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青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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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营长一行人的回城对方军长来说无异于当头一击。
“什么?接头地点空无一人?”方先觉言语中带着愤怒,“都贪生怕死,我百余人的队伍尚能来去自如,他一个军的人马说什么阻力!如今连接头也是假的,真是岂有此理!”作为的一个堂堂军长,方先觉再也无法阻止内心的愤怒。
“曹营长,你的人牺牲了多少?”
“报告军座,卑职幸不辱使命,百余弟兄无一牺牲!”曹营长说到这里大夸平子在这次任务中的表现,军座如何教导有方云云。他没看到方先觉根本没心情听他谈这些。当知道援兵无望时,方先觉的百般期望彻底落空,他甚至对一直信誓旦旦的委员长也开始怀疑,虽然他知道,并非是委员长不想救他。
“军座,您看,曹营长一百多人尚能来去自如,要不我们……”参谋长孙鸣玉趁机敲起了边鼓,“坚守衡阳也一月有余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我们都没有对不起谁,我们早完成了统帅部一再修订的任务……”
“不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方先觉一字一顿,“我只问你,城里近万伤兵怎么办?怎么办?就这样置之不理?”
“军座,我的意思……”
“不必说了,我早说过,我是不会抛弃我的部属离开衡阳的!”
“但是军座,我们今天该如何是好?据可靠消息,大量日军还在集结,不用多久,日军就可能发动比这一轮还要凶猛的进攻。但我们没有援兵,城内能战的人马也越来越少,剩下的数千弟兄又乏又饿,很多弟兄都已经开始用老鼠肉充饥了!”
“老鼠肉?”
“是的,老鼠肉!”孙鸣玉点了点头。
老鼠肉是什么味道不用说,平日里就是极度恶心的东西。这一个月来到处死尸泛滥,这些老鼠多穿梭在尸体烂肉中,以食这些污物为生,吃此等鼠肉,那真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了。想到这,方先觉一阵反胃,前些日子厨房曾经送过一些肉食,他虽然觉得难吃无比,但此等境况竟也没有询问。此刻听到参谋长的话,顿觉一阵恶心,直想把几天的食物全都吐出来,幸好这些日子连他这个军长也没什么东西吃,肚子一直空着。
衡阳的天气逐渐酷热难耐,敌我双方的忍耐度也一再增长着。十军在煎熬,围攻十军的鬼子六十八师团、一一六师团等部同样在忍受着煎熬。强攻一再受挫,日军的飞机开始朝城内撒下满天花雨的“归来证”,偶尔还夹杂几根香烟,以期动摇守城将士的决心。
“能征善守的第十军诸将士,你们的任务已达成。顽强是湖南人固有的性格,可惜你们命运不好,援军不能前进,诸君命在旦夕!若能加入和平军,绝不以敌对行为对待,皇军志在消灭美国空军。”“归来证”上的宣传语旁还画了娇媚的女人。
“傻子,你看这是日本的婆姨不,给你要不要?”强子挥弄着一张“归来证”,上面印了个类似日本娘们的娇媚女人。
“俺才不要婆姨呢,俺要打鬼子!”傻子憨憨地笑着。
此刻部队的建制基本打乱,傻子等几个被周连长带到了第八团,一起守卫西禅寺阵地。
“连长,你看这婆姨如何?”强子又把“归来证”递到了周连长面前。
“去去,小鬼子的东西,就这香烟还凑合!”周连长将强子推开,“你们几个记住了,从现在开始,可不兴叫连长了,老子现在是营长!”
“营长,几个人的营长!这营长又做得了几时?”强子调侃着。
“你个娃娃兵,能说点吉利的吗?”
原来此刻八团守卫的阵地半日之内牺牲了五个营长,这才轮到他这个二十九团的编外之人来临时担任八团这个营的营长。而这个所谓的营,作战人员不够两百人,充其量也就一个加强连。
从周连长担任营长开始,不到两个时辰,日军已进行三轮进攻。鬼子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在不断吞噬着身边士兵鲜活的生命,眼看着身边的弟兄越来越少,周连长这个所谓“营长”的新鲜劲儿也荡然无存了。
“不行,得想个办法,鬼子过来的时候不能和他们硬拼!”
“想啥办法呢?连长,你看啊,以前我们还可以用手榴弹轰他狗娘养的,如今手榴弹的数目也越来越少了,但鬼子却是死不绝,来了一批又一批!”士兵周康冷笑着。
“那你说怎么办?等死吗?”周连长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突然一计喜上心来,“我倒忘了,今后所有的手榴弹都不能乱投,集中起来,全给傻子一个人使用!”
傻子投的弹又准又远,力气又大,刚好此刻大部分人早就饿得有气无力,都乐得把手榴弹交给傻子。
“我们这些没有手榴弹的,子弹打光了就和鬼子拼刺刀吧,也免得浪费粮食,抢活着弟兄们的口粮。”士兵们的调侃中带着一股凄凉,这些日子眼见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所有人都明白,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要躺在这衡阳城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为了充分发挥手榴弹的威力,给我在阵地之外独立挖个散兵坑,要能有效投弹并尽量接近全营阵地的大坑!很快,我会让傻子的手榴弹炸破鬼子的胆!”周连长说这话时眼中分明噙着泪,两百名爷们儿把这样一个光荣的任务寄托在一个精神并不正常的人身上,这是何等的残忍!但他们没得选择。
“傻子啊,你要记住,鬼子一接近有效距离就投弹,因为你的阵地和我们不在一块,一旦手榴弹用完,你要赶紧想办法接近我们,千万不要恋战!”周连长一再叮嘱,他发现傻子并没有和平时一样傻笑。他甚至想,难道傻子在这个时候也开始有思想了?
鬼子的进攻说来就来,傻子蹲在散兵坑里一动不动,眼看鬼子兵潮水一般朝阵地扑去,一个个屁股正对着自己还全然不知,傻子憨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炸死你们,炸死你们!”傻子的脑海中逐渐浮现数个月前乡亲们被鬼子屠戮的景象,老人在呼号,孩子在啼哭。傻子的手榴弹带着满腔的愤怒飞向敌群,密集的手榴弹如暴雨一般撒出,又远又准,方圆百十米的鬼子被炸得鬼哭狼嚎,连回击的余地都没有。
“傻子,当心,当心鬼子的机枪!”混战中响起周连长的高呼,然而傻子充耳不闻。
“嘿嘿,没弹了,手榴弹马上用完了!”傻子手中捏着数个剩下的手榴弹,竟然不躲不避,望着周围黑压压的鬼子群他脸上浮起了笑意。
“浑蛋!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快回,撤回啊!”那边周连长在高呼,傻子却高扬着手榴弹冲入了敌群:“杀鬼子,我还要杀几个鬼子……”最后一句话尚未说完,“轰”的一声,随着手中的手榴弹爆炸,傻子已经烟消云散了。
“杀啊!”傻子的死激起了中国守军的斗志,数百名中国士兵开始忘命地反击,鬼子料想不到奄奄一息的中国守军还能有如此斗志,这一轮的进攻终于在一片血腥中再度停止。
第二轮总攻在一片血雨中落幕。
日军十一军总司令横山勇从长沙赶到衡阳,望着一片瓦砾的残缺城郭,怎么也不能相信前后近十万日本精锐耗时一个月,竟然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被牢牢粘住,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着他的战争机器和他的梦。
“再拿不下衡阳,师团以上的指挥官在衡阳城外集体剖腹!”佃俊六的话言犹在耳,这使得横山勇决定孤注一掷,以五个半师团的绝对优势横扫衡阳,第三轮总攻将在新一轮血雨中开始。
“司令官阁下,中国军队七十四军等部正向我军接近,第五军也蠢蠢欲动,重庆军四大主力有两大主力欲对我骚扰!”高级幕僚向横山勇汇报,“是否组织部队阻击?”
“不用了,衡阳守军太过顽固,不全面解决衡阳守军,我横山勇无法向天皇交代,更无法向东条英机阁下交代。衡阳已经成了影响我帝国军人士气的第一障碍,我必须全力对付衡阳!”
“嗨!不过中国援军如何对付?”
“不用管他!”横山勇蔑视地挥了挥手,“当前,除了衡阳守军,任何中国军队都不在我的眼里!”
衡阳郊区的鸡窝山人欢马叫,号称四大主力之一的七十四军所部五十八师艰难迫近,七十四军副参谋长丘耀东端起望远镜久望衡阳,叹了口气:“都打成这个样子了!”
“参座,是否马上与守军取得联系?”
“钟麟兄,你觉得呢?”丘耀东并未回答部属的提问,而是直接询问当时的战场指挥官——十八师师长张灵甫。
“方军长如今形势堪危啊!”张灵甫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是的,衡阳都打成这个样子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不堪再战了!可是——丘耀东顿了一顿:“我七十四军五十八师为了衡阳,冲到此处兵力已经折损四成以上,目前我们是唯一接近衡阳的守军,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随时可能成为第二个衡阳守军!”
“您是说要?”
“钟麟兄,从感情上来说,我们的确需要赶紧和衡阳取得联系并协防衡阳,但是你知道为何如今接近衡阳的只有我五十八师吗?”丘耀东意味深长地望着张灵甫。
“愿闻赐教!”
“非不能乃未尽力也!”丘耀东笑了笑,“当日方军长守卫衡阳前夕也是刚刚经历常德之役而未来得及整补……”
“是的,方军长当日对我七十四军真乃大仁大义!为援救常德最得力之师!”
“可他援救的毕竟是五十七师而非钟麟兄您的五十八师!一旦进入衡阳,五十八师即将成为第二个衡阳守军了!”丘耀东叹了口气,“据可靠消息,日军如今发动了五个半精锐师团的兵力,誓灭衡阳,一两个师加入衡阳协防,依我看结局是不会有所不同的。”
张灵甫久久没有言语。
“那我们该如何向衡阳交代,如何向委员长交代?”张灵甫自言自语。
“什么也不用交代,钟麟兄岂能不懂法不责众的道理,我五十八师尚能折损数千兵力打到衡阳近郊,其他部队数十万兵力还不是隔靴搔痒。这事六十二军已有前车之鉴,我们只需学习一下六十二军即可全军而退了。向衡阳守军发个消息,也算是鼓励守城将士了!”
张灵甫心情沉重,他知道丘耀东说得不无道理,但他更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道理,那么,他为什么要做这个援救衡阳的出头鸟呢?他不想自己的部队成为第二个衡阳守军。
7月24日与8月4日,为鼓励守城将士,委员长先后向葛先才、周庆祥两位师长颁发青天白日勋章,希望他们能再接再励,继续创造更大的辉煌,但是衡阳城中的人们,已经麻木了,援军才是他们最大的渴望。
“军座,好消息!”参谋长孙鸣玉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饥饿和疲劳已经使这个颇具军人气质的参谋长有气无力了。
“是吗,又有好消息了!”方先觉也是勉强笑了笑,“这回是哪路援军?”
“七十四军!”孙鸣玉脸上闪过一丝真诚,“我想,他们该是真的援军了吧!”
“是七十四军吗,已经确认是七十四军?”
“是的,真是七十四军,七十四军五十八师在张灵甫师长的带领下,经过顽强拼杀,终于接近了衡阳,目前已经到达鸡窝山!”
“五十八师到了鸡窝山?”方先觉脸上一喜,不过随即又暗淡下来,“为什么不是余程万的五十七师呢!”
“我想,或许有很多原因吧,不过七十四军号称三五部队,三个师战斗力皆不弱,师与师之间关系也颇为融洽,无论哪个师都该一样吧!”
“可当日在常德我第十军援救的毕竟是他五十七师!”方先觉有点隐隐不安,“不管怎么说,我们再派支队伍出去接头吧!”
“那派哪个部队呢?”
“还用说?”方先觉大叫起来,“卫兵!”
平子从睡梦中爬起——段时间方先觉叮嘱他没事多睡觉,或许以后想睡也难了。
“哎!”平子利索地穿好衣服赶到。
“你赶紧到特务营,命令曹营长带人到鸡窝山迎接援军!”
“援军又来了?”平子有点不大相信。
“打起精神,动作要快!”方先觉虽然对所谓的援军有点不大相信,但这毕竟是个希望。
曹营长的遭遇和上次几乎没有两样,在鸡窝山他们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回城的时候,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向军长汇报。
“参谋长!”曹营长这次直接找到了孙鸣玉。
“又落空了吗?”孙鸣玉似乎早在预料之中,“该说的还是要说,向军座汇报吧,已经没有时间隐瞒了。”
“参谋长,如今要突围依旧还是可以的!”曹营长叹息,“我的一百多个弟兄,依旧无人牺牲,一路上并无多大困难。”
“知道了,我会马上召集各位师长商量一下!”孙鸣玉苦笑。
接着一个没有军长参加的会议很快在参谋长办公室召开。
“各位,目前各部队损耗情况如何?”孙鸣玉明知故问。
“部队早没建制了,因为是鬼子的主攻点,我的部队折损在九成以上,补充八团九团进来后稍微好点,但是目前阵地上又几乎没人了!”预十师葛师长的语音低沉,“打不了多久了。”
“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西面偌大一条防线,目前就一个七团,损耗也在七成以上,没几个人了!”三师师长周庆祥叹息,“其实按我的意思,我们早该突围了!”
“是的,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九〇师师长容有略和五十四师饶少伟两个师长拥有号称师的番号,但自始至终,两人的兵力加起来也就一个团上下,尤其是五十四师只有一个师部,其兵力不及一个营。
“突围吧,除了突围我们没有选择!”周庆祥继续说,“军座那儿我们一块儿做工作,很显然,不突围就将全军覆没,各位难道忍心吗?忍心看着第十军的番号在我们这些人的手里消失?”
“可是军座是不会同意的,跟了他这么些年,没人比我更了解他!”葛先才叹息,“军座绝不会做出抛弃伤兵的事情,何况还是近万伤兵!”
“是的,每次他都说要多杀鬼子,一个换两个,按我说其实这是不得已的事,鬼子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只能和鬼子拼到底了。可是真的要走到全军覆没这一步吗?”孙鸣玉苦笑着,“十军的将士都在翘首苦盼着诸位给条活路,我们不能给他们指条死路啊!”
“那您说怎么办,怎么办呢?”
现场诸人陷入了苦思中。
8月1日,日军围攻衡阳的兵力增加到二十万人,守城官兵拿得动枪的所余不过三四千人。日军在飞机配合下,对衡阳发动第三次总攻击。
方先觉致电蒋介石陈述困难:“本军固守衡阳已经月余。一、衡阳房舍被焚被炸,物资尽毁;二、官兵伤亡惨重,东抽西调捉襟见肘,弹药匮乏飞补有限。自今辰起,敌人猛攻不已,其惨烈之战斗又在重演,危机隐伏。”电报还说:“我忠勇官兵前赴后继,其中可歌可泣之事实与牺牲之悲壮,人人不敢回忆。”同时,方军长一再表示“一定死守”。
次日,蒋介石给方先觉复电:“此次衡阳得失,实为国家存亡所关……余必令各军掩护,严督猛进也。”8月3日,蒋介石向衡阳外围援军下令:“着第六十二军不顾一切牺牲,迅速奋勇前进,如达到衡阳解围,官升级,兵有赏”,“一死为国”。
除严令六十二军进行援救外,七十九军、四十六军、七十四军,乃至第五军的唯一一支装甲部队都接到了誓死援救的任务。因为此刻衡阳之战的得失关系到中国军队在国际上的地位。部分美国人一度认为蒋介石“指挥无方”,要把盟军在中国战场的指挥权交给同样在中国战场指挥作战的史迪威将军。在某种意义上,衡阳的得失和委员长的政治前程息息相关。然而不幸的是,这支寄托着委员长解围厚望的装甲部队并没有发挥应有的威力,日军早在7月24日的“特别情报”中就得到消息:机械化部队第四十八师及坦克第三团从广西全州快速向洪桥及衡阳推进。当坦克部队循湘桂公路全速推进过来,到达距衡阳仅十公里的二塘时,日军早已准备好专门对付美式中型坦克的速射炮,这个计划就此搁浅。
8月3日,午夜,暴雨过后的衡阳天空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