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拉练(1)

作者:刘干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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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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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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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764字

“我……我没有打人!”豆腐皮这句“欧文明是个好同志”已经让他口不对心了,心理战果然狠毒!


“你们两个先出去凉快一下!”指导员转头对我们两个说。我和陈林深情地看着一脸无辜的欧文明,心想这下彻底完蛋了,我终于明白“千里大堤溃于蚁穴”是什么意思了,我们是永远的输家!事实证明豆腐皮是本科而非笨科!


下面发生的事就不用多说了,我们几个家伙钉子似的站在连部外,只听见一阵声音从连部深处传来,那声音由小到大,由唯唯诺诺到飞扬跋扈。唉!这回我们是真完蛋了。


联盟一旦被击溃,便会出现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情形,于是当我们几个人二进宫的时候都争抢着揭发对方,以求把自己的罪责减到最小。


豆腐皮指导员安静地坐在他那把专属藤椅上看着我们几个,仿佛在看一群演技拙劣的小丑的荒唐表演。他虽然没笑,但我们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洋洋得意的笑,当然,欧文明除外。


“听了半天我算是听明白了。”豆腐皮终于打断了我们的表演,“原来你们两边没有一个好人啊!”


“指导员,我们可都是好人,是他们先动的手!”陈林不知天高地厚地说,他还想往下说,豆腐皮一个冷眼扔过去,陈林的嘴张了半天又合上,半截话又咽了下去。经验告诉我们,领导在发脾气的时候,你最好连屁都别放,否则他便会把汶川地震都归责于你的屁。


“连队在搞教育的时候,关于新老兵的问题说过多少次了?你们是没听明白,还是听明白了故意装糊涂?还是根本就是左耳进右耳出?”豆腐皮的声音不大,但却掷地有声,“新兵现在刚刚下排,新老兵关系问题多么敏感,一旦出了事,你们对得起连队吗?退一步说,如果有人受了伤,连队、党支部怎么和你们家人交代?”


坦白地说,豆腐皮同志有点激动,此情此景之下,如果再给豆腐皮同志一瓶精装二锅头的话,他肯定会慷慨激昂地赋诗一首。诗曰:打群架兮云飞扬,云飞扬兮看不清。小联盟兮真可笑,卵击石兮不自量……“处分,一定要处分!等连长回来立刻召开支委会!”当豆腐皮的话截止的时候,我们都知道,他的这次发火应该告一段落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听这让整个楼道都为之颤抖的“咚咚”声,就知道除了蚯蚓不会再有第二人。当蚯蚓听完豆腐皮声情并茂的叙述后,他面沉如水,“啪”地一声猛拍桌子道:“你们这帮猴崽子,反了你们,竟然新老兵群殴,而且还相互包庇!处分,一定要处分!”


蚯蚓的话让敌我双方都很吃惊,我们像盼救星似的,结果盼来这样一位爷?豆腐皮听蚯蚓和自己站在一条战线上,脸色稍微缓和些,说道:“你们也不要有什么负担,我们历来讲究的是对事不对人,现在新兵刚刚下连,这股歪风一定要刹住!”


豆腐皮的这个战术我知道,这叫先打一巴掌,再送甜枣吃。现在处分还没宣布,善后工作已经开始进行了。


“来当兵之前,我妈给我算过一卦,说今年我命里犯小人。”走出连部之后,陈林开口说道。


“我代表政府和人民鄙视你。”我做了一个鄙视的动作,接着说,“都什么年月了,还搞这种封建迷信活动?不过作为纯娱乐方式,我来之前我妈也给我算了一卦,也说我今年命里犯小人!”


“我呸!”陈林骂道,“我也代表政府和人民鄙视你!你怎么就知道我妈给我算卦不是纯娱乐呢?看不惯你这种装大象的样!”


欧文明一路小跑,满脸媚色地跟上来刚要说话。我和陈林不约而同来了个怒目而视,欧文明张张嘴,伸伸舌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进去。


“千万别跟我说在当兵之前,你妈也给你算了一卦。”我说。


“即便是算了一卦,算卦的内容肯定是他今年命里交好运,遇见两个大善人。”陈林接口道。


“没有,没有算卦,来当兵之前我爹说了,要与一切牛鬼蛇神作斗争,其中就包括算卦的。我的意思是说,今天晚上两位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想请你们一起去吃个饭。”欧文明满脸巴结。


“吃饭?你以为吃一顿饭就可以把你汉奸的罪名洗清了吗?”陈林气呼呼地说,“至少得请三顿!”


连部里。


“连长同志,你现在可不能纵容包庇他们啊!新老兵发生群殴现象,这可不是小问题,说小了是咱们连队风气有问题,说大了就可以说他们理想信念不坚定。”豆腐皮说。


“老白,你少他妈猪鼻子插葱——装象了!基层连队这么多男人在一块,打个架有什么大不了的?还非得给他们上纲上线,扣上个比咱们团水塔还高的帽子?晚上讲评的时候,不点名批评一下就行了,干什么把自己气得够呛,也把新兵整得战战兢兢?”


“什么?讲评的时候批评一下,还不点名?连长同志,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这么大的事……”


“多大的事?”豆腐皮话还没说完,蚯蚓便把话接了过来,“芝麻大的一点事,看把你给弄得就像火烤的蚱蜢蹦来蹦去。”


豆腐皮还想说什么,连长接着又说:“行了别说了,就这么办了!”


豆腐皮的脸在五秒钟内变了七种颜色:“什么就这么办?我是党支部书记,告诉你吧,我不同意!”


“我还是副书记呢,你急个屁?党内一切平等,书记也没有特权,不信咱们把连队的支委会成员都召过来开个会,看他们同意我的方案还是你的方案?”


“开就开,我就不信咱们连队的支委们觉悟就这么低!”豆腐皮说。


“不是我们低,是你太高了。有道是入乡随俗,到咱们这个山头上就要唱咱们的歌。”蚯蚓说起俗话来一套一套的。无论在哪里都讲究一个先来后到,老连长、新指导员嘛!豆腐皮呼哧呼哧地坐在办公桌边沿,瞪眼看着蚯蚓。


蚯蚓却屁颠屁颠地给豆腐皮倒了一杯水,满脸堆笑地端到豆腐皮面前:


“老白,不要生气了行吧,咱俩谁跟谁啊?我一直就佩服你有文化,想跟你学习来着,可惜咱这脑袋瓜子笨啊!我跟你直说吧,你现在是个男人,如果你是女的,我早就把你给娶了!”


豆腐皮撩起眼皮看了蚯蚓一眼,用酸酸的语气说:“有屁直接放,拐那么多弯干什么?你也有求着我的时候?”


“当然、当然。”蚯蚓竟然显得有些猥琐。


小饭店里。


“我算看出来了,啥叫天下乌鸦一般黑?啥叫官官相护?看看蚯蚓和豆腐皮那一唱一和的样子就知道了!”陈林端起一杯扎啤,咕咚咕咚喝干。


“也别这样说。”我把话接过来,“蚯蚓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不是哪样的人?”陈林问,“看他那一脸猥琐的样,是,处分、处分,就应该处分,以前算是咱看错人了!”


“别咱啊咱的,别把我算在内,我保留我的看法,无数历史事实已经证明,蚯蚓和豆腐皮不是一种人。”我说道。


“我觉得……”欧文明刚说出三个字,我和陈林便又把恶狠狠的眼神投过去,齐声说道:“你感觉个屁,今天你的表现机会只有一个,那就是吃完饭之后去结账!”


“叛徒!”我接着说,“要是在战争年代,我们早把你的脑袋切下来请赏去了,还能给你请我们吃饭的机会?”


欧文明用他血淋淋的经历告诉我们:不要当叛徒!


“不过,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蚯蚓和豆腐之间好像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我说道。


“我看你是被周杰伦给迷住了吧?”陈林甩头给了我一句,“还不能说的秘密,狗屁!”他把脑袋上下左右摇了一圈,又接着说,“我们的问题就在于总是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也是第六感吧?”我问。


晚上点名时,我们几个已经做好充分准备,等着豆腐皮的急风暴雨,以及最后那句总结性陈述:下面由连长宣布对几名同志的处分,如此等等。


可惜,晚上的点名竟不瘟不火地结束了。有人曾问过托尔斯泰什么是美,他回答:遗憾就是美。伟人真是伟人,他老人家真是太伟大了,此时我们三人的心情就无比的美。


“看见没有,事实胜于雄辩吧?”我拍了拍陈林的肩膀,“不要妄下结论哦!”


陈林白了我一眼,欧文明则在后面吐了吐舌头,他也只能吐舌头,当叛徒的代价除了请我们吃三顿饭以外,还要罚他的嘴禁闭三天,非到不得已时不能说话。


日子像蚯蚓一样不知不觉地慢慢蠕动,当你意识到它的存在时,我们新兵下排已经三个多月了。自从上次和六名老兵一场恶战后,整个连队竟然风平浪静起来,静得有点窒息。这让我想起了大海,平静的大海下面有多少暗流涌动,布满多少险滩暗礁?又有多少傻子以为大海风平浪静,就可以高枕无忧行得万年船,结果中了大海的招,最后变成鲨鱼的口中美味?


我的这些想法不是自欺欺人,那些老菜帮子们(老兵)看我的眼神明显带着笑意,笑还不好吗?笑当然好了,可当你发现你周围的人有事没事总在朝你笑,而且你隐隐感觉到那笑容后面暗藏着一丝杀机时,就会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了。


更为恐惧的是,已经好几个月了,他们竟然没什么反应!这帮人在憋什么屁呢?我心里在想。当然我也和陈林、欧文明仔细研究过这个问题,陈林的说法是,这个世界历来都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们已经达到了愣的级别,而那帮老家伙们顶多还停留在硬的级别,中间差着辈呢,一句话,就是他们怕了。


“我超级鄙视你,你知道吗?”我说。


陈林问:“为什么?”


“我觉得你的脑袋壳里装的不是脑浆。”我说。


“是什么?”陈林眨着天真的眼睛问。


“是锯末!你是不是网络游戏玩多了?还他妈分级呢!”


我把目光扫向欧文明,欧文明咧咧嘴:“我才不发表我的观点呢,陈林那么有远见卓识的理论,你都说他脑袋里装的是锯末,我要一亮自己的观点,你还不得说我脑袋里装的是大便,或者说我的脑袋让驴踢了?”会谈不欢而散,看起来,我们只能静静等待上帝最后的审判降临。


“从明天开始,我们连就要开始上山驻训了,希望大家做好准备工作,马斌、陈林和欧文明,你们三个新兵为一组,马斌任组长。而且以后凡是由你们三人组成的行动队伍,也一律由马斌担任组长。”晚上的班务会上,郭仪有一搭没有一搭地说着,而我却从郭班长那缓和的语气中读到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窃笑,而且我还预感到,那种笑就像装了激光制导的洲际导弹,目标就是我们三个新兵蛋子。


“不就是走吗?”当我把昨天晚上对郭仪的感觉告诉陈林和欧文明时,他们两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我军历来就有用肉脚跑过敌人汽车轮子的英勇事迹,你还担心个屁?


杞人忧天!”欧文明小声嘟囔着。


驻训当然得走,从部队驻地一直走到n公里外的一个小村庄里,这里的n等于多少,无论是上帝还是马克思都不知道。老兵们说一走好几天、甚至几个星期都是常有的事,但这区区一个走字,却能把活人生生走死,即便不死也让你掉层皮。


尽管七月份的河北天气已经够热,但在部队开拔头天的第一个小时,我们仨却还一边快乐地唱着经典革命歌曲,一边不屑地看着那些蔫不拉叽的老兵们——还没走多远,一个个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可过了不到五分钟,我忽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口渴了。


不要笑,这个问题当然很严重,部队已经离开驻地有一段距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更为可气的是,当我觍着脸向陈林和欧文明借水时,他们也都面临同样的问题,水壶里早已经空空如也。在过去的一小时里,我们那快乐的歌声不仅耗掉了力气,也耗尽了我们每人仅有的一壶水。此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老兵都是蔫不拉叽的,这就叫经验啊!开班务会时郭仪那隐藏很深的一丝窃笑也浮现在我的心头。


我心里一惊,方知此行绝对不像我们三个小傻帽想象得那么简单,长时间以来隐隐不祥的预感,终于开始应验了。


当然,当下最紧要的问题是解决饮水,这肚子也不争气,它明明知道没有水喝,越感觉口渴的时候,它便越跟你来劲。


又一个小时过去,欧文明的嘴唇已经开始暴皮,要知道,我们可不是静静地坐着等水喝,而是每人负重二十五公斤,一路急行军啊!陈林就更不用提了,浑身上下只有那两颗美丽外凸的眼珠子里还有一点点水分。


云彩都死哪里去了?不会飘过来给哥们挡一下,奶奶的,以后再也不作诗歌颂白云了,我心里胡思乱想着。


“要不咱们借点吧。”欧文明鼓了半天劲,终于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把嘴一咧:“借?新兵迫于那帮老兵的淫威不敢借,你难道朝老兵借吗?别说他们不会给,就是给咱们也不要,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知道是啥意思吗?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这句话知道啥意思吗?”


我真佩服我自己,在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下竟然还能想起来那么多名人名言,我真是太有才了。


陈林这时候回过头来,充满爱意地,像爹抚摸儿子似的摸着欧文明头上那白花花的盐道子说:“欧文明你个锤子,不要猴急嘛,据我所知前方两公里处有一片梅林……”


我刚刚佩服完我自己,紧接着就开始佩服陈林了,他的眼珠子渴得都快掉出来了,竟然还知道拿梅林来安慰欧文明?这种人如果有一天死了,哪怕是浑身肉和骨头全都烂掉,也会剩一张嘴昂然挺立着。


我们又坚持了一个小时,那些老兵脸上已经开始有笑意了,而我们三人的腿也开始打战,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陈林和欧文明都长了两个脑袋。那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要生存,先把泪擦干,走过去,前面是个天。那首诗是怎么写的来着:什么病树前头万木春。反正此刻我的大脑里一片混沌,在我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据说盘古开天地之前的宇宙是一片混沌,这个混沌是什么意思我终于明白了,那就是:我要喝水!


终于,一群羊映入眼帘,我兴奋地拍拍陈林的肩膀说:“羊,你看羊!”


陈林瞪了我一眼,好像看到了e外星人:“我知道那不是猪、不是牛也不是驴,是羊。”


“你奶奶的,和弱智交流永远都是这么困难。”我接着说,“有羊就意味着有以下几种可能:一、有羊就有放羊人,而放羊人很可能有水;二、有羊就说明羊也要喝水,也就是这附近可能有水源;三、有羊就说明有羊尿,而羊尿也是可以解渴的。”


陈林听我这么一说,那双突出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对对对,有道理!不过我觉得你说的三个可能中的第三条是最可能的了!”


“那羊尿到底能不能喝?万一喝出个好歹来怎么办?”欧文明插道。


“我看书上说过尿可喝,屎不能吃。因为动物尿的成分大部分是水,而屎里面主要是有害的物质,比如说大肠杆菌什么的。”我回道。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仨待会儿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去抓一只刚好要撒尿的羊来解渴了?”陈林问。


“不可以吗?”我反问。


“我只听人说,红军爷爷在长征的时候喝过马尿,想不到现在却轮到我们喝羊尿了,真是恍如隔世啊,是真的吗?”欧文明说着就在陈林身上掐。


陈林举手反击道:“妈买皮哟,要掐就掐你自己,掐我你能疼吗?”


“没有办法啊,英雄气短,羊尿流长。”我驻足仰天长叹道。


“我们何苦要这么逼自己?去跟那帮老家伙认个错不就行了,何苦呢?”欧文明道。


“古今中外哪个伟大人物不是自己把自己逼出来的?瞧你这兵当的,要当兵先当男人吧!宁可站着死,不能坐着亡,这叫气节,懂吗?跟他们认错,我们哪里错了?你认错去吧,我可丢不起那个脸。”


“对,丢不起。”陈林也附和道,欧文明伸了伸舌头便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