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干民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9
|本章字节:12980字
“说你们傻吧,还有点冤,因为我感觉你们不傻;说你们不傻吧,却也笨得可以。总归一句话:就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你想想,我们全连百十来号人在这个鬼地方流血流汗、掉皮掉肉地苦干着,觉得一天比一年还长,你们几个却去花天酒地?我再说得露骨点吧,在一个连队里,如果有人比连长指导员过得还舒服,那他的死期也不远了。更何况你们还是三个?刚好葱爆一下够盘菜了,连长指导员想弄死你们,那还不像捏死臭虫一样?不自量力啊!”小白说。
小白话音刚落,房子阴暗处“呼”地窜出一个人来,而且还相当激动。当然,我不说大家也猜得出来,他的名字叫欧文明。
“我的亲人啊!”欧文明大声疾呼,“太有哲理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部玄幻啊!(那时部队内部正流行一种奇怪的书——玄幻,欧文明就是此类书的极品粉丝)我要是早能听到这么富含人文气息的话,早就……”
“早就什么了?”我截住欧文明的感慨,问。
让欧文明住嘴之后,我瞪了一眼窗户外的小白:“小白同志,你过来,让哥给你上一课,告诉你什么叫做世间自有真情在,不要小小年纪就把厚黑学那套垃圾理论不加消化地照搬过来!”
“妈买皮哟,我很鄙视你!”陈林双手合拢,做了个鄙视的姿势。
“嘿嘿,鄙视我?可爱的兄弟们,我的话马上就要应验了,知道小鬼最怕什么吗?”小白问。
“最怕什么?”欧文明说,样子还真像小鬼。
“嘿嘿,小鬼最怕阎王爷,告诉你们三个小鬼,阎王爷马上驾到了。”
小白说完话赶紧立正,然后身体前倾,两眼目视前方。我知道小白嘴里的阎王爷来了,不过这阎王爷到底是谁呢?
这时门开了,蚯蚓从外面走进来。因为是逆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脸色,但却有一种同情从心底油然而生。作为一连之长,在背后到底被多少人起过外号,蚯蚓当然是我们三个人给他的专利,可是阎王爷呢?那属于小白的,谁敢保证没有诸如“南霸天”、“黑煤球”这样的称呼?当个连长不容易。
“咱们都是聪明人,所以我们就用聪明人的对话方式。”蚯蚓的开场白让我们三个——至少是我很喜欢。
“同意!”我和陈林同时回答。
“同意。”欧文明也小声附和道。我想蚯蚓所说的聪明人应该不包括欧文明,起码不全包括。
“聪明人都是一块好钢,好钢就应该用在刀刃上,相反如果不把自己用在刀刃上而是刀背,那么他也就不是聪明人了,明白吗?”蚯蚓说。
乖乖,我在心里想,这完全是个古希腊的哲学家,哪里是蚯蚓连长。
“一连就像一把刀,你们三个家伙是愿意趴在刀背上,还是希望被打在刀刃上?”
我看了看陈林和欧文明,心想傻子才想在刀背上混日子呢。蚯蚓用询问的目光又看了看陈林和欧文明,直到现在我们才看清蚯蚓的脸,那是一张庄重而严肃的脸,陈林和欧文明也点了点头。
“想做好钢就要付出代价,天下没有免费的馒头,你以为当兵是什么?
仅仅是浑身腱子肉和黑黝黝的皮肤?”蚯蚓接连着说。
“难道不是吗?”欧文明说。
“当然不是!准确地说不全是,当兵当的是这。”蚯蚓指指自己的脑袋,“明白吗?”
还真没看出来,蚯蚓竟然还具有当指导员的潜质,我心里暗想。
蚯蚓继续说道:“如果有一天,当你把‘一连’两个字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时,你也就是一个纯粹的士兵了,肌肉块啊、忍饥挨渴这些都是副产品,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
坦白地说,蚯蚓的话让我有点似懂非懂之感,这难道也是聪明人对话带来的效果?我不得而知,蚯蚓下面的话更让我们有点云山雾罩的感觉。
“演习马上就要开始了,禁闭你们一天,刚好可以想想这次演习你们应该怎么搞!”蚯蚓说完便潇洒地甩门而出。当我们三人刚刚吁出一口气时,蚯蚓又返回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本书。
“好好看看这个!”这是蚯蚓撂下的最后一句话,我们三人呆头鹅一样立在那里,不知所然。
我们三个新兵虽然有点胆大妄为,但也远远没有胆大到轮到我们考虑这次演习怎么搞的地步,因为这是上头的事,我这里所谓的上头至少指团以上领导机关,我们三个人算什么?管他那么多呢,先看看蚯蚓留下来的武功秘笈再说,转身一看,陈林和欧文明已经开始浏览了。
“这是什么啊?平时班长都讲过几千遍了,还当什么宝贝呢!”陈林说。
“就是嘛,我还以为是弹指神通或者乾坤大挪移口诀呢。”欧文明说。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吧?”听我这么一说,陈林和欧文明都把眼光投向我。
“还记得在拉练途中,蚯蚓跟咱们说的那个字吗?”
“什么字?”欧文明问。
“我知道了,是‘练’字。”陈林回答道。
“对,这本书里肯定没有与这次演习有关的任何内容,否则就是作弊,这也不是蚯蚓的作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蚯蚓希望我们在部队这个地方好好地‘练’,希望我们都成为好钢,希望都打在刀刃上,而不是趴在刀背上优哉游哉地坐吃等死。”
“有那么复杂吗?”欧文明自言自语地问。
“我感觉马斌说得有点道理,部队之所以是部队,正因为有无数个蚯蚓这样的人,也注定要有豆腐皮这样的人,他们归根到底都是同一类人。”
陈林补充道。
“都被你们搞懵了,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啊?”欧文明问。
“都是中国军人!是纯爷们!”我和陈林鄙视地看着欧文明。
“就是说不要再丢蚯蚓和一连的人的脸了,咱们还是发扬一下头悬梁、锥刺骨的精神,好好演习天天向上吧!”我又说。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鸿书传情?蚯蚓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可见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味直来直去的人,只是分时间和场合,这点蚯蚓同志做得不错。
和平时期的演习就是演戏,这是老兵们说的。据他们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设置好,让你在哪个地方死,你就到那个地方倒下,然后看天上的蓝天白云就行了。红蓝双方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彼此都很清楚,多少年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今年肯定也是外甥打灯笼——照旧。一切都这么简单,说是为了检验上山驻训期间的训练效果,其实只是小孩过家家,可是谁知道呢?我们是新兵!
非常幸运的是,我们营是团编制内担任此次演习任务的主攻营,而我们连是营编制内担任此次主攻任务的尖刀连,我们班还担任本连的先行班。
所谓先行班古代叫先锋,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在现代战争中也是死得最快的那些人。而在历次演习中,我们的人都属于最先冒烟那部分,冒烟即意味着光荣牺牲。如果那样,你也就可以顺便地仰着脸,白天看云彩、晚上数星星了。从另一方面说,我们也是最先退出演习的那部分,我们也可以在树荫下嗑瓜子、喝汽水,看着战友们像兔子一样漫山遍野地跑来跑去。
郭仪脸上满脸窃喜,带着我们按照预定计划朝一个小石桥快速移动,我们三个死党是班里的第三战斗小组,我被荣幸地任命为组长。我们很清楚,郭仪此刻为什么笑成了一朵花,因为按照事先安排,前面的小石桥就是我们班的葬身之地,到时候我们将在那里集体冒烟。
说实话,我十分鄙视郭班长这种小人心态,不就是光荣牺牲嘛,看把他给高兴的,三个字:没出息!虽然说作为一名军人,战死杀场是我们最好的归宿,但也没必要高兴成这样吧?他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用的也忒不是地方了,我想如果蚯蚓是我,他也会这么想,骨子里我把蚯蚓当成和自己是一路人。
石桥已经近在眼前,全班三个战斗小组呈三角队形降低身形向前移动。我们已经看见了埋伏在桥头上的“敌人”,他们可能也知道,我们肯定会死在这里,所以他们也不着急。我清楚地看到有个人竟然在大口嚼着方便面,还是八一牌的。
虽说只是演习,但这帮家伙也太拿村长不当干部了吧,这不是公然蔑视我们吗?就在这时枪响了,我班第一战斗小组应声而倒、光荣冒烟——牺牲了。真准时啊,我在心里想,随后枪又响了,第二战斗小组亦光荣冒烟牺牲。
还让不让人活了?我朝欧文明和陈林一摆手,端起枪朝桥上就是一阵扫,桥上担负阻击任务的红军兄弟们显然有点晕,因为按照事先计划,我们班在这里是不能开枪的,或者说是“来不及”开枪就已经光荣牺牲了。
事先声明一下,我们是蓝军,或者简称为敌人,这次的作战任务是红军守、蓝军攻,结果是红军胜、蓝军输,这都是事先说好的。
在欧文明和陈林的掩护下,第三战斗小组组长马斌同志充分发扬我军不畏强敌、越战越勇的精神,一路向前,三下五除二便占领了敌军阵地小石桥。此次作战的战果如下:击毙“敌军”四名,俘虏四名,俘虏之一受伤。这名伤员是因为本人窜上桥后心情过于激动,忘了是在演习,不由分说上去给了这位兄弟一记勾拳所致。
“你们怎么不守规则?”看得出,问这话的是红军一名班长。
“规则个屁!把你逮住就是规则,让你吃方便面蔑视我们!”欧文明抢白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由此可见我、陈林和欧文明绝对是同道中人。我解掉俘虏的腰带和鞋带,把他们几个捆成粽子。要知道杀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回头他们要是跟总部报告这个特殊情况怎么办。
刚想带领我的战斗小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陈林却神秘地捅了捅我:
“我们完全可以换上他们的衣服,要不然多浪费啊!”说完他诡异地笑了。
也许这就叫一丘之貉,到底是兄弟,知道此时哥哥心里想的是什么。
“兄弟,对不起了。”我朝刚才提意见的那位仁兄拱了拱手,“借兄弟衣服一用。”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说他们不愿意,但现在刀把子在我们手里握着,看着我们三人气势汹汹的样子,也只好认倒霉。
就在我们换完衣服准备离开时,忽然从桥下草丛中冒出一个脑袋,是郭仪:“咱们已经死了,你们这是干什么?现在可是在演习,你们这是在犯错误,回去我要上报连里处分你们!”
犯错误?把敌人抓住还叫犯错误?自己躺下冒烟翘辫子就不叫犯错误了?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王法?我扔给郭仪一个冷眼,头也不回地带领小组朝下一目标奔去。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三人在红军阵地上大摇大摆一路走来,习惯坐在原地等待胜利的红军弟兄们还友好地和我们打招呼。当年我党在白区工作的地下党就是这种感觉吧?我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心里禁不住骂他们是傻子。
“我们总得有个目的地吧?总不能这样漫无目的没完没了地走啊!”陈林说道。
“你是不是早就想问这句话了?”我没回答陈林,却把脸转向欧文明。
欧文明眨巴眨巴眼睛,意思是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你小子屁股上有几颗痣我都知道!”我轻蔑地说,“我们当然有目的地,听好了,我们的目的地就在那里!”我用手指指前方。
“那是哪啊?”欧文明问道。
“别问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净糊弄人。”陈林对欧文明的问话做了简单地回答。
“你们过来。”
我把他们拉到路边的草地上,捡了几块小石头,边往地上摆边说:“看见没有?这块石头就是刚才我们没死成的小石桥,在这块石头的七点钟方向就是我们要去的方向,”我又摆了一块较大的石头放在这里,“敌人的老窝!”
“老窝?”欧文明嘟囔道。
“就是红军指挥部!”我顺手削了欧文明的脑袋一下,“你在县城打架的时候反应也不慢啊!”
“废话!那时是为了逃命,现在是为了玩,心态决定状态!”欧文明强词夺理,我嘿嘿笑着,不再说话。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去红军指挥部?”陈林说。
“错!不是去,而是占领,懂不懂?”我强调了一句。
“可我们现在的位置距红军指挥部起码有三十公里,等我们走过去,别说黄花菜,就算木须肉也凉了啊!”欧文明说。
“还用走吗?你看,送车的来了!”我用手指着陈林和欧文明背后,一辆军绿色越野吉普正急速开来。我伸出手把车拦,车门打开,我用眼睛朝车上一撩,脑袋差点没炸开:车上坐着的不是刚才在小石桥被我们俘虏的四位爷吗?
只见他们从车上纵身跃下,看到我们时,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我第一个把手举起,这是投降的标准姿势,虽然在军人礼节里没学过,但我似乎是先天性的,用起来格外顺手。当然,我的两个组员也不甘人后,紧随我之后举起双手。
这叫保存有生力量,无论遇到什么事,先把自己的命保住再说,如果连小命都没了,不光吃饭不香,连复仇的机会也没有。动作归动作,我们的嘴里可半点没闲着,一个劲说是误会误会。那个班长模样的人踹了我们每人一脚,气咻咻地说:“误会?误会个屁!这叫找茬!妈的,老子当了八年兵,南山打过狼,北山擒过虎,没见过你们这群花脸狼,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天天打雁,今天却让雁啄了眼!”
“对,弄死他们!”俘虏甲说。
“不是弄,是折磨,班长,咱们把他们折磨死,士可杀不可辱,刚才这三个混蛋可把咱们侮辱坏了!”俘虏乙在一旁添油加醋。
“狭隘!丑陋!”那位班长用手指着自己的属下说,“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战友不是?怎么能把他们弄死?”
听这位班长这么说,我心里充满了感激,暗想天底下还是好人多,等演习结束,哥们肯定请你喝五粮液。
“我们还是把他们也绑成粽子,押到总部去请功吧!”那位班长轻飘飘地道。
什么叫阴毒?这就叫阴毒。把我们绑成粽子,还送到总部?这应该叫反侮辱吧,我心里说,姜还是老的辣。还不如死了,死也就意味着冒烟,如果被他送总部去,我们的“前途”就不可限量了。
“班长、班长,你还是让我们去死吧,大丈夫士可杀不可辱,我们甘愿一死!”陈林说出了我的心声。
“是啊,你还是让我们去死吧,再说了,都挤在这么一辆小吉普里,我们倒无所谓,万一要是把你们挤出个好歹那可怎么办?我们三个是烂命一条,诸位可都是千金之躯啊!”欧文明到关键时刻也是一套一套的。
那位班长冷冷一笑,道:“困难我们来克服,你们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林便来了电:“妈买皮哟,不给面子是吧,好说歹说就是不行是吧?一定要把我们当俘虏送到总部是吧?也不看看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陈林话音未落,那班长抬起一脚把骂骂咧咧的陈林踹到车上,然后是第二脚和第三脚,我和欧文明也被踹上车,绑着我们的是自己的裤腰带和鞋带。这真应了那句话: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既然你拿裤腰带和鞋带绑过人家,那么当人家用同样的东西来绑你时,就不应该有怨言。
吉普车在高低起伏的山路上一路颠簸,我们三个的脸上写满沮丧,尤其是欧文明的脸,那表情即使他爹死了也不过如此,陈林也好不到哪去,同样的话他们两个也可以用来说我。
但我却怀疑他们这种痛苦表情是装出来的,因为我就是装出来的。
二十一世纪的军人嘛,在冒烟之前只要还有一息尚存,为了最后的胜利,我们什么都能做,包括装孙子!总不能都像旧电影里看到的那样,无论什么时候都昂首挺胸、义正词严,一个劲往前冲,始终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力量的源泉,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其实跟傻子差不多!
“班长,你就行行好,把我们放了吧,到时候我会把你的仁慈、你的大度、你的友好、你的普救众生广为传播,让火星人都知道,您看行吗?”
欧文明作出标准的哈巴狗状,向那位班长摇尾乞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