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大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6
|本章字节:9196字
角山荣十分不情愿地承认事实。
“会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带电台到亮子里来。”
“亮子里怎么啦?什么人不可以来呀?”角山荣说。
他的部下觉出素日强硬的上司今天有些软,五木宽揣度了好一会,也没明白队长为什么这样。
“唔,当地有句方言长长锅,你听说了吗?”角山荣问。
离奇古怪的问题,队长从不说闲话。长长锅?什么意思呢?跟电台电波有关系吗?显然没有。
角山荣一反常态,解释起方言土语道:“煮人的锅。”
“有这种锅,队长?”
“亮子里就该是口煮人的锅,否则我们宪兵失职。”角山荣狠出这么一句话来。
“三哥,土匪大柜战东洋你知道吗?”富墨林问。
三爷听人说过,说有一绺胡子长年呆在山里,大当家的报号战东洋,名字跟天狗之类的蕴含反对日本人的意思,人们议论时格外小心,因此有关该绺子信息不多。他说:
“耳朦(模糊听说),囫囵半片(残缺不全)。”
“主要是什么?”
“跟日本鬼子干,好像扒毁过火车道。”三爷说。
两三年前发生的事件。白狼山下的一段铁路扒掉,颠翻几节车厢,日军对他们进行一次围剿,最后连个土匪毛都没碰到。
“还有什么?比如战东洋这个人……”
“不清楚,他好像不是三江本地人。”三爷说,拉杆子(结伙成匪)的人形形色色,啸聚山林,走马飞尘也能名气,如是本地人坊间定有关他的传说。
富墨林说三哥留意一下战东洋,最好弄清他这个人。
“好,我琢磨琢磨。”
三爷交际比较广,经常去茶馆、大车店,这些地方的人南来北往,消息灵通。他老人家朝茶馆走去,半路遇到耍耗子的于印清,邀请他道:
“走,喝杯茶去!”
“有一人家请我去表演,要不地真想喝一杯,嗓子都冒烟啦!”于印清说。雇主请到家里表演,更不能耽搁,准时赶过去。
“印清,有一个事儿,你用耳朵摸摸(留意听听)土匪大柜战东洋的消息。”三爷说。
于印清掂下肩换一下站立姿势,装老鼠的木箱子加上道具很沉,他问:“打听他?”
“有事儿!”
于印清说打听他问别人干吗,问我呀!
“你熟悉他?”
“何止熟悉,忒熟悉。”
三爷惊喜,巧了不是,要打听的人于印清知道。站在街上,他又急着去演出,三爷问:
“你啥时候演完?”
“贴晌(傍午)吧。”
三爷跟他约定中午在升华印务所见面。
耍耗子人到了一户人家,节目是耗子打水。小耗子蹲在井台上,用两只前爪抓住带绳的吊桶一下一下地把水桶提上来,然后松开爪子,把桶放下去……今天看表演的不是孩子,是年纪很轻的小媳妇,论年龄她还是个孩子,于印清有这本事随机应变,见什么人说什么民谣配合小耗子表演,或者说逗雇主乐。这么小年纪做人家媳妇,家在哪里啊?一定想家,井台上的小老鼠变成小媳妇,他唱道:
东圪塔打水,
西圪塔瞧,
看见娘家柳树梢。
闺女想娘谁知道,
娘想闺女哥哥叫。
哈啦啦,
车儿门前到。
小兄弟,
来叫他,
问问婆婆住几天?
路又远,
天又短,
住上一月四十天。
雇主含泪看完后表演,于印清背老鼠箱子走出深宅大院,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联系自身境况凄凉油然而生。独苗女儿嫁人难产而亡,妻子想念闺女忧郁死去……唉!人为什么要有种种苦难啊!
“印清,怎么啦,脸色不好。”三爷见耍耗子人面色苍白,以为表演累了,说,“歇几天吧。”
于印清说他不是累,是心里苦,也没说怎么苦。他说:“战东洋原是我的一个班长……”
东北军侦察排长于印清领导的两个班,其中有一个班长季满堂现在的战东洋。日本鬼子占领家园,上级命令不抵抗,于印清出于义愤拉人上山当胡子,千方百计抗日,后被兵警追剿,他们没剩下几个人,活着的人中就有季满堂,他说:
“排长,我们怎么办?”
“日本鬼子清剿这样厉害,咱们散伙,各奔东西吧!”于印清说,他见拉绺子抗日不是最好的办法,人在各处以不同形式抗日更好。
“我上山,重新拉杆子!”季满堂说。
“那你去吧!”于印清说,人各有志,他叮嘱的话朴素到份儿(程度)啦,“满堂,不管你将来干什么,有一条记住,别忘打日本鬼子。”
“是,排长!”季满堂说。
季满堂背着一支手枪和两枚长柄手榴弹离开西大荒,钻入了白狼山,拉起几十人的绺子。
三爷弄清了战东洋的来历,他去向富墨林去说:“战东洋当过东北军的侦察班长……”
“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富墨林问。
三爷还真问了于印清,他说他们分手后再没见面,但是没断打听季满堂,得知他成为一个绺子的大当家的,藏身白狼山。
富墨林没问三爷消息的来源,吩咐他多多搜集火车站货场的情报,他说:
“看还有什么货到站,以及那里的新动向。”
“哎!”三爷答应。
土匪战东洋的情况有了,富墨林在想如何联系上土匪大柜,进到他的绺子去。
今夜放映古装片《燕青和李师师》,全场观众爆满,座无虚席,过道上加了凳子。
“我今晚做点什么?”四姑奶问,指戏院以外的,主动帮助富墨林做些事情。
富墨林先问她:“今晚,哪些大人物来看电影?”
大戏院的雅座票专门售给特殊观众的,二十几张票全在经理手里,不在窗口出售。四姑奶没回来前是富墨林掌握,她回来后票交给她。《燕青和李师师》属于不多的娱乐电影片,要看的人特别多。三江上流社会有头有脸的人偕夫人、姨太来看电影,他们要坐雅座。
“章县长和夫人,警察局长陶奎元和三姨太……”四姑奶说。
“宪兵队有人买票吗?”富墨林问。警察和宪兵经常来看电影,天知道他们是来看电影,还是干别的。
“特高课长,订了一个包厢。”四姑奶说。
富墨林接触过宪兵队特高课长五木宽,也是来买电影票认识的。上次电影开演时,他暗中观察那个包厢,坐在那里看电影的是角山荣队长和一个日本女人,想想今晚大概也是。大体掌握小城的人物们,对共产国际三江情报组来说是必要的,他们今晚借放映电影机会发报,在有警察、宪兵头目的最危险人物眼皮底下发报。尼莽吉主动要求做事,不能打击她的热情,什么事都不让他做不成。他说:“你帮我盯着放映室的门,不许外人靠近。”
“中!我搬凳子坐在门口。”四姑奶说她利用加凳子,堵在放映室门口,挡着人。
“可以。只是目的别太明显。”富墨林叮嘱道。
“我明白!”
平常放映电影富墨林选一个位置看电影,或巡场子,戏院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巡场,经理可以不做这些的。当然做了也无可非议。今晚发电报,他决定不时巡场。
幕布上的故事继续着,富墨林瞥眼宪兵队特高课长五木宽购票的包厢空荡荡的,没人看电影。
电影放映机旋转,哗哗的响生掩盖住内室的声音。电影放映室跟容纳几百人的戏院隔开似的,成为相对的独立空间,两道门拴牢,门前还有四姑奶,她的椅子背直接顶在放映室门上,那扇门朝外开,外边的人进这扇门,必须得她移开椅子,即使里边的人出来,也需她让路。
放映室内只齐文玺一个人,电台已经打开,他正呼叫共产国际中国情报组织
“蝴蝶呼龙卷风!”
“龙卷风收到!”
发报开始,是齐文玺编好的密码,短短几十秒钟,他完成发报任务。组织没有新指令,他关闭电台,将它在储藏间藏好,坐在放映机前,继续他的放映员工作。
电波毕竟不是一只蝴蝶,尽管它在一个隐蔽的角落起飞,归终要飞越亮子里的夜空,今晚有两双眼睛盯着,它一起飞便被一双眼睛发现。
“出现啦!”间岛兴奋大叫起来道。
铃木信凑到电台前,戴上耳机听。
嘀嗒,嘀嘀嗒,嗒嘀嗒嘀嗒……声音持续几十秒钟消失。对一般人来说,听见这些声音跟没听见一样,假若听见也不知道是什么,就如你问:听见蝴蝶尖叫了吗?
回答会干脆:没听见!
还会听到迷惑的疑问:蝴蝶怎么会叫?
“很清楚!”间岛说。
“嗯!记录好!”
间岛用笔刷刷地记下嘀嗒声音。
蝴蝶飞过夜空时间很短,亮子里的另一个角落也发现了它,特高课长五木宽没大喊大叫,人兴奋表现差异很大,他向宪兵队长说:“确实有电波,队长。”
角山荣手端着酒杯,姿势有些特别,二拇指和中指夹着高脚杯,手心朝上托着,不时摇晃,红色的葡萄酒液用不着勾兑匀。今晚,他始终坐在离电台稍远的一张桌子前,悠闲地品藏不知谁溜须太君送的还是搜刮来的,一品质地很好的葡萄酒,等待他的部下向他报告。他这种态度,你说他是对铃木信说三江地区有电波的不相信或不打拢(不往心里去),还是什么?五木宽一个人在电台前忙乎,他一边喝酒……听见部下的报告,摇了摇手指间的红色液体,抿了一小口,走向那部机器。
“像是结束了。”五木宽说。
宪兵队长皱下眉,开口说话:“你快快地破译。”
“哈伊!”
角山荣放下酒杯,走回到队长室。坐在椅子上,身子向后仰到极限,微睁双眼望着电灯光后面那块黑暗,似乎电波从那儿飞出的。灯下黑,灯照不到地方亮子里肯定有。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的脸上划,像只虫子寻找什么,是洞穴还是食物?角落、洞穴、缝隙……手指戛然停住,宪兵队长坐起,摁桌子上的电铃,隔壁的五木宽跑过来:
“队长!”
“今晚有电影?”
“是,《燕青和李师师》。”五木宽清楚记着电影片名字,他计划去看电影,还约了一个日本商人的女儿,任务突然下来,不得不取消跟情人看电影。
“电影?电影?”
“队长,您?”
“噢,电台要用电吧?”宪兵队长问。
五木宽点头称“是”。
角山荣缩小了电台藏匿的范围,三江县城使用电的面积很小,或者说极有限,他说:
“亮子里没几处有电。”
宪兵队长的话让五木宽幡然醒悟,他并不是怀疑大戏院,举了放映电影自己发电,使用电台需用电的例子。当然,宪兵队长想的远比特高课长宽,他对有电的大戏院产生怀疑,重点人物是索家的姑爷富墨林,上了准备调查的黑名单,具体行动尚未开始,五木宽不清楚,队长没对他说。
当夜,铃木信打过来电话,说他马上到宪兵队来。