莉娜一身戎装，来到了189团团部报到。

吴成勇和陈翰云以及一些营长正在研究军事部署，方莉娜推门进来，众人停下了忙碌，扭头看着方莉娜，陈翰云眉头微微皱起。

方莉娜过来敬礼，说：“吴团长，我叫方莉娜，奉命前来189团报道，这是我的委任书，请团长指示。”

吴成勇接过委任书，看了看，热情欢迎：“好啊，欢迎你的到来，我已经接到了司令的电话，说是给我们189团派来一位年轻漂亮的政训队队长，我还不信，现在一看果然如此啊。”听着他的话，大家全都笑了起来。

吴成勇紧接着帮方莉娜介绍众人，他首先指着陈翰云说：“这是我团参谋长，陈翰云。”

陈翰云笑笑，说：“方队长看着好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