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松本清张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3
|本章字节:12044字
古泽启助陷入沉思。小山修三他们目睹主妇回收员手上的购物袋里装有记录纸带,虽不知这种纸带体积多大,但每只购物袋里多半装有八个左右。为使上午回收完相互间有一定距离的八户抽样家庭的记录纸带,需要相当速度,也许,要使用车辆回收吧。可是一看小山修三的报告,这些主妇回收员似乎没有私家车,眼下几乎都是乘地铁或电车来收视调查公司的。虽也有乘出租车的,可能是住在附近。
然而收视调查公司的公告说,是以东京都为中心,而抽样家庭的数量却不足两百户,究竟是什么原因?也许除去小山修三他们看到的家庭主妇以外,还有别的送记录纸带去公司的途径。星期五,小山修三的快件到了。自换成书面报告后,电话被取代了。汇报内容太多而电话里也说不清楚,加之小山修三可以不必亲自登门,避免常去剧团引人注目。书面报告内容如下。
这里简要地汇报平岛庄次和羽根村妙子组合跟踪d号的情况。所谓d号,就是第一天与身着白外衣红长裤的妇女一起去收视调查公司大楼的那个。那天她身穿黄色外衣,但是今天,她上着有系带的茶色风衣下着浅褐色喇叭裤。他俩记住了她脸部的特征,皮肤细腻,眼睛上面凹陷而有阴暗部分,似乎是近代人那样的面相,鼻尖上翘,嘴唇宽,是滑稽面相。
d号从新桥地铁站乘车在赤坂见附下车,再乘其他地铁到新宿车站下车。平岛庄次和羽根村妙子的报告,是从这里开始的。d号经过国铁西检票口朝小田急町车站走去,看了一眼手表后朝自动售票机里塞入两枚一百日元硬币,再取出一百八十日元车票和二十日元找头,快速下楼去站台。
走进站台,乘上已经满座的开往小田原方向的特快列车,接着朝前边走边找空座位。当发现空座后立即跑过去坐下,手上拿着塑料购物袋。接着,她像核实袋里的物品那样把手伸到袋里检查。当电车驶离站台时便闭上眼睛,把购物袋放在膝盖上好像睡着了。
她在小田急町车站下车,当时是十五点零五分。她快步沿站台前面的楼梯朝下走,转弯来到北面出口走进车站大厦的ok超市,买了三百克牛肉(一百克的单价是三百五十日元)和大约八个日式点心。接着,她好像又购买了其他两三样东西。该购物过程大约是二十分钟。
她抱着纸袋里的食品离开超市,走到对面路边上的停车场里,她先把东西放在白色小轿车车顶上,开车门后脱去风衣,她里面穿的是灰底色上附有鲜艳图案的羊毛衫。她把东西放到后座上,唯风衣被她扔到座位上。
原以为车子发动后要么朝后面倒直,要么慢慢驶离停车场,没想到她猛踩油门飞似的驶离停车位置。他俩只得使劲记住车牌号“相模8963”。当时没有出租车,无法跟踪。
第二天,平岛庄次去了陆运管理处了解车牌号,得知那辆花冠车是叫尾形恒子的女人于今年二月一日刚登记的,家庭住址在町田市中森町256。他又去市政府户籍室查看了居民登记簿,得知她是八年前从藤泽市迁到这里的。丈夫叫尾形良平,根据出生年月计算,今年是三十九岁,尾形恒子是三十二岁,膝下没有子女。这是我们监视以来第一个打听到姓名的回收员。
接着,平岛庄次去了町田市他们夫妇俩的住所,那里是町田街道(在八王子和横滨之间),距离横滨只有三公里。他是在巴士的中森邮局门前车站下车的。这一带到处是东京政府经营的住宅区域,夫妇俩住所在邮局南面不远的地方。那里有当地的守护神神社,有杂树林和空地,有小杂货店,有蔬菜店,有面包房等等,好像是十年前新开发的住宅区。
平岛庄次驾车去町田尾形良平住宅查看情况,是为回收日跟踪去抽样家庭做准备的。经过那幢住宅门前的时候,发现停有一辆白色小型轿车,无疑这是上次从町田车站广场停车场驶出的花冠轿车。院子里有一个男子,多半是尾形良平,看上去五十岁左右,头发稀少,后脑勺朝着道路,上身穿茶色毛衣,下身穿蓝色工作裤。由于背朝着道路,因此看不清楚他脸长得什么模样。
大门玻璃移门呈敞开状态,d号,即尾形恒子只出来过一次,年轻的外表与丈夫的年龄差似乎超过十五岁左右。他们的住宅,从丁字路的拐角数起第三幢,再前面拐角是空地,停有五六辆好像是附近住宅的私家车。平岛庄次驱车经过那里的时候,已经了解了这些情况。
为了下个周三跟踪尾形恒子,平岛庄次又驾车来到这里,经过这幢房屋前面的时候是八点差五分,但没有见着那辆白色小轿车,心想也许她送丈夫上班去车站了,于是待在空地一角监视。过了九点半,白色小轿车还是没有返回,二楼和一楼面临院子的防雨窗还是铁将军把门。
平岛庄次估计她出门去抽样家庭的时间,是八点三十分多一点,其实这是他判断上的失误,她出门的时间还要早。
小山修三、平岛庄次、羽根村妙子三人与古泽启助见面,海鸥制片公司的法人代表殿村龙一郎也参加了,那天是星期三。原先商定在城砦座剧团见面,可那里太引人注目,便改在附近一家小餐馆。时逢中午,古泽启助和殿村龙一郎也有慰劳他们三人的打算,形式上的干杯后开始用餐。一到四月底,啤酒味道也突然变得可口起来。讨论调查的结果,成了饭桌上的话题。
结论是一致的,证实抽样家庭不是幽灵而是实体。
咖啡馆的生意通常因时间而异,有的时间段冷清,有的时间段会门庭若市,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多是一个高峰,三点前后也是一个高峰,傍晚从五点半开始又是一个高峰。小山修三经营的夏莫尼咖啡馆,坐落在神田背后的小巷里。那天傍晚尽管六点过去了,却没有什么客人来。其实门庭若市并非每天如此,毕竟生意是有潮涨潮落的时候。妹妹久美子坐在收银台后杂志,店员牧村排列好杯子后在擦拭,还有店员吉井在擦拭吧台。这实际上是消磨时间。
店堂的角落里只坐着一对年轻恋人,一边说话一边喝着咖啡。墙上挂有一幅广告照片,视角是从勃朗峰俯视夏莫尼街道,照片就在他俩的脑袋上方,在枝形小壁灯的灯光下显得栩栩如生。该咖啡馆与登山运动并没有什么关系,然而客人觉得店名与夏莫尼有关,把瑞士旅行社的宣传画带来送给他们。夏莫尼在法国,而小山修三一直认为在瑞士,当客人不多的时候,就这装饰挂件最为显眼。此外,墙上还挂有自己绘制的画。
小山修三的手肘支撑在吧台上,看着刚送来的晚报。他快速翻阅了社会版面后,接着将视线移到文化版面。该版面上时常刊登美术报道的文章,与它相连的是娱乐版面,娱乐版面上刊登话剧和电影报道的文章。上面印有身穿洁白服装的男流行歌手照片,该歌手经常出现在电视上,是一张看腻了的脸,旁边印有下述标题:
超一流歌手超级演出
第一名井田武二非凡的实力型歌手
光报道这些也许会一晃而过,可旁边的副标题吸引了他的眼球。
收视率:拥有众多追星族的实力型歌手
于是,他从头到尾这篇报道文章。
“avr超级演唱会”已经持续两年,参加人员大多是歌手,歌唱会采取独唱形式,因而都是实力型歌手。看了收视率后,可以说评出拥有众多追星族的实力型歌手是该演唱会的目标。
歌手排名如下:
1井田武二;2高井六郎;3足立美祢子;4江藤奈良代;5鸟井洋子;6太田雄;7肋坂达二;8井田武二;9杵岛美代子;10岛原弓子。
引人注目的是井田武二,迄今夺得第一名和第八名。在其他各种歌谣节演出也获得许多奖项,在唱片销量上被视为“拥有众多歌迷的超实力型歌手”,可以说在目前的歌手中属他名列榜首。其次是高井六郎、足立美祢子、江藤奈良代、鸟井洋子等都拥有大量歌迷。以四十五分钟独唱形式选出打动观众的歌手,而以这些歌手为主的节目制作方法也将受到该倾向的影响。
实力型歌手有条件,虽说近年来不停演唱的可爱歌手不是作为重要歌星演唱,但启户板牙子、村越信夫、菊地秋子、隈部七郎、藤崎阳子、杉山利江和后藤笑子等现任歌手,好不容易以超过10%的成绩结束。
当然,超级歌手能否拥有大量歌迷取决于节目性质。但是在最近举行的lydrvu系列“太阳演唱会”上,横川登夫演唱得了73%的收视率;田所让二的第二次演唱陷入尴尬局面,收视率仅得了26%。但有观点认为,虽在节目制作上有缺陷,但他俩都是有特定知名度的。
这当儿有五六个客人推门进来。“欢迎光临!”坐在收银台那里的久美子扔下杂志,小山修三也叠起报纸在吧台里开始忙乎起来,在沸腾的壶里放入六人份咖啡粉末后搅拌,减弱火势后维持两三分钟,使之不再沸腾,等到壶里的咖啡粉末沉底后,缓缓倒入过滤袋里过滤到其他壶里,再加温到适合喝的热度后,分别倒入六个咖啡杯里。
上述就是沏泡咖啡的程序,不用说是有要领的。小山修三也习惯了这样的操作。小山修三在咖啡热气抚摸自己脸上的时候,大脑里的思维转移到了刚才在报上看到的艺术新闻报道文章。
自从跟踪调查了回收员去抽样家庭回收记录纸带的情况后,对于电视上关于演员知名度的排名顺序有了不同看法;也觉得不可思议,市民们迄今都蒙在鼓里,盲目相信12%呀、26%呀的所谓收视率。与其说是盲目相信,倒不如说是漠不关心,只是对演员顺序很感兴趣而已。
原以为该百分比数据来源于回收员的辛苦奔波,因为抽样家庭的一个个收视记录是她们取来的。可是现在不再这么认为,而是觉得那些数字散发着人为虚假的臭味。此时此刻,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坐在车厢里的中年妇女,哈欠连连,不知不觉闭上眼睛的疲劳表情……
店堂里,来客的高潮暂时偃旗息鼓了。不知是什么时候,久美子取出小山修三折叠的报纸看了起来。稍顷,她把报纸拿到小山修三面前:“哥哥,根据这张报纸,井田武二拥有不计其数的歌迷!”她用手指着歌手前十名收视率表。
“田所让二的收视率为什么这么低呀?连10%也没有达到。奇怪!即便‘太阳演唱会’也只有26%。”久美子是田所让二的歌迷,小山修三则不太喜欢这歌手,看腻了那张作秀的酷男的冷漠表情,觉得厌恶:“我丝毫不觉得奇怪,田所让二差不多已经让观众看腻了!”
“说什么呀,他的歌可是最优秀的!”
“我不认为他唱得好,声音甜美的技巧是靠鼻子,这情况所有观众都知道。电视不重视歌声,而是重视通过形象占据荧屏以给人强烈印象。反复让人看相同的脸,会让观众感到厌倦。”
“可收视率只是26%也太离谱了!我不信。”
小山修三顿时语塞了。妹妹对该收视率很有意见。“田所让二的人缘确实不是一时形成的,问题是26%的数字是否绝对可信,因为有疑点。”小山修三安慰妹妹。
就收视调查公司公布的情况来看,关东地区的抽样家庭仅五百户,而电视家庭大约有九百万户,然而抽样率只占00055%。如果五户抽样家庭收看同一节目,该节目收视率就能增加一个百分点,如果是十户收看,就能增加两个百分点。
妹妹喜欢的播送田所让二独唱会的频道,如果增加四十户抽样家庭收看,就能立刻升到两位数,便可使田所让二挽回面子。仅五十户抽样家庭收看,收视率就可登上两位数交椅。如果电视家庭有九百万户,对于这样的电视家庭总数,而抽样家庭仅500户,即便不说它是沧海一粟,但也近似于这样的比喻。
然而,压根儿就没有听说过有谁家里现在被安装了收视记录器。如果曾经安装过,按理保密义务已经结束。抽样家庭多半不会被固定两三年的,理应经常变换。可是有谁家曾经被作为抽样家庭的传闻,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城砦座剧团的古泽启助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内容的信,根据对收视调查公司的监视,不仅发现了回收员,还深入观察了回收员的每周三行动,大致了解到抽样家庭是实际存在的。
剩下的是抽样家庭户数问题,收视调查公司公布的抽样家庭有五百户,如果没有人实际目睹过如此数量的抽样家庭,对于具体是否存在会自然而然感兴趣的。然而,古泽启助却觉得调查到目前程度已经心满意足,给小山修三他们的跟踪调查打上休止符号,认为回收员实际存在,等于抽样家庭实际存在。回收员是存在的,调查目的也就达到了,担心继续调查会产生侵犯个人隐私的法律问题。
小山修三观看过城砦座剧团研究生彩排的话剧《底层》,虽说那次出席获得古泽启助委托调查的机遇,记得当时研究生彩排的话剧里有印象深刻的台词,是说:跟踪人被反跟踪。
小山修三想到这里不由得吃了一惊。b号被跟踪到高圆寺车站附近的住宿楼里,c号被跟踪到地铁口,当时她们都好像转过脸,用可怕的眼神紧盯着我们的人,似乎在说:“你为什么跟踪我到这里?”
是的,不仅如此,从监视收视调查公司开始,他们三人的行动其实已经被进出大楼的主妇回收员察觉到了。聚集在若草咖啡馆里也好,一发现回收员便立刻跟踪也好,似乎都已经被对方察觉。看来,最令人担心的是那个从大楼里出来的戴眼镜男子,四十岁左右,站在路边做工间操。也许他也是收视调查公司职员,是管理那些主妇回收员的。通常,做操时不必东张西望。莫非,我们当时的行动被他察觉到了。
此外还有大楼窗户,人的眼睛习惯于朝左朝右,不太注意来自上面的视线。当时,我们几个好像并没有注意来自对面玻璃窗的俯视和窥探。刹那间,小山修三似乎觉得凡是与收视率有关的人都无声地怒吼:“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晨报上刊登了民营电视台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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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左右,小山修三打电话给海鸥制片公司的平岛庄次。这电话,他一开始犹豫过到底打还是不打,最终还是下决心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号码。否则,心里总是平静不下来。
“喂,我的周围没有偷拍模样的可疑人物。”电话那头是平岛庄次乐呵呵的笑声。
“是啊,你、羽根村小姐和我是一起行动的,我总觉得自己的脸被相同眼神注视过,还被偷拍过。”
“没有那回事,你是不是有幻觉?”
“如果是幻觉就好了,哎,羽根村小姐怎么样?”
“我没听她说过什么,她本人就在这里,我去喊她接电话好吗?”
平岛庄次没什么引起别人注意的特征,而羽根村妙子长发披在背上,兴许那就是记号。
“早上好!”羽根村妙子说。剧场和话剧的人们之间如果这天是初次见面,纵然再晚也是说“早上好”之类的礼貌用语。
“我的周围根本就没有那种情况。”羽根村妙子爽朗地说。
“是真的吗?要是那样就好了!可我忐忑不安。”小山修三结结巴巴地说。
“多半是你想得太多了。”
“哦,也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