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克武离开广州后，辗转于香港、上海、西安和武汉之间。

辛亥年八月十九（公元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熊克武受黄兴派遣，返回上海，运动沪军都督陈其美，联合苏、浙、粤各路民军，急取南京，以解武汉之危。

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在南京就任临时大总统，中华民国正式成立。黄兴被任命为陆军总长兼参谋长，着手拟制北伐作战计划。熊克武进言道：“目前形势，虽有十三省已宣布独立，但各地军队仍然掌握在旧军官手中。他们心怀观望，脚踏两只船，靠他们实施北伐是不现实的。要想巩固革命的成果，必须建立自己的武装力量，把四川作为战略基地，并联络云、贵等省，雄踞西南。万一形势有变，也有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立足点。”

黄兴大受启发，提议熊克武为北伐军蜀军总司令，彭家珍为副总司令，于上海设立临时办事处，筹建蜀军，作为北伐的武力基础。

川籍党人汇聚上海，成立四川同盟会旅沪支部，公推熊克武为军务部长，彭家珍为副部长。各支部成员分头负责，着手解决军费、军械、兵员、机构等问题。

彭家珍说：“北伐大计，单靠组建新军，力量还是十分有限。我跟不少北军将领关系密切，可以利用和拉拢他们，以便届时为我所用。即使不愿反戈一击，至少可以瓦解他们。”

熊克武击掌赞道：“好呀！家珍此计可敌千军。这事就拜托你了。”

彭家珍抵达北京后，探知良弼是南北和议的最大障碍。此人学识渊博，智勇双全，被“宗社党”推为领袖，是清廷最为仰仗之人。彭家珍说：“不杀此人，共和绝望也。共和成，虽死亦荣；共和不成，虽生亦辱。”因此改变主意，谋炸良弼，最终与良弼同归于尽。

2月中旬，熊克武率领新建蜀军数千官兵，由上海开往南京。

在临时政府陆军部，黄兴与熊克武，两位相知相惜的老战友促膝长谈。

黄兴情绪亢奋地说：“清帝已宣布退位，袁世凯也赞成共和。革命党苦战十多年，前仆后继、出生入死所追求的目标，如今算是基本实现了。”

熊克武脸上却没有一点儿喜色，忧心忡忡地说：“袁世凯老谋深算，诡计多端，是个口是心非的野心家。当年的康梁变法，不就是因为他的反复无常而夭折的吗？对他这样的老狐狸，我们不得不防啊！”

黄兴说：“你说得对。走一步，看一步吧。他要是真的阳奉阴违，出尔反尔，大不了再跟他来一次‘辛亥革命’。维持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都被我们推翻了，他袁世凯岂能螳臂当车！”

熊克武说：“现在南北和议已成定局，北伐之事也就自然中止。陆军部对蜀军的去留有何考虑？”

黄兴说：“我已经请示了孙大总统，决定由你率师返川。”

熊克武说：“哦！担负什么使命，请总长明示。”

黄兴说：“蜀军返川，主要为协调成、渝两个军政府的关系，力求相安无事，和衷共济。还要密切注意西藏的动向。最近一段时间，英国政府趁我国政局动荡之机，不断向西藏增兵，企图把出去，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此外就是协助地方政府，维持社会秩序，惩治贪官污吏，打击不法分子。”

熊克武说：“请总长放心。蜀军一定不负众望，为国建功，为民造福。”

南京大总统府。孙中山紧握着熊克武的手说：“锦帆兄啊，上海一别，转眼就是五六年。你比当初更加成熟，更显英武了。”

熊克武说：“多蒙先生栽培，给了我历练的机会。”

孙中山回到座位，示意熊克武坐到身旁，接着说：“陆军部决定让蜀军返川，由你挂帅。克强跟你谈过了吧？”

熊克武说：“谈过了。我们打算月底起程，轮船已经安排好了。”

孙中山语重心长地说：“临时政府的财力那么困难，还给你们挤出十万元的返川经费，这是个不小的数目啊！你知道其中的深意吗？”

熊克武说：“知道。”

孙中山说：“蜀军是我党自己的军队，一定要带好。这次返川，你们任重道远啊！”

熊克武说：“先生，克武向你保证，一定殚精竭虑，从严治军，把蜀军建成我党的忠勇之师，正义之师。确保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孙中山感慨地说：“为了兑现诺言，也为了民众不再蒙受战乱之苦，我把大总统的位子都让给了袁世凯。我们革命党人应当有宽广博大的胸怀，万万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大局，争名夺利。”

孙中山站起身来，望着墙上自己手书的“天下为公”四个大字，接着说：“目前对袁世凯有种种议论。我们既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南方的同志一定要牢牢地把军队掌握在自己手中。一旦有事，方能应付。”

熊克武说：“先生教导，克武铭记在心！”

南京马道街蜀军司令部。

这里原是清廷总督吴棠的住宅。宽阔的草坪上，数千名蜀军官兵列队肃立，孙中山、黄兴、熊克武等人伫立在前，猎猎军旗迎风招展。

队列前台，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黑色幕布。幕布上方，是苍劲雄浑的十个魏碑大字：四川死义烈士追悼大会。正中是颜楷写就的烈士名录：谢奉琦、程德藩、税钟麟、廖腾霄、王九皋、杨世尊、刘慎终、饶国梁、秦炳、佘英、喻培伦、彭家珍……

面对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熊克武思绪万千，历历往事，桩桩件件在眼前呈现。十年前，受先生吴锡甫启发，激于爱国热忱，毅然舍身报国；东渡日本后，有幸得到中山先生的鼓励和提携，开始踏上革命征程。从东京到上海，从泸州到广州，跟同志们一道出生入死，屡败屡战，终于推翻了封建王朝，建立了共和政府。这是民族之大幸、中国之大幸啊！可一想到死难同志的英勇顽强，舍生取义，总不免感奋激动，以后死为憾。

一阵震天的礼炮响过，中山先生走上前台，面对烈士英名，深深鞠躬。然后转过身来，面向众位同志和官兵，神情肃然，一咏三叹：

维民国纪元之二月二十有二日，蜀都人士以民国新成，大功底定，乃为其乡先烈士开追悼大会于新京，以慰忠魂。文既获与斯盛，谨以芜辞致祭于诸烈士之灵曰：

呜呼！昔在虏清，恣淫肆虐。天厌其德，豪俊奋发。共谋倾圮，以清禹域。惟蜀有材，奇瑰磊落。自邹迄彭，一仆百作。宜力民国，厥功允多。岷江泱泱，蜀山峨峨。奔腾磅礴，导江干岳。俊哲挺生，厥为世率。虏祚既斩，国徽矻建。四亿兆众，同兹歆羡，魂兮归来，瞑目九原。呜呼哀哉！尚飨。

孙中山诵读至此，气断声咽。

想到历次起义的悲壮情景，想到一个个英烈的激昂慷慨，熊克武已是泪流满面。

整个会场，一片欷歔悲泣之声。

南京下关码头。一百多艘轮船、木船、客船、货船一字排开，如蜿蜒的长龙。船舰上，军容整齐的蜀军官兵面向江岸，致以军礼；码头上，军乐雄壮，鼓点铿锵。熊克武与送行的黄兴、吴玉章、黄树中等军、政要员握手话别。

一声汽笛，百船齐发。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晨光熹微，风轻云淡。片片朝霞撒落江中，粼粼碧波泛着红光。

熊克武伫立船头，望着连绵十余里的浩荡船队，心中涌起无限感慨。想到两年前的那个隆冬时节，嘉定起义惨遭失败，自己只身一人，单枪匹马，冒着凛冽的寒风，昼伏夜行，东躲西藏，既要逃避清吏的追捕，还要慰问烈士亲属，安抚同志，营救党人。那时那地，多么渴望革命党有一支自己的军队啊！转眼之间，还真是天遂人愿。一支威武雄壮、气势如虹的铁军诞生了！

喊一声四川！你这遍布我足迹、遍洒我汗水的巴蜀大地，你这埋葬我同志尸骨、浸润我亲人血泪的天府之国，我熊克武回来了，革命党回来了！率领着一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威武之师——回来了！

清凉的晨风拂过脸庞，灿烂的红霞洒满风帆，纤夫的号子高亢激越，滚滚的江水白浪涛涛——

哎，呀，呵嗨……

烧把敬神香，嘞！

化些祭鬼钱。

今天江水急，哟！

行船又艰难。

依，呀。呵呵，嗨！

众人加把劲。哟！

约力齐拉纤。

用力用巧力，哟！

拉纤拉直纤。

浪沉及时动，

浪起就打站。

嘿呀……

2008年4月初稿

2009年9月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