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黑鹰坠落(6)

作者:马克·博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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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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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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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384字

席林如梦方醒,他刚才竟为了一条尼龙绳差点搭上性命。他跳回“悍马”车里,惊魂未定。车队再次开动了,炮火前所未有的猛烈。子弹“乒乒乓乓”打在装甲车体两侧,每几分钟就会有火箭弹拖着烟尾尖啸而过。席林看到有头驴正被拴在巷子里的一棵橄榄树旁。那头牲畜茫然地伫立在这片混乱的旋涡中,完全不知所措,它长长的耳朵倒在脑后,耷拉着尾巴。之前停车时,他就看见这头驴了,他觉得它肯定会被乱枪打死。可直到驾车离开,它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毫发无损。


后面车里没人知道他们正开往何处。很多人甚至都没听说有直升机被击落了。埃里克·斯波尔丁,那个曾在机库自己动手做捕鼠器的游骑兵,就是其中之一。斯波尔丁坐在第二辆卡车的副驾驶座上,车后载着战俘。他本以为,车队一开动就意味着任务结束了。他们已经踏上了凯旋的征程。他身旁开车的是专业军士约翰·马多克斯。他们掀开了前挡风玻璃,这样斯波尔丁可以朝前射击。


他把m16伸出了窗外。尽管是队里的狙击手,但他根本不去费事仔细瞄准了。目标太多了,到处可见正朝他开枪的人,仿佛整个摩加迪沙正在欢度“猎杀美国人节”。这座城里的所有人,男的、女的、大人、孩子全都跑了出来想干掉他们。巷子里、窗户后、屋顶上,全都有人埋伏。斯波尔丁一刻不停地开枪,就连更换弹夹时,也掏出了九毫米伯莱塔手枪继续射击。他一心想着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车队右转弯时,他心里嘀咕,任务都结束了,我们怎么还不往回开?但他根本没空找人问一下。


车队向东开过两个街区后,再次右转。他们同其他步行前往坠机地点的小分队失去了联系,目前正向南开进。前方是目标建筑背后的民族大街,也就是来时走过的那条马路。至少,斯波尔丁的判断是这样的。摩加迪沙的大部分街道看起来都一个样,路面覆盖着橘色的沙土,布满了车印,路中间有些大坑,到处堆满了垃圾,两侧则立着破旧的石墙以及短粗的橄榄树和仙人掌丛,几条土路小巷与其纵横交错。通过这些路口很麻烦。每次卡车接近巷口,斯波尔丁都要探出身,趴在发热的引擎盖上射击。这时,除了自动武器开火的声音和子弹从身边“噼啪”擦过、“叮当”打在卡车上的声音,他什么都听不到。


一个身穿紫色长袍的女人突然蹿到了卡车驾驶员一侧。马多克斯的手枪正架在左臂上,几乎在朝所有移动目标射击。


“别开枪,”斯波尔丁大喊,“她带着个孩子!”


然而,那女的却猛地转过身,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扬起了一支手枪。斯波尔丁立刻击毙了她。不等倒下,接着又补了四枪上去。他但愿自己没有伤到婴儿。汽车一直在走,他没法查看究竟,他觉得很可能也伤到了孩子,毕竟那女人就把他抱在身前右臂上。为什么一个母亲会抱着孩子干这种事?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斯波尔丁实在想不通。也许她刚刚只是想逃开,但一看到卡车就惊慌失措,才举起了枪。


没时间再为此事烦恼了。


“超级64”被火箭弹击中时,迈克·高芬纳正驾机紧随其后。炸弹将“超级64”的尾部旋翼炸掉了一大块。只见一片浓烟中,机油倾泻而出,但其他机械装置还完好无损,而且似乎一切仍运转正常。


——64,你还好吧?高芬纳问道。


“黑鹰”属于大型直升机。就杜兰特这架来说,机体重达16000磅,而且机尾旋翼离驾驶舱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所以在听到高芬纳的问话时,杜兰特甚至还没搞清出了什么事。高芬纳说,他的飞机被一枚火箭弹击中,机尾部分遭到了损坏。


“收到。”杜兰特冷静回答。


起初,他并未感到飞机有什么异样。他迅速检查了所有仪表和指数,一切正常。坐在后排的机组成员,克利夫兰和菲尔德也安然无恙。因此,震惊过后,杜兰特长舒了一口气。一切都好。高芬纳接着警告飞机正在漏油,尾部旋翼的齿轮箱也被炸掉了一部分。不过依照设计,必要时,坚固的“黑鹰”仍能在缺油的情况下坚持飞行一小段时间,而且此刻它也仍然保持着稳定的飞行状态。指挥控制直升机上,空中行动指挥官马修斯也目睹了“超级64”遇袭的一幕。他迅速下令杜兰特降落检查。于是,杜兰特驶离了预定航线,转至西南方向,朝距此约四分钟航程的机场返航。远处海岸线映衬下的基地映入了杜兰特的眼帘。为安全起见,他特意在返航途中找了一大片绿色开阔地,如果需要紧急迫降,他可以降落在那儿。不过从目前来看,飞机状况依然良好。


高芬纳驾机尾随杜兰特飞行了约一英里远。至此,他相信“超级64”应该能安全返航了。可就在他掉头的那一刻,杜兰特飞机的整个尾部旋翼,包括齿轮箱和大约两三英尺长的垂直尾翼突然分崩离析,从空中散落到地面。


“超级64”里,杜兰特和副驾驶雷·弗兰克立刻感到机身开始颤动。他们听得出,飞机的齿轮轴由于缺油润滑,正发出频率越来越快的咯吱声,仿佛在濒死挣扎一般。紧接着,一声巨响,垂直尾翼处突然爆裂开来,整个上半部彻底脱落。机体后端的重量骤然变轻,重心急剧前移,飞机随即开始螺旋下坠。十年的飞行经验使杜兰特和弗兰克已能做到本能应对各种情况。这种时候,只有轻踩左脚踏板才能使机体向左旋转。而此刻,尽管杜兰特已经全力将左脚踏板踩到了底,但飞机仍在高速向右打旋——这是失去尾部旋翼后的必然结果。转速越来越快,完全超出了杜兰特的想象。天上地下、万事万物顿时混沌一片,模糊不清,有如高速旋转的陀螺上的一个图案。从飞机的挡风玻璃向外望,他只能看到蓝色的天空和褐色的大地。


杜兰特试图调整飞行控制系统。他旁边座位上的弗兰克也在沉着镇定地全力挽救。飞机引擎的输油阀位于驾驶舱的天花板上。弗兰克不得不顶着高速旋转产生的巨大离心力,尽力抬起手臂。疯狂的几秒钟后,他终于成功拉上了一个输油阀,关闭了一台引擎,并将另一个也回拉到了一半的位置。杜兰特在无线电中大喊:


——“在下坠!要坠机了!啊……!”


坠落中,直升机旋转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而且就在落地前,机头抬起来了。此外,不知是空气动力学的原因,还是杜兰特或弗兰克忙活的结果,飞机还恢复了水平状态。由于旋转速度降到了先前的一半,加之机身保持水平,“黑鹰”虽然猛地撞到了地上,但还算是平坦着陆了。


平坦非常关键。这意味着机上的人还有生还的机会。


刚才那人发射火箭弹时,尤素夫·默阿里姆就在旁边。他正躲在巴尔巴金饭店后巷里的一棵树后。这座饭店位于奥林匹克饭店以南一个街区,是一栋不大的白色石头建筑。为了不被头顶的“黑鹰”直升机发现,他藏在了那里。而同时,他的一名手下正在巷中央单膝跪地,举起苏制反坦克火箭筒向天空瞄准。他们是一支26人的民兵小分队,刚从附近的哈瓦迪格里村赶过来。那人肩上的火箭筒在尾部加焊了一个斜着的金属排气管,可以引导发射时产生的巨大热量,以免伤及自身。


“要是没打中,我这儿还有一发!”默阿里姆大喊道。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通常以雇佣兵为业,不过现在可都是义务对美国人作战。默阿里姆的父亲1984年死于索马里同埃塞俄比亚的战争中,这个当时年仅十五岁的儿子之后就入伍接过了父亲的枪。默阿里姆骨瘦如柴,几乎撑不起身上肥大的衬衫和裤子。他双颊深陷,窄窄的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他曾在西亚德·巴雷的军队里当过两年兵。军事政变流产后,他从部队里溜了出来,并加入了艾迪德的叛军。他有着丰富的巷战经验,但还从没见识过如此激烈的战斗。


默阿里姆的村子在巴卡拉集市以南,全是破烂窝棚和铁皮顶小屋。周围的土路如迷宫般错综复杂,路边长着仙人掌。在他的组织下,村里的男人们组成了一支非正规雇佣军,主要为艾迪德卖命,毕竟他们同属哈勃吉德部族。不过,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保卫自己的村子不受土匪侵扰。此外,任何人,只要愿意出钱,他们就为其提供安全保障,有时还包括联合国及其他国际组织。偶尔,他们也出去抢劫。人们把默阿里姆和他的手下们称为“魔言”,或者强盗。他们靠枪杆子吃饭,主要装备m16步枪和俄制ak47冲锋枪,这些武器在黑市上花一百万索马里先令或者200美元就能买到。他们也用反坦克武器,从二战时期的反坦克火箭筒到更可靠更精准的俄制火箭弹。服务的酬劳是大米或“阿拉伯茶”。“阿拉伯茶”是一种上瘾的毒品,咀嚼者通常会兴奋得上蹿下跳或是抽搐痉挛。“魔言”的其他名称“达伊—达伊”以及“快—快”便得名于此。他们无畏无惧,经常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不过眼下,摩加迪沙南部所有的“魔言”都面临着一个共同的敌人。他们给自己重新起了个名,“游骑兵复仇者”。


他们知道,重创美国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击落一架直升机。直升机既是联合国强大实力的象征,也是索马里无助的象征。游骑兵一到来就摆出了一副不可战胜的样子。与索马里军队的那些小型武器相比,“黑鹰”和“小鸟”几乎无懈可击。它们就是为进行远程打击并保证自身安全而设计的。游骑兵总是迅速从直升机上滑降到地面,抓捕俘虏,然后不等索马里人集结起一支有效的反击队伍就消失不见了。假如他们在地面活动,则经常乘坐着机动快速的装甲车队。但是,每支队伍都有弱点。在艾迪德的民兵们看来,游骑兵的弱点显而易见:他们怕死。


而索马里人则一直以其作战英勇而闻名,他们勇于直面敌人的炮火,敢于发起自杀式的正面攻击。他们在各个氏族里长大,继承了祖辈父辈的名字。他们在战斗中既机智又果敢,甚至会沉湎于战斗的野蛮残酷之中。撤退,即便在面对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敌人炮火时,也会被视为一种耻辱。为了自己的氏族,他们随时准备牺牲生命。


要想杀死游骑兵,就必须迫使他们在地面上开战,而答案只能是击落一架直升机。美国人总是抱有虚伪的优越感和不愿牺牲的心理,这意味着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彼此。这样做勇气可嘉,但在有些时候未免就显得太不明智了。艾迪德和他的幕僚们知道,如果有直升机被击落,游骑兵一定会赶去保护机组人员。他们会在那周围建立起防线,然后等待救援。他们或许不会被打垮,但一定会有流血和牺牲生命。


为此,艾迪德特地安排手下接受了一些关于击落直升机的指导,指导者也有了。艾迪德决心孤注一掷动用所有的火箭弹储备,那是他所剩的最有力的武器了,他的坦克和大炮都已在夏天的空袭中毁于一旦。然而这一方案能否成功仍值得怀疑。火箭弹只有在撞击后才会爆炸,让它击中移动的目标并非易事。于是,许多火箭弹的引爆器被换成了定时装置,以便使其在半空爆炸。这样,无需直接命中同样可以对飞机造成杀伤。那些顾问还讲说,直升机的尾部旋翼是它最脆弱的部分。所以一定要等飞机从头顶飞过,从背后将其击落。可是,将火箭筒瞄向天空既危险又不便,而站到屋顶又近乎自杀。直升机总能迅速识别出屋顶的人,根本没机会瞄准开火。艾迪德的民兵们最后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他们在土路上挖了一些深坑,然后让射手仰面躺在旁边,同时将火箭筒的末端对准洞里。有时还可以砍倒一棵小树,把它斜插在坑里,再让射手穿上绿色长袍伪装好,躺在树下等着伏击。


9月25日凌晨,他们第一次击中了一架“黑鹰”,但那架飞机不属于游骑兵部队。那次胜利鼓舞了他们。打那以后,他们便严阵以待,等着游骑兵再次大规模出动。他们只需击落一架飞机。


10月3日,默阿里姆又听到了直升机在低空飞行的声音。他立刻抓起m16,集结队伍向北跑去。他们七八个人一组分散开来,奔过民族大街,转到奥林匹克饭店后侧,穿行在熟悉的街区里。天空中飞满了直升机。默阿里姆的战士们混到了同向的人群中。他们知道,有徒手的平民掩护,即使被发现,美国人也不大可能朝他们开枪。他们身旁提着自动步枪,行动多少有些不自然,肩膀上披着床单和毛巾以掩盖武器。他们是众多迅速赶到了战斗地点的武装组织之一。


在奥林匹克饭店南面的一个路口,默阿里姆的人马与游骑兵初次遭遇了。那是一辆载着游骑兵的“悍马”。他们蹑手蹑脚地摸向那辆车,正准备偷袭时,一架直升机突然杀了出来,当场打死了队里岁数最大的战士。他身材魁梧,中年年纪,人称“酒精”。默阿里姆赶紧拖着“酒精”瘫软的尸体撤离了街道。在一个街区以南,巴尔巴金饭店背后,他们的队伍重新集合。


在那儿,他们目睹了第一架直升机的坠落。大家激动地欢呼起来。他们不停移动射击,始终和游骑兵隔着约两个街区远。在目标建筑南侧,一名队员单膝跪地,开始向另一架“黑鹰”瞄准射击。火箭弹腾起击中了飞机的尾部旋翼,大块碎片随即从空中滑落。之后便是一阵出奇的平静。


在默阿里姆看来,那架直升机坠落得很慢。它依然在飞,就像没事一样。可没多会儿,机头就猛地向前一沉,跟着机身开始打转,最后坠落在了瓦迪格里。那是一片人口密集的住宅区,就在他们村子的南面。这次坠落同样在人群中掀起了一片兴奋的呼喊声。周围的人纷纷掉转了前进的方向。刚才,所有人还都在向北涌动,那是奥林匹克饭店的方向,也是第一架“黑鹰”坠落的地方。而此刻,大家都开始扭头向南跑去。他挤在人群中,也随着直奔南面而去。刚穿过自己的村子哈瓦迪格里,他们就见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兵正挥枪大喊:“回去!停下!飞机里还有人在开枪!”


有些人听了他的话,赶紧放慢了脚步,跟在默阿里姆的队伍后面。还有些人则根本听不进劝。阿里·侯赛因开了一家药店在坠机点附近,眼见许多邻居都拎着枪向那边奔去,其中竟还有好友卡瓦里,“黑海”餐馆的老板。他赶紧过去拉住卡瓦里的胳膊,发现他也提着一把枪。


“危险。别过去!”侯赛因晃动着朋友的双肩对他喊道。


然而,空气中已满是血腥的味道。卡瓦里挣脱开侯赛因,加入了奔跑的人群。


通常情况下,既然如此接近坠机地点,车队早就赶到了。这支队伍可以将前进路上的一切阻碍都碾碎击垮。但正是因为头顶飞机的支援,游骑兵特遣部队后来的表现才证明:过多的信息反而对战场上的士兵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