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对了，其实，我早就该想到了这一点。过去的那个第十军已经成为历史了！就算回到汉中那个正在整训的新十军又怎么样？那根本就是周庆祥的第三师，而我们独立团的很多弟兄是预十师的。再说，那地方的很多干部已经撤换，连士兵也没几个老兵了。你说，去那里又有什么意思呢？就说你们方老军长吧，我听说前一阵他兼过新十军军长，但架不住非议，被老蒋调到了二〇七师。那可是青年军啊，老蒋的主力师，也算一个好结果吧。于是你们的老军长就天天苦训队伍，期望和日军一战，可上面最终没给他机会，几个月后又是一纸调令，将他调到二〇六师去了。那个师也是在汉中，不过离鬼子远了，离咱们的延安倒是近得很……”

“大叔啊，你怎么了解得这么多？”

“是吗，了解得多吗？实话告诉你吧，为你们，我可没少操心思。这一年的时间实在交出感情了啊。我舍不得你们走，更怕你们到了那边日后和我老马成了对头，毕竟昔日都是生死与共的同志和兄弟。”

“十军已经成为历史了吗？”周团长沉默了一阵，终于默认了，“老马，我决定，就在这里，绝不走了！”

“不走了？”

“绝不走！”

“真的吗？”

“真的！”

两个人一问一答，马大叔重重地一拍案头：“好，好，有你这句话，我的心就放下一半了，那其他干部骨干的工作……”

“我来，这个我有把握，虽然您负责政治工作，但这项工作我比你强！”周团长真挚地说。

果然，几乎所有独立团的干部骨干都和周团长想到了一块，他没花多少精力，就做通了这些下属的工作。

“十军成为历史了，今后我们不走了，我们改姓新四军！”

“对，我们是新四军湘赣边独立团，仅此而已，别无其他身份！”周连长强调。

上面的决定让葛先才犯了难，他的幸存部属们最不愿意回去的地方竟直接变成了上面的决定，非得让这些人回到那个打死也不去的队伍。

“这些狗屁官员，只知道呼来喝去，知道下面的情况吗？了解过士兵的真实想法吗？你们这样只会把老子的这些部属推到共产党的队伍里去。”葛师长在这一点上并不糊涂。

“什么，不愿意？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叛军吗？当初衡阳的时候就投降了，现在还想怎么地！若不服从调令，立刻命令当地部队以拒绝投降的汉奸名义加以围剿，全国的鬼子汉奸都投降了，就不信他们能飞上天。你们可以先做做宣传，封了他们的嘴，也连带吓吓他们，同时告诉共产党，我们这是围剿汉奸，并非和他们闹摩擦！”

“老子的部属是吓大的吗？共产党也不是随便糊弄糊弄就没事了的！”葛先才在电话中咆哮，“你们这样不负责任，也别指望这事老子能办好了，到时残局无法收拾，我先声明，我是不负责任的！”

“葛将军，你是党国元老，你得对自己负责，也得对部属负责，更要对党国负责！”对方抛下一系列的“负责”后挂断了电话，葛先才彻底没了希望。

三天后，上面直接颁布命令，加强岳王庙镇原抗日救国军、现岳王庙保一团郭司令的武器弹药和人员数量，即刻参与围剿李村的“汉奸”团。

对此，接到电报后的新四军军部陈军长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他坚决反对国民党顽固派污蔑新四军湘赣边独立团为日伪汉奸的说法，并表示，他们是活跃在湘赣边境的一支坚持武装抗日并发展壮大的新四军独立团，绝非所谓的汉奸团。对于国民党顽固派放出的即将围剿的风声，陈军长表示，独立团将展开正义、自卫性质的尊严保卫战，坚决拒止一切来犯之敌。他同时给该团周团长和马政委发出指示，要有理有利有节，坚决贯彻中央关于和国民党当局斗争和团结的正确方针，同时表示，如果确因需要，请展开游击战或进入大山，一定要让队伍保留下来……

郭司令要第二次去围剿李村独立团了，经过第一次的战斗，他其实已经不想再去碰这个钉子了。他没得选择，而清一色的日械装备也壮了他的胆。队伍在酒肉一顿后朝李村独立团驻地出发了。

这次和上次的情况类似，只不过时间选在深夜。郭司令的部队这次没有枪一响就全部逃跑，而是和增补来的部队一道勇猛地朝李村冲杀过来。这段时间郭司令确实没少在临战一课上下功夫，还花了重金请七十四军的老兵前来授课呢！

保一团冲进村子时，村里面静悄悄的，静得甚至有点令人害怕。郭司令的内心有点发抖了，难道这些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连岗哨也睡着了吗？

“里面什么情况？”郭司令偷偷地问副官。

副官摇头。

“我是说，这人呢？这些……汉奸真的没发觉我们？”

“司令，奇怪着呢，也不知怎么回事，村子都找遍了，别说人，连牲口也见不到一只！”

“啊！”郭司令突然觉察到了有什么不祥。

“那个，快走快走，老子也是没办法才过来，老子实在不想和他们为敌！”

“郭司令，这才几个月，你就忘记上次的教训了？不过你这话老子爱听！”此刻突然传来一个怪怪的声音。郭司令一阵惊栗：“你你你，你是谁，你人呢？”

“我是催命的无常，我要出来你就没命了，想见我吗？”

“别别别，兄弟，我们无冤无仇，我这不也是不得已吗？您看我们这一年，相处得不是挺好吗？我马上命令收兵，再不来打搅大家了！”郭司令颤抖着。他的部队还是精神抖擞地四处搜寻着，偏偏没发现一个活物，这会儿其实也在心里发毛呢。

“都回来，收兵，司令说了，收兵！”副官传达着指令，一支支队伍赶紧迫不及待地开始聚合，准备收兵回镇上。

还没等郭司令将队伍完全收拢，一个声音从大喇叭里传了过来。

“保一团的弟兄们，大伙辛苦了，大伙今天没见到一个活的东西，大概很奇怪吧？不要紧，我现在开始慢慢地告诉你们！”

声音停了一阵，又慢慢地开始了：“保一团的弟兄们，可不是我们怕你们哦！实话告诉你们，我们新四军独立团的战斗力那可不是吹的，我们的军官骨干来自英勇抗战的泰山军第十军。衡阳一役我们半个军抵抗了十多万鬼子，击毙小鬼子不下四五万，我们这一年大大小小和鬼子汉奸打了无数仗，我们是真正身经百战的正义之师。看看你们保一团的弟兄，大概连鬼子毛也没摸过，有些连子弹也没放过吧？你们有我们的战斗力强，能和我们打吗？”

“保一团的弟兄们，经过前两个月的一仗，我们的实力得到了大大的补充。上次你们郭司令带来攻打我们新四军的弟兄，现在几千人全部转正成为正规而有战斗力的正义之师了。不怕吓到你们，我们如今的兵力不少于五千。你们不是补充了不少日本人的武器吗？没关系，我们也有，还不比你们少。加上上次缴获你们的武器，我们这里的武器多如牛毛，并且全部是日本造，花机关小钢炮一撂一大堆，你们打得过我们吗？”

“为什么你们到现在还没见到一个活物，现在明白了吧？不是我们怕你们，而是我们不想你们白流血。我们不打中国人，我们只打鬼子汉奸。你们是汉奸吗？如果不是，赶快缴械投降，加入我们，你们就是我们的兄弟了。你们以前一起的，被郭胖子用枪逼着加入保一团的弟兄，现在都是我们的队员。我们官兵平等，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最重要的是，我们天天打鬼子汉奸，天天神气着，乡亲们欢喜着呢，你们有吗？”

如果说这里人数、武器等的带了那么一点点夸张，但绝大部分也算肺腑之词了。这算起来不到一千的原救国军里，确有大部分已经参加了新四军，这几个月里还真有很多和独立团私下往来。保一团这个基本没经历战火的地方团，士兵也知道自己的战斗力，他们更明白，这种国人之间的战争，只要武器一放下，多半是没有半点性命之忧的，很多队员已经先自怯了。

郭司令一阵惊慌：“弟、弟兄们，不要慌，也不要听喇叭里面说的，我们不打他们就是了，我们回去，我郭司令向大家保证……”

郭司令话音未落，“叭”的一声，一枪打来，他的半边耳朵当即血淋淋地掉到了地上。

“郭胖子，上次你来，我们没让你留下一样东西，算是已经给了你机会了。这次不行了，先给你留个耳朵，你自己走行，这些弟兄，来了就不能带走了。还有所有的枪械，一律不准带走，你不打鬼子不打汉奸，我们还要打呢！

“实话告诉你们，如今鬼子是投降了，可政府不像话，重新用起了鬼子汉奸，四个先和军的师一改名就成了，他们同意我们不同意。我们要武器，我们要用武器继续打鬼子、打汉奸，你们同意不？我想你们会同意的！”

“弟兄们，不要管我，听他们的话，小命也会没的！”郭司令可不想一个人光棍回到城里，他这次倾巢而出，如果又来个全军覆没，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他要做最后的挣扎。

“郭胖子不想要命了吗？行，成全你！”又是一声枪响，子弹擦着他脑门而过，对方的声音再次传来，“郭胖子，还要命吗？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郭司令吓得一阵哆嗦：“要要要，大爷您千万多担待！”

“好，你识趣就行了。实话告诉你们，你们已经陷入了铁桶一般的包围，我们就是不打你们，你们很多弟兄也会到处踩上地雷。这玩意儿随处皆是，不心甘情愿投降我们，你们是没有活路的。”

说话间接连响起几声爆炸，真的有企图逃跑的几名士兵踩响了地雷。

“我们没骗你们吧？对你们这种菜鸟部队，一没工兵兵种，二没探雷设备，这个地雷就是你们的绝路了。怎么，还不肯投降吗？”

此刻到处响起爆炸声，一些暗地逃命的老兵，无一例外地踩上了地雷，这会儿郭司令的队伍更是人心惶惶了。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了。新四军的弟兄们，给我们一条活路吧。听说你们是穷人的队伍，我们也是苦命人，我们是被司令抓壮丁抓来的！”

为保住军心，说话间副官拿起手枪连毙几人，但他很快遭到了猛烈的火力报复。一连串的机枪火舌闪过，副官的身子被打成了马蜂窝。

“弟兄们，投降吧，我听说新四军和北边的八路一样，都是为穷人打天下的队伍！”这会儿保一团中情绪不满的士兵纷纷爆发。他们长期在郭司令的压迫下，没几个是真心服役的，一遇到此等状况，就再也把持不住了。

“我投降，我投降！”一时间武器散了一地，很多人乖乖地举起了双手。

“不要慌，不要乱，你们派几个代表，将武器收集过来，按时送到前方二百米处的山口，然后左转弯……”

“不要啊，弟兄们，你们不能做这缺德事啊！你们这一投降，我老郭就全完了！”眼见一堆堆武器被送过去，郭司令傻眼了。他其实早知道自己的部队有多孬，也完全不敢真和独立团为敌，只是如今刚刚归顺国民政府，上面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收集武器将近半小时后，一行十来人手持机枪慢慢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中。郭司令定睛一看，为首的竟然是那个毛都没长的强子，而这十来人，是强子手下通信连的卫兵。

“不要乱，大家都不要乱，排队站好，听我们连长讲话！”

一名和强子差不多大的士兵叫着，喇叭里的声音显然也是他喊出的。

强子清了清喉咙：“各位，愿意加入独立团的，自愿留下。不愿意的，自己走。虽然队伍上有规定要发生活费，但我们独立团没钱，发不起！”

队伍骚动了好一阵，有几个人想动，但似乎有什么顾忌，终于还是没动。

“郭胖子，你也不愿意走吗？”强子鄙夷地望着这个昔日追杀自己的人。

“长官，我可以走吗？”

“你想留下爷还不要呢！”强子冷笑着，“你必须走！”

“我我我，真的可以走啊？”郭司令惊恐地说道，“可我怎么走呢？”

“滚，你没腿吗？”

“可不是到处是雷吗？”

“去，有那么多雷吗？你个怕死鬼，别说没有，就算有这么多雷，老子拿这么多雷招待你们？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这话引起了骚动。

“叭”的一声枪响射向空中。

“怎么了，不服气了吗？先前说的话不算，你们那些不想投降的放马过来，老子十几挺机枪准备着呢！不多，只有十几个人，机枪十几挺，爷爷的大部队没空出来招呼你们！”

“啊！”这下部队更炸了窝，几个油一点的老兵撒腿就跑，但哪里快得过子弹，而这十来个兵竟然都是百发百中。

这人一趴下几个，近千人的队伍蓦地静了下来。这些人平日就思量着要逃出这个保一团，这会儿遂了愿了，大部分人心里其实还有点乐呢！

强子说的没错，原来这会儿除老百姓转移出去之外，几乎整个独立团都转而西进了，目标直指衡阳近郊一个叫三江口的地方。在这里，刚刚被整编为衡阳地区保一师的原先和军第一师正紧急向李村靠近，他们和保一团一样，为围剿新四军独立团而来。

当保一师来到这个叫三江口的地方时，这水网密布的地形引起了保一师黄师长的沉思。他在想，假使在这个唯一据高的湘江渡口，设置一挺机关枪对着渡江的士兵扫射，那究竟会是一番什么情形呢？

黄师长想到这里不免自嘲了一番，或许是自己想得过多了，这李村一个小游击队，平日虽说经常到日伪军处搞袭扰，但因为距离的关系，和自己的保一师始终没有什么正面冲突。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还不知道会有个这样的敌人呢。神经病啊，这会突然想到要我去打他，这离李村少说也有三五十里路，他们又不能在半路上袭击我们，我这是杞人忧天了！

黄师长想到这里又精神抖擞起来。他想起第四受降区主官王耀武对自己的不对付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让老子打李村，老子偏要打，这回是国防部直接下的命令，看你还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