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干民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9
|本章字节:11944字
忽然我感觉越跑越不对劲,怎么没摔跤呢?往脚下一看,脚下的泥怎么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波波江水,俺的娘啊,我往右侧一看,江水早已漫过由编织袋组成的子堤,正顺着大堤呼呼往下流。这回看起来是真要完蛋了,我净想着那个特大管涌,竟然忘了下这么大雨,长江水位肯定要飞速上升,整个大堤的子堤都危在旦夕!
我放慢步子一边走一边看,基本上原来临时搭建的子堤已经千疮百孔,到处都有水往外咕嘟咕嘟地冒。我瘫坐在地上,别说是人,就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往哪儿走?往前走去帮助堵那个特大管涌吗?不行,这边的子堤已经快要垮了,往回撤,捡条烂命去找大部队?找个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的大部队都在堵那个破管涌呢!
去他娘的,继续往前走吧,至少管涌那边还有我几个兄弟,我怕啥?
想到这我撒开脚丫子朝管涌跑去,这回倒是不用摔跤,我踩着水一路跑来,等我连滚带爬地赶到管涌处时,兄弟们正像蚂蚁一样来来回回背沙袋围管涌,然后往里面灌水呢。我找了半天,才在一堆泥里找到泥人一样的蚯蚓,把我来时在路上的情况对他简要说了一下。蚯蚓听得眼睛都直了:
“操他大爷的,这回真是抽中大奖了!”蚯蚓边说着脏话,边朝同样是一堆泥的团长跑去。
也不知他们交流了什么,就见蚯蚓高兴地跳着舞过来,大声喊道:“带上自己的家伙,全连集合,我们来个雨中奔袭!”
当兵的从来不管那么多,连长说要奔袭,全连战士立刻放下手中的沙袋,拿上铁锹,在极短时间内排列成纵队。
这时我看到了欧文明和陈林,连忙上前问候:“你们还活着啊?”
“革命尚未成功,吾辈还需努力,怎么能死?”陈林说道。欧文明的脸也被大雨涮得干干净净。万山红现在不知怎么样了,看到他们俩之后,我心里不禁问自己。
欧文明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顺嘴说:“我刚才看见万山红已经被许三多他们抬走了。”这时我才注意到,在这里堵管涌的人已经远远超过一个团的兵力,光从衣服上看,陆海空外带武警和民兵基本上全部到齐,我心里有种莫名的悸动。
那边蚯蚓刚要下命令,团部通信员跑过来在蚯蚓耳朵边低语了几句,看过电视我们都知道,但凡这种低语基本上全是害人事,这次也不例外。
“他妈的!”蚯蚓又骂了一句,“兄弟们注意,每人去领一百个编织袋,然后集合!”
每人抱一百个编织袋长途奔袭,应该说并不容易,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没有胳膊掌握身体平衡,摔跤的事便会接连不断发生。在此种情况下,如果往前摔还好点,因为怀里抱着的编织袋可以起到垫子作用,但往后摔也没什么,因为我们是编队行进,你往后倒的时候,十有八九会把跟在你后面的那个家伙当成肉垫子。
基于以上原因,当我们奔袭至目的地时,我们的非战斗损伤小到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不过相对于这个已经被水漫过的子堤来说,我们这一个连的兵力也基本可以不计。蚯蚓站在大堤上,左看看、右看看,满脸愁容。
这场景无论是谁都得犯愁,从哪里开始救都可以,从哪里开始救也都不行,反正我是这样想的。那丝愁容在蚯蚓脸上一扫而过,接着他开始召集班长以上人员开会,会议决定分成两个小组,一组沿大堤上方巡走,一组沿大堤中间巡走,主要是发现有重大隐患的地点,所谓重大隐患,是指土的结构为沙状及已经出现较大缺口的大堤。
我们三人被分在中间那组,沿着即将稀里哗啦的大堤慢慢朝前走。“妈买皮哟,这要是哪个地方溃了堤,咱们不全都挂掉了?”陈林说道。
欧文明把话接过来:“你懂个球啊,这不叫挂,应该叫牺牲,咱们要是真那样了,还都得算烈士呢!”
“烈士吃饭又不香,我还是当人比较好。”陈林说。
“你以为当人容易吗?”我说道,“没学过那首诗啊,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多深刻!”
“再深刻的诗也没有活着更深刻。”陈林说。
欧文明又把话接过来了:“我现在还是……”话还没说完,他“扑通”
掉进一个大坑里。
我和陈林赶紧上前想把他拉出来,可当我们走上前时却大吃一惊,欧文明陷进去的这个坑距大堤只有两三米,更可怕的是这个坑正一个劲地往外翻沙土,它告诉我们以下几个事实:一、我们现在脚下这段稀烂的大堤是沙土结构的;二、这个坑是个特大管涌。把以上两条联系起来意思就是说我们已经站在刀口上,这段大堤随时都可能在眨眼工夫变成一个巨大缺口,至于这个缺口有多大,那就要看沙土的长度,沙土有多长,缺口就有多大。这就是用沙土构筑大堤的好处,也是豆腐渣工程的后果。
等我们把欧文明捞上来时,坑的直径已经比原来大了许多。蚯蚓赶过来一看这阵势,脸瞬间变成了茄子。这可是性命攸关的问题,别说一个连,再来一个团也跑不掉。电台早已经被雨淋坏,我们的装备还没有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么优良,于是蚯蚓赶快让通信员跑步到团部报信,然后迅速召集部队向三百米以外后撤。大雨倾盆,我们站在远处,眼看着那坑的直径加速扩大,然后“轰隆”一声闷响,坑上那段长约五十米的大堤在瞬间融入长江没了踪影,洪水如脱缰的野马从这个巨大的缺口处一泄而下。
我们一动不动地看着,雨也一直不停倾泻,抗洪不是在电视里那样,发现缺口就让很多人往里面一跳,手拉着手扔几个草袋子就行了。就现在洪水这股劲头,别说几个人,就是你一个团的人全部跳进去也得全部见上帝。人多力量大吗?一千个鸡蛋就能碰过石头?不见得。
眼睁睁看着缺口越撕越大,我们在旁边站着却心有余而力不足,那是种十分难受的感觉。幸亏这种感觉持续得不是很久,团部方向已经赶来援兵,援兵当然不是我们团的人,他们现在还都在弄那个管涌,这帮家伙穿的衣服告诉我们,他们是陆军航空兵。
以前在电视上看的军事纪录片把这帮家伙吹得神乎其神,现在走近了看也都是一个鼻子俩眼,除了迷彩服颜色不一样之外,其他和我们没什么不同,即使他们个个都是007,跳下去也照样见马克思。所以他们的到来也只不过多了些旁观者,谁也不傻,他们很清楚自己是鸡蛋,而那个豁口是石头。
陆军航空兵的人还没站稳,铁军那帮弟兄也来凑热闹,不过我对他们并没抱什么希望,就在这时,我忽然远远听到有汽车轰鸣声,听得出那是一辆老掉牙的解放142汽车。接着人群闪开一条通道,不是一辆而是好几辆老掉牙的解放142汽车像喝醉酒的汉子,摇摇晃晃直冲缺口,眼看着一个个现代版董存瑞就要在眼前上演。
那些让我感动的家伙们在车临掉下缺口的瞬间,全都从车上跳下来,这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领导给我们装备这么差劲的汽车,以前我责怪领导太小气,现在开始佩服起他们的高屋建瓴、高瞻远瞩来,原来他们是为了抗洪的时候把车当沙袋用啊!
第一辆车下去之后瞬间就没了影,然后是第二辆、第三辆……在大堤边站着,我心那个疼啊,再破的142也值几千块,现在有十几万进水了,这十几万要是在我们老家,都能娶好几个媳妇了。
好汉架不住人多,缺口架不住车多,十几辆142进去之后,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江水竟然害起羞来。现在不下更待何时?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蚯蚓一声令下,我们便像下饺子似的“扑通通”跳下去,以车为桩、以人为线,手手相扣。不到十分钟时间,五道人墙便牢牢筑成,不经过抗洪的人绝对不知道我军的战斗力竟然如此厉害,洪水开始慢慢低头了。
是该陈林这些旱鸭子大显身手的时候了,疯狂装沙袋,疯狂地往里面扔,来吧爷们儿们,朝老子身上扔!堆在水里的沙袋越来越多,我身边被砸倒的人也不计其数。
“他姥姥的,你们不会瞄准点啊,净往哥们身上招呼,咱们也不认识,说不上公报私仇吧?”我朝上面大喊。
这么乱的场面,又有谁能听得见?我亲眼看见边上一位仁兄被砸得翻白眼嘴角冒血泡,说实话,那时我真的很害怕。而且我也感觉几乎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害怕,这种无形的恐惧感开始在战士之间蔓延。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转头看去,竟然是蚯蚓,我狠狠眨了眨眼,没错,唱歌的家伙的确是蚯蚓。如果此刻不是在水里,就是打死我也不相信蚯蚓竟然会唱歌!就他那直肠子驴一样的公鸭嗓?同时我也相信,如果此刻不是在水里,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唱的,因为他绝对会把除人以外所有的雌性动物全部招来,比如说母狼、母驴什么的。
所有人跟我一样愣了愣神,然后便全跟着唱起来,最后岸上的弟兄也跟着唱。我们的歌声穿过狂风暴雨,穿过那虽然很厚但终究会散去的雨云,穿过地球的交流层、平流层、臭氧层等这些乌七八糟的层,直达浩渺无垠的宇宙空间。
与其说是歌声驱赶了心中的恐惧,倒不如说是歌声唤醒了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的坚毅和勇敢,我们一直唱着,不知道唱了多久,直到嗓子哑了,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此时的大堤从上到下好像被一种神奇的气场笼罩,在这气场里充满了让人勃发的坚韧与不屈。
也许是我们的歌声太大,竟然把一辆142唱活动起来,水流的冲击力加上汽车的重量,我们这几道用人肉搭建起来的临时堤坝根本不是对手。
于是刚刚才积聚了一点的沙袋,“哗啦”一下顺着那辆142顺流而漂,人做的堤坝也被冲开一个大口子。
“快打桩!”
这时岸上不知哪位爷忽然喊了句,真是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对啊,打桩!于是一根根削得尖尖的木桩从岸上飞下来,我心说这帮家伙真是抗洪不要命,沙袋扔下来砸也就砸了,这东西如果扎在身上还不来个透心凉?幸亏他们还不算太笨,木桩的着陆点离我们有一段距离,然后飘到我们身边。
这时拿着大铁锤的哥们也从岸两边沿着大堤慢慢朝缺口走来。同时一根根绳子也被扔下,绳子两端连在决口的两侧,我们沿着绳子向刚才出现疏漏的缺口走去,然后缺口慢慢合拢。
在洪水中打桩并不是件容易事,其他先不说,能稳住自己的重心就不错了,所以这帮打桩的哥们便分批分期地在水里摔跤,幸亏在水里摔跤不疼,要不然这帮家伙早就残废了,领个残疾证,将来回去做生意还免交税。
水上的漂浮物也是个问题,因为发洪水,长江水面上的漂浮物可谓包罗万象、花样百出,漂过来一头猪倒还好些,如果是一头牛或者毛驴就得小心了,因为那东西会毫不留情地把你撞个屁股朝上。更何况有时甚至会漂过来一个屋顶,恭喜你中大奖了,因为你可以被光荣地评为革命烈士,说不定还能追认共产党员,祖坟冒青烟啊。
我眼前这位陆军兄弟就中了招,被一根漂过来的橼子撞个人仰马翻,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才从水里爬出来,他随口骂道:“操你奶奶的,不就是一根橼子吗,有本事你漂来一个航空母舰!”
这位哥们话刚说完,前面就来了一艘货轮。因为发洪水的原因,长江面上货轮极少,偶尔有那么一两艘也都是运送抗洪物资的,这艘也不例外,满载着麻袋石条朝缺口直冲过来。
这个巨大的铁家伙当然不是主动过来,它是因为缺口太大给“吸”过来的。我旁边的欧文明见这情形,狠狠瞪着刚才说话的哥们说:“你不是要航空母舰吗?这回看你怎么办!”
那哥们的心理素质不比我和欧文明差,一点不惧地说:“妈的,老子要的是航空母舰,老天爷却弄这么个小蚂蚱来糊弄老子!”
那船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的眼睛也越瞪越大,船上难道没人吗?快把船上的东西卸进水里啊!幸亏船上有人,那船在离我们十几米远的地方竟然像翻斗车一样,把满船东西都倒进江水里,基本全是大石条。
船身重量减轻了,在激烈的马达轰鸣中终于艰难地停住,那些石条当然沉入水底,有一部分还堵在缺口处,为我们省了不少力气。可是那些能漂起来的也有不少,一波波向我们冲过来。
我无助地向大堤上望去,陈林还在撅着屁股装沙袋,我在心里向岸上的陈林同志说了句拜拜,大批麻袋和成捆的包装袋便向我们砸过来。在它们的推波助澜下,我又喝下几口全是泡沫的江水,然后便被那些漂浮物堵住眼鼻耳嘴——一切能跟外界联系的器官。
怎么办?手是不能松的,不仅是我,所有人的手都不能够松开,一旦松了手就会前功尽弃。一个人在手腿都不能用,而且头上七个窟窿还被堵住的情况下基本已经废了,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向马克思求救。我现在还不想死,还想多吃几年部队的白米饭和八一式军警馒头,我真诚地希望马克思能来保佑一下我们这些可怜的男人们。
就在我祈祷完不到三十秒,隐约听见“哗啦”声响,堵在我脑袋周围的漂浮物撤走了一大半,睁眼看去,只见岸上的兄弟们不知从哪弄来一批长把勾镰,正弯着身探着腰,从我们身边把东西勾走,当然其中就有与我惺惺相惜的陈林同志。患难见真情啊,上帝保佑陈林早点娶到一个漂亮的川妹子吧!
我把脑袋朝边上一侧,碰了碰欧文明说:“别担心了,阎王爷刚才考察过我们这些人,说咱们还有好几百年寿命,这段时间里想死都死不了,你不用那么颤抖。”
欧文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几百年?那不是赶上王八了?我可不想当王八。”欧文明说话的语气给人一种故作轻松之感。
此起彼伏的号子喊起,一根根木桩被砸下去,再加上满天飞的沙袋外带刚才那一大船石条,缺口正在一点点缩小。我怎么也想不通,这么大的缺口,人居然能给堵上,真是奇怪。
组成人堤的战士开始一个个向上撤,我又碰了碰欧文明:“奈何桥不好走,咱们还是上岸吧!”可欧文明竟然没反应,他是不是吃错药了?仔细一看,不对,欧文明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按理说在水里泡了这么久,不吃不喝白一点也正常,可这家伙的脸也忒白了点,跟青蛙肚皮似的。
情急之下我干脆放开一只手,用力推了推欧文明:“哎,你怎么了,装死啊?”欧文明斜着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紧紧咬住嘴唇,直到嘴唇咬出血丝。
“我的脚……被石条夹住了!”欧文明异常艰难地说。
我这才恍然大悟,可能刚才那艘船在丢石条时,石条顺流而下夹住了欧文明的脚。怎么办?我心急如焚,战友们一个个往上走,眼看就只剩下我们俩了,难道让大家为了我们俩错过修补大堤的机会?
“快帮他搬开!”陈林在堤上已经猜出是什么事,大声朝堤下的我和欧文明喊道。
一个石条少说也有七八百斤重,我怎么搬得动?我用愤怒的眼神瞪着陈林,意思说你个王八蛋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不下来搬?我搬得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